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韵一出来,晴初便招呼青袍年轻男子入内,一声满含惊喜又兀自压抑了声量的娇呼陡然响起,“翊哥儿!”便见齐韵双目含泪,鼻尖通红,双唇抖动不止,已是激动难自持的模样。
朱成翊几步冲至齐韵面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早已潸然泪下,“韵儿姑姑,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呢……”
晴初轻咳一声,提醒二人稍后再叙,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齐韵自是支持,三两下将朱成翊塞进了床屉,再铺好床褥,齐韵和衣躺在床上。待一切安顿好,一名老鸨甩着袖帕进来了,“晴初姑娘,汝南王世子差人来后侧门接你了。世子说,今夜官兵多,怕夜里姑娘回院馆太晚不方便,叫姑娘多带几名侍卫……”
晴初明了,这是王锵安排好的接应人来了,“晴初知晓了,有劳妈妈,晴初这就准备好,妈妈且自去忙罢。”
晴初忙赶往内室,唤出朱成翊,递给他一套侍卫服,让他穿上,随自己出门。又唤来小丫鬟,让她再去取十来套侍卫服,方便朱成翊的护卫也一同出逃。
齐韵见状,心下略安,有汝南王世子作掩,自然安全许多。汝南王是肃王兄长,为人忠厚老实,一直呆在广州府,因不堪广州瘴气濡湿,汝南王的小世子便一直养在开封府的外家,梁禛再张狂也不敢得罪了自己顶头上司的亲戚罢。
朱成翊装扮完毕,望着着男装的齐韵,笑道,“姑姑也做侍卫?”齐韵心中哀痛,可怜的翊哥儿往后只能一个人走了……自己抛不下的太多,做不到心无旁骛的随朱成翊离开。
她勉力笑了笑,“翊哥儿莫要怨我……我答应过梁少泽(梁禛的表字)……我不能走,他保我父兄平安……”她简要的说清楚了自己的状况,望着朱成翊难以置信的神色,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跟这里的晴初姑娘一无二致。她羞愧难当,巴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室内是尴尬的静默,晴初也觉察出二人的不妥,“给你们半盏茶时间,要说什么就快些。”说完转身去了外间。
朱成翊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呆呆的走到齐韵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腰,“韵儿姑姑说过的,你不会抛下我……”
齐韵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哀痛更甚,就要落下泪来。她像往常那样抱住朱成翊的肩,轻轻拍着,就要安慰他,外间的小丫鬟突然推开门冲了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晴初姑娘去后院清点随行物件时失踪了……
齐韵头大如斗,忙敛回心神,沉思良久,方抬头问道,“汝南王世子所派何人前来迎接晴初姑娘?”
“参将何诀将军来接的人。”
“可否让何将军进院子来接人?”
“婢子可以去问问将军,如若将军愿意,应是可以的。”
齐韵转头看着朱成翊,他只死死盯着自己,神思却不知飞往了何处。齐韵下定决心,复又对小丫鬟说道,“烦请妹妹替我尽量照着晴初姑娘的模样装扮装扮,再去请何将军进来接人罢。”
话音刚落,朱成翊那黯淡的眸子复又晶亮起来,他目光灼灼,望向齐韵,双手因着激动,死死揪住自己的袖口,指节根根突出。齐韵无奈,看向朱成翊,“翊哥儿再去外间等会儿,奴会尽快的。”
小丫鬟慌忙动作起来,穿衣、盘发,梳妆,小丫鬟给齐韵梳了隆重的流苏髻,搭配点翠大凤钗,身穿月白色绣并蒂莲诃子(抹胸裙),外搭一件藕荷色的纱衣,美艳绝伦 。
小丫鬟待要出门唤来何将军,被齐韵拉住,“烦请何将军进院时问一声后侧门的锦衣卫守卫是哪位大人。”小丫鬟自应下不提。
待何诀进门,齐韵给自己带了个帷帽,与着侍卫服的朱成翊一道,恭候在门侧,齐韵深深道了万福,“有劳何将军,不知后侧门守卫是哪位大人?”
“是一位姓陈的千户大人,不知姑娘问此事为何意?”
“无事,有劳将军了,咱们便从后侧门走罢。”
齐韵放心了,这位陈姓千户大人,自己并不熟悉,只要把守后侧门的不是梁禛自己或经常与自己接触的人就行。
一行人顺利来到后侧门,何诀拿出汝南王府的玉牌递与把守的锦衣卫军士。这位陈姓千户走了上来,冷眼瞅瞅帷帽后的齐韵,见她娥娜翩跹、袅袅娉娉。心道,果然是揽春院的头牌,可惜带着帷帽看不尽兴,过几日定要来揽春院点晴初伺候一回……又见齐韵背后的十数名侍卫,“姑娘为何带如此多侍卫?”
“今夜不安全,晴初姑娘伺候完了世子得回院子,难不成我等还得再走一遍?世子着晴川姑娘自行多带侍卫,也免了我等无谓劳动。”何诀梗着脖子没好气的说。
陈千户一想,说得也对,堂堂参将不能半夜来回奔波就为接送个歌姬。便大略看了一遍跟在队伍后的侍卫们,大方放行了。
齐韵就要走出侧门,忍不住向后看了看,回首的一刹那,她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齐振跟着一名锦衣卫校尉正往前院疾行。哥哥略显疲惫,发髻凌乱,衣衫单薄,在外却披了一件锦衣卫的黑色披风,看此情景,应是才被锦衣卫救出不久。锦衣卫军士还知道给哥哥一件披风御寒,定是梁禛吩咐照看的。
梁禛答应过自己要照顾哥哥的,他会说到做到的罢,齐韵再一次选择无条件的相信梁禛的人品……只是一想到梁禛,她心中猝的一痛,终究还是要对不住你了!禛郎……
☆、败北
晴初刚走到后院门口,一只巨掌带着一股异香的帕子就捂上了她的口鼻,晴初瞬间失去了知觉。原来梁禛得知,此等关键时刻竟然还有皇亲国戚来此花楼接一个歌姬,摆明了就是没安好心,自己不能得罪汝南王世子,暗地里抢走一个歌姬不是件难事吧,梁禛便派出一名卫卒趁晴初出门查看随行物件是否备齐时做了回抢花贼。
待得醒来,晴初发现自己已然躺在揽春院的茶水房,刚想起身,才发现自己被绑得像个粽子。猛然想起自己还要送那青袍公子出院子,可自己被人抓了,青袍公子也不知走也没走,心里着急的不行,待要喊人,茶水房门开了,进来了一位铁塔般着夜行衣的人。
此人身长九尺,面方耳阔,虎体狼腰,浓密剑眉下一双眸子凌厉如刀。他自顾自推开茶水房门走了进来,扯过一把椅子坐下后,抓起灶台上的茶盏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渴坏了,咕咚咕咚喝了几大碗,这才缓过气来,好像才发现她一般,扯了个冷笑,“姑娘醒了?”
晴初呆呆的望着这位铁塔般的黑衣人,她从自己的交际圈里搜索了一番后,实在想不出谁还能做出这种劫持一个歌姬的行径,自己只是一个歌姬,真不知有什么好劫的……
“你叫晴初?”陆离看着她呆滞的模样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便迫不及待地开启了审讯程序。
“回大人,奴家正是晴初,不知大人绑了奴所为何事?晴初只是一个歌姬……”
“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到底是我审问你,还是你审问我?”陆离打断了她的话。
“……”
晴初哑然,低了头,一味咬着自己的嘴唇不做声了。
“今夜王锵来了揽春院与人议事,你为王锵所谋何事?”这句话便是陆离诈她的了,王锵被锦衣卫发现的时候正在喝花酒,一群歌姬举着长笛、抱着琵琶吹拉弹唱好不热闹,王锵则面颊飞红,已然喝了不短的时辰了。然,梁禛笃定王锵就是来与朱成翊拜把子的,无论如何,非要捉住王锵的把柄不可,他相信梁禛,虽然他眼睛看见的与梁禛猜测的稍有出入,他希望从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歌姬身上找到突破口。
“大人,奴只是一个清倌人,并非三公子姬妾,奴家并不知道三公子的事……”
“你的房间在何处?”陆离浓眉紧锁,揽春院太大,花楼的房间多到超乎想象,锦衣卫挨个搜了这么久还没搜完一遍。这晴初如此特别,被那可疑的汝南王世子专门点出名来,一定与人犯有莫大的关系,此时应第一时间搜索晴初的房间。只是今晚的锦衣卫都如此低效,等搜到了,人犯也早该跑掉了。
“大人,揽春院花楼外方内圆,含武侯八阵图之天覆阵精要,如若莽撞搜查,大人们一定难以搜到奴的房间,奴愿为大人们领路。”晴初低眉顺眼。她实在担心自己未能成功完成三公子交代的任务,她想去自己房间附近看看,如果青袍公子尚未脱身,她再带这帮黑衣人走进岔路即可。
陆离看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已然是被吓坏了,应该不会耍花招罢,不过就算她耍花招,也只是一个弱不经风的姑娘。思虑至此,陆离颔首示意她带路,自己则带了十数名部下跟在晴初身后,向花楼走去。
晴初身型单薄,独自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今夜她穿了一件大红纱衣,夜风吹来,更显婉风流转,举步轻摇间,似乎就要羽化成仙了……
陆离紧跟晴初身后,院子里到处都是锦衣卫的人,看着人挺忙,不知怎的,效率却很低下,这花楼果真透出一股子邪门!
待到经过一片月季花从,陆离眼风扫过间,他突地发现花丛中银光乍现,他身随意动,前冲揽过晴初的腰身护在自己怀里,飞身旋转间,左手指间已然截获了数枚钢针。针尖反射出诡异的荧光,幽幽蓝蓝,显见得是淬了剧毒。
陆离默然,晴初就一歌姬,她知道了什么让人如此忌惮,非要当着这么多锦衣卫的面冒险痛下杀手?“晴初姑娘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没见已经有人要取你性命了麽?”陆离低头看着怀里的晴初,冷哼出声。
晴初惊魂未定,她亦不明白为何有人要杀了自己。她更呆了,又惊又怕,她紧紧揪住陆离的衣襟,泪眼婆娑,“将军救我!奴不知为何有人要杀我!奴只是奉三公子的命留在房间待命而已……期间三公子曾吩咐奴照看过一名年轻公子……”
陆离一惊,赶忙想让晴初带路,却突然发现推不开她,她左手死死扯着自己的腰带,右手扣住了自己的衣襟,晴初整个人像八爪鱼般紧紧贴着自己。
“撒手……撒手……叫你撒手!”陆离冷冷的下令。一般在陆统领用冷沁沁的男低音下令时,部下们都会立时缩到地上,并高声回复,“遵命!”可这次的命令下达后,他并未听到习惯的遵命声,自己胸前挂着的晴初依然保持着八爪鱼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像一只装死的壁虎……
既然来硬的不行,就软的吧,陆离放软了声线,“姑娘放手……”
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再来一遍,“姑娘放手……”
晴初抖抖索索终于听见了陆离的命令,她万分不情愿地放开了陆离的衣领和腰带,仿佛它们就是自己的保命符。她终于站直了身子,只是她说什么也不肯走最前面了,陆离只好叫了一名护卫走在最前面,听从晴初指挥往前带路。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晴初门前,房内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晴初放心了,但另一种怪异的感觉却从胸间升起,三公子是怕我泄密罢……刚才那位姑娘的兄弟应该是三公子很看重的人,所以为了那位青袍公子,三公子要取自己的性命。可那位姑娘的相公又是跟眼前这位将军是一路的……晴初觉得有点晕,富贵人家的套路果然深的很,一般人都看不明白。
晴初一点不关心那些公子、小姐的问题,她只关心自己的命。既然三公子的贵客已经走了,自己便可以将自己的性命问题放在首位了罢……其实自己也只是帮助贵客拿了几套侍卫服而已。
她觉得眼前这位黑面铁塔似的冷面将军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被暗杀,于是晴初倒豆子似的将自己接待女扮男装的官差夫人、青袍公子,和自己拿侍卫服的事统统告诉了陆离。末了,她不忘提醒陆离,他需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自己是因为给他们带路才导致被人追杀的。
陆离则无可无不可,这个歌姬算不上最关键的证人,但也算能靠上谱的了,自己保护她一下也不算难事,便随口答应了下来。听晴初所言,应该是齐韵也来了,还见到了朱成翊,只是他们去哪儿了,罗成呢?陆离心下不安,立马差人去四个出口的守卫处探查,是否有人出入过。
消息很快传来了,一盏茶的时间前,右后侧门的陈千户放走了汝南王参将何诀一行,何诀已顺利带走了揽春院的晴初姑娘……
梁禛听闻汝南王世子的参将依旧带晴初离开了揽春院时,惊讶异常,晴初才被部下带到了自己身边,陆离现在还在隔壁问着话呢,那何诀带走的又是谁?
“哪个门放走了汝南王世子的人和晴初?”
“回大人,右侧后门。”
“带陈博衍来问话。”梁禛心绪没来由的有点烦躁,再转向另一边,“罗成呢?”
“回大人,听留家里的俐哥儿说,罗成一早便陪齐姑娘外出溜达了,至今未回呢。”
梁禛的心猛跳两下,只觉气血上涌,极力压住了心中不安,“陈博衍为何还不来!”他一把扔开手中茶盏,上好的汝窑青花瓷茶盏骨碌一圈滚下茶桌,发出一声脆响,化作残沫飞溅四方……
待得陈博衍来到梁禛跟前时,梁禛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腾的起身,朝向陈博衍的胸口便是一脚,“混账东西!晴初正在本官手上审着呢,你个贼猪狗放了哪门子的晴初出院子了?!”
陈博衍被这当胸一脚踢的眼冒金星,爬起来甩了好半天脑袋才听明白长官的意思,他赶紧叩头如捣蒜,“回大人,汝南王的参将何诀,拿了汝南王的玉牌,非要带晴初和几个护卫出门,小的我也拦不住啊……”
“贼杀才!你要本官讲几遍?晴初在本官手上,你他奶奶放了何人出院子,你可曾查清?”梁禛勃然大怒了,他似乎猜到了答案,但是在没听到最终回复时,他还愿意自我麻痹一会。
陈博衍已经跪不住了,巴不得一头碰死自己,他梁禛不知何诀带了什么人走,自己也不知道啊!何诀不是说是晴初麽?这还能有错?难道带了其他歌姬走?就算带走其他歌姬也用不着如此暴躁吧……
“大人!小的听何诀将军说带走的是晴初,莫不是何诀将军认错了人,带了其他歌姬走,要不小的这就去追何诀将军回来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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