王雱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君子,相反,他有很多欲望,前世,他想往上走,想证明自己,想无时无刻表现得足够完美;今生,他想享受人生,想结交朋友,想帮他爹和许多人实现他们哪怕穷尽一生、赔上一切也要去做的事。
他还想放纵自己随心而为,追求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爱情。
王雱专注地注视着司马琰。
司马琰抬眸与王雱对视,感觉交握的手掌有些发烫,明明是冷冷冬夜,她掌心竟还渗出细细的汗来。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司马光他们还站在一边呢!
司马琰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轻轻回握王雱的手掌。
两个人虽然都活了两辈子,但这双手交扣地牵手还是头一回。他们都怕司马光他们注意到,便悄悄地把交握的手往下挪了挪,佯作专注地看向天上嘭嘭嘭响个不停的烟火,直至烟火快放完了,他们才飞快松开手。
瞧瞧他们上辈子都错过了什么?
早恋多刺激啊!
回到家的时候,王安石还奇怪地瞅着王雱问:“瞧你乐得跟偷了蜜似的,是不是背着我们干了什么事儿?”
王雱立刻把美滋滋的笑给收了,坚决否认:“没有的事,我天天都这么乐。”要是让他爹和司马光知道他们牵了整场烟火的手,他的腿怕是要打断了!
王安石一想也是,他儿子还真是天天都乐呵得很,也就没再逼问。
王安石趁这机会和王雱把话说开了,问他乐不乐意娶他阿琰妹妹,要是乐意就趁着司马旦还在京城,他叫媒人上门讨个草帖子合合八字,赶在春闱前先定个亲。他要是不愿意,那就先等等,瞅瞅到时他要是真考上了,被人抢回家了,可别哭着喊着要家里出面讨人。
王雱耐心听完王安石的威胁,才笑眯眯地说:“那肯定是乐意的啊!”
王安石横他一眼,让他睡觉去,剩下的事不用他管了。
剩下还真没什么事了,两家交换过草帖,拿去合八字。合八字这事儿,只要没特别情况,一般都是大吉大利的,没谁会在这种事情上寻晦气!于是趁着司马旦还在京中,两家正式交换了细帖,写明祖上情况、儿女姓名年龄,算是正式定下了两家的婚事。
订婚之后,王雱本来兴冲冲地跑去司马光家想光明正大找司马琰玩耍,结果连他未来岳母都说“订婚之后男女不能随意见面,要不然不吉利”,直接连人都没让他见了。
王雱傻眼了,忍不住嘀咕:“没订婚前都能见的,怎么订婚后就不能见了?”
司马光冷哼:“订婚前就不该见的。”定下婚约之后,司马光管教起王雱来就更严格了,“别一天到晚往这边跑,好好温习,三月就要春闱了,到时没考上可别回来哭鼻子。”
王雱好歹也是个被许多人盖章过的学霸,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藐视过,他辩驳:“考多靠前不敢保证,考不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司马光道:“话不要说得太满,考完再说吧。”
没见着人,王雱只能愤愤地回了家看书去。第二日他就回国子监和小伙伴们一起闭关去了,在别人面前丢面子可以,可不能在未来老丈人面前丢面子!
其他人见王雱一副发愤图强的模样,都有些惊异,因为以前王雱学什么都很轻松,没耽误他玩儿,难道这是想在春闱上一鸣惊人?
面对小伙伴们的疑问,王雱叹息着说:“我昨儿不是请假了吗?我是回去订婚的。”
其他人听了都一愣,沈括倒是知晓一点情况:“……是和你小师妹?”
王雱坦然承认:“对啊。”
苏轼道:“订婚是好事啊,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王雱唉声叹气:“要是早知道订了婚就见不着人,我就不那么早订婚了!这回去也见不到人了,我不看书还能怎么办?”说起这个王雱还有点生气,“我未来丈人还说我要是考不上会回去哭鼻子,我怎么能让未来丈人把我瞧扁了!”
苏轼几人听了一阵无语。苏轼道:“婚前能见上一两面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不让你见才是正常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
王雱不理他们了,和他们这些安于现状、不知反抗的人没话说!看书备考去!
休沐日,王雱就开始反抗了。一大早爬树翻墙,悄悄爬去人院子里蹑手蹑脚地跑到司马琰窗外,笃笃笃地敲窗。见没人应,王雱又笃笃笃地敲了敲,这回窗户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王雱咻地从背后变出两枝梅花,递给刚刚梳洗完毕的司马琰:“我刚从国子监里采的,挺香,你插房间里摆着正好。”
司马琰压着声音问他:“你怎么进来的?”大门没开呢!
王雱示意司马琰站在那儿看着,当场给司马琰表演爬树翻墙,然后坐墙上笑眯眯地朝司马琰挥挥手,露出几颗白白亮亮的小白牙。
司马琰:“……”
王雱翻回自己院子里,正要从树上滑下去,就看到自家老爹正站在树下等着他,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王雱一脸自然:“爹,我发现爬树有利于锻炼筋骨,”他轻松利落地从树上跳回地面,有模有样地瞎扯淡,“像这样多伸展伸展手脚,能长高!您看看,我是不是又比去年高多了?”
王安石冷哼:“不比去年高的话,你得当侏儒了。”
王雱只能不吱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跑去问他娘早上吃什么,他饿啦!
接下来王雱时不时和他阿琰妹妹暗度陈仓,悄悄送这送那。司马光不是眼瞎的,很快察觉了他的翻墙行为,某次逮了现行之后威胁他再干这样的事就把树给锯光,回头他还得负责赔偿这里头的损失!
王雱没办法,只能安心读书去。
到三月初,各地前来应试的举子都来到了京城,要参加礼部试。开考之前,官家会抽出时间见一见当年应试的举子们,接受他们的朝拜。
王雱等人得了通知,早早过去等候进宫朝拜。结果到了地方之后,王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给镇住了,这怕是有几千人,还操着各地口音,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聊着,有认同乡的,有聚众闲聊的,有相互结交的,本来声量都不高,凑到一起听着就热闹极了。
礼部的官员显然也有些焦头烂额。这么多人,统一教礼仪是不可能的,要吼他们列好队都难!为了不冲撞到官家,礼部在举子们面前设置了围栏,不让他们往前挤。
沈括也悄悄和王雱八卦:“有的人可能一辈子只这次机会能见到官家,所以特别激动,我听说前几年还有站在后排的人让别人把他抱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王雱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大概就是普通高中学生看晚会精彩节目时直接站椅子上一样!王雱不太相信:“不能吧,进宫朝拜不该是挺严肃的吗?”
王雱刚质疑完,就听隔壁有人商议:“等会儿我先把你抱起来,你看清楚了就轮到你抱我。”
沈括看向王雱,眼睛里的意思是“看吧,我没说错吧”。
王雱:“……”
这些读书人也太不讲究了!
第一百章
眼看朝拜的时辰近了,礼部官员喝令众人肃静下来, 叫解元排到前面, 其中王雱年纪最小,是国子监解元, 姿仪更是出众,礼部官员便让他排到最前头的班次。
即便礼部官员发话了,后面的人还是有些嘈杂, 都自以为声音很小地交头接耳着, 更别提将队伍排整齐。
王雱见礼部派来的官员都是生嫩面孔,显见也是刚当京官不久, 被差遣来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赴考举子之中有的是多年不中的老油条, 有的是什么都不懂的边远考生, 也有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要把他们管束好实在太难了。
礼部派来的主管官员镇不住场, 宫中司仪们也不好管得太过, 谁知道这些举子里头会不会出个宰执?
方才国子监生员都散落各处, 王雱大致扫了一眼,上前与礼部官员轻声耳语几句,便招呼苏轼他们出来,召集所有今科应考的国子监监生负责编整队伍。
不服管的人自然也有,不过国子监监生大多有过丰富的列队经验,每天跑操都排得整整齐齐的, 引经据典又绝不输人, 偶尔遇着个顶牛的, 监生们都能一个个典故往外抛,明里暗里表示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懂得礼义廉耻。
不到一刻钟,几千人便齐齐整整地排好了,虽说在排位方面还有些争议,但眼前的几千人也算是排出了往年少有的整齐队伍。王雱早已回到前列,乖乖巧巧地朝礼部官员露出个腼腆的笑,在礼部官员的注视下回到自己位置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重大朝会一般在大庆殿举行,大庆殿前有个宽阔的广场,可容纳数万人,举子们便是被安排到这个位置等待官家出来说一声“同志们辛苦了”——哦不,出来勉励一下临考考生。
后世各种建筑见多了,王雱头一回入宫也不觉多震撼,再加上刚才被沈括科普了举子们举高高围观皇帝,王雱就更平常心了。在宋朝毕竟不会因为你御前失仪就把你拖出去打死!
这边列好队等待官家出现,里头等着朝会开始的官员们也在谈论着举子们入宫朝见的事。
有人还讲起了讽刺笑话:“入宫朝见时班次不整齐的有三种东西,你们猜是哪三种?”没人接茬,他自己又毫不尴尬地把话给接了下去,“骆驼,外邦人,还有举子。”
其他人或知道往年举子们的失仪,或自己就亲眼目睹过,都不搭话。都是国家的未来栋梁,读书人哪!连个队都排不好,不知礼仪、争先恐后地抢着一睹圣颜,像什么样子!
此时官家正在文德殿中稍作休息,听身边内侍史志聪禀报外头的消息。
史志聪已派人去查看大庆殿前的情况,听了小内侍前来说明完外面的变故,便一五一十地回禀给官家:“起初举子们也乱糟糟的,不过很快有个年纪颇小的解头出列请示,接着那解头召集了国子监的监生们把举子们都约束好了,队伍排得整整齐齐,底下的人都说着实罕见哩!”
许多人口头上会将解元称为解头。
一听史志聪说“年纪颇小”,官家立即想到了国子监那个年方十三四岁的小孩。作为每回春闱都要被举子们围观一次的人,官家对这些不知礼仪的举子们也很是头疼。
能让国子监监生们都站出来帮忙管束其他举子的,怕就是那小孩吧?
听史志聪回禀说举子们排得整整齐齐,官家也来了兴趣,不再候在文德殿内,提前一些去大庆殿见过百官,而后带着文彦博、富弼等人走出殿外去接见今科赴考的举子。
还未走近,官家已看见站在前排的王雱。哪怕是摆在数千人中,这小孩也是十分扎眼的,模样俊秀,身板挺直,哪怕站在举子们之中显得身量不高,可那也是因为年纪关系!
礼部官员提示王雱等人行拜礼,王雱等人早学习过该如何拜见官家,当即朝着官家行起礼来。
可惜的是只有解元班次的人礼仪学得比较好,其他人排队时还算整齐,行起礼来就勉强多了,只能左顾右盼,依样画葫芦地照搬周围人的动作,更有不少人借机悄悄窥探圣颜。
虽说礼仪方面不尽如人意,但好歹没有往年那种乱成一锅的感觉,站在官家身后的文彦博、富弼等人都觉得今年的举子们表现得很不错。
官家温言免了他们的礼,说了一段文绉绉的勉励话语,期间目光在举子们身上逡巡,最后才落到前排的王雱身上,表示朝廷很期待他们的到来,希望他们都能在礼部试中发挥出色、金榜题名。
总之就是很官方的演讲。
官方归官方,王雱总觉得官家有些话是看着自己说的,这大概就是大领导的独特技能:永远能让你觉得大佬在关注你,让你更努力地表现表现!
王雱边在心里嘀咕边和其他解元一样站得笔直笔直,朝站在石阶上的朝中大佬们露出腼腆的笑容,一副见到大佬高兴得不得了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乖巧模样。
前排的解元班次里头有三五十岁的中年人,有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相貌各异,高矮不一,一望过去乌压压一片,很难辨认出都有那些人。
可这么三百来个解元之中,王雱这十三四岁的少年郎绝对是最显眼的,不仅仅是因为年纪小,还因为他有着第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好相貌。
文彦博一看就觉得这小孩不一般,虽说朝廷选才是不看相貌的,可官家历来爱用长得好的人。
若这长得好的人再有个“少年天才”之类的名声,那更是对官家胃口了!慧眼识珠挖掘出个长得好、学问好的天才少年,让对方一步步走往高处,倘若对方争气些青史留名了,岂不是成就了一桩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
文彦博注意到的,富弼也注意到了。富弼还注意到官家的目光落在王雱身上时停留最久,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文彦博,正巧对上文彦博同时望过来的目光。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转开眼,随着官家一起回了大庆殿。
举子们见官家要走了,都站在原地目送,怔怔地望着巍峨漂亮的大庆殿出神,直至朝会正式结束才怅然若失地在礼部官员的示意下离宫。
春闱在即,没多少人有玩耍的心思,经官家一鼓舞更是个个都壮志昂扬,急着归去闭门抱佛脚。王雱见沈括几人也是心系春闱,也没搞事情,乖乖回去和众人一起读书。
……
开考当日,礼部贡院大门开启,举子们陆陆续续通过“安检”入内。等都齐聚贡院之内,主考宣布锁院,与举子们相互行了礼,即可按照号数对号入座。
王雱发现现在的礼部试远不如前辈们所说的那么辛苦,甚至还有专人给应试举人准备茶水,位置也拾掇得干干净净,舒适无比。
这回王雱的座位依然很显眼,能被主考官一眼瞅见。同样的,王雱一抬眼也能瞅见主考官,今科主考官不是别人,正是上回他在见过的欧阳修!
除了欧阳修之外,还有王雱见过的王珪、梅挚以及司马光的好友范镇——就和司马光以书信形式讨论了几万字大乐的那一位,还是司马光同年的省元呢!
再瞅瞅另一位,也有些眼熟,好像是韩宗师他爹韩绛,难怪韩宗师又得去考别头试!
大佬云集!
王雱只瞅了一眼,立刻乖巧地等着考试开始。
相对于后世的高考、国考,这场大宋国家公务员考试录取率算是非常高的了,每轮科举光是走王雱这样进士科录取的进士、同进士就能达到三百多人。再加上诸科考试(比如专搞经典研究的明经科、专搞法学研究的明法科等等)以及格外录取的“恩科”,一年遴选出来的公务员可以超过一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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