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败北,自家连襟作为掌管皇家辛秘的首辅自然首当其冲。齐老倌不是小皇帝选出来的,而是同□□一道出山的老臣,肃王爷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齐老倌就是小皇帝的人,所以是否应该抛弃齐家现在还不能妄下决断,落井下石还不是时候。齐家应该是被审讯过了,梁禛抛出上面那句话应该就是审讯的结果。
府尹徐大人电光火石间前所未有的想了许多,突然福至心灵道,“韵儿是我外甥女,且京师距此不远,韵儿确实常来与在下的大女儿頑耍。前几日才来过一次,王爷返京,小姑娘爱瞧热闹,这不,又回去了……”
梁禛点点头,又道,“徐大人可知齐韵现在何处?”
在何处?自是被小皇帝掳走了。
可府尹大人不敢说,指望肃王爷的人帮忙救外甥女是不可能的,杀掉人质显然比营救人质方便多了,在没弄清齐老儿状况前,落井下石是不明智的做法。
思虑至此,徐在恒极力放松的笑道“走了有两日了吧……应已然到家了罢……”
梁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半晌没说话。徐在恒觉得脸上的肌肉开始泛出阵阵酸意,眼看就要绷不住了。梁禛低头浅笑,踱到徐在恒跟前,低头凑到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齐首辅涉嫌奸党罪,我等特来河间捉拿同党,徐大人莫要不识好歹!”
徐在恒觉得今日所受之事已让他在地狱走过一遍了,没有什么还能比这更坏了。眼见梁禛神色莫辨,也不知自己猜对还是猜错,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竟生出破罐子破摔的豪气。
“下官所说句句属实,下官并不知齐大人居然犯下如此大罪,不然定捉住齐韵送交梁大人!如今人犯已借口返家,下官亦不知她逃往何处了呀……”徐在恒砰砰砰以头抢地如捣蒜,眼见额头已浸出点点血迹。
梁禛见徐在恒确实不知更多了,齐祖珩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再者此案疑点甚多,今日就先到此吧。这样想着,梁禛直起身,理理官服,负手对地上的徐大人冷声道“徐大人不必惊慌,肃王爷厚德仁爱,齐韵之事自会水落石出,届时定会给徐大人一个公道的。告辞。”说罢,撩袍便出了徐府。
☆、入网之鱼
梁禛回到客栈,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卷轴,展开后但见一二八佳人,娉娉袅袅,蛾眉淡扫、秋波宛转,一双凤目似愁非愁、含情无限。画卷工笔细腻,传神尽态,不是齐韵又是谁!
随着调查的进行,梁禛对齐韵越来越好奇。梁禛直直盯着画卷,心里充满疑惑、渴求——他渴求探明,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柔弱妩媚的外表下装着一颗不安份的心。她会不会有恐惧害怕的时候?她为何总是罩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楚……
齐韵养于深闺,却不爱闺阁女儿之事,独喜兵书经史。以往太-祖皇帝就笑称,齐祖衍这个管帐的看来要养出个女军师了。传闻齐韵善谋略,她曾与太-祖的幕僚清谈过整整一日,要不是因自己的女儿身,为求闺誉须得回府,她一定会投身太-祖皇帝帐下做个女谋士。
梁禛以手轻拂画上的美娇娘,这齐家的女儿与儿子一同失踪,莫非是都被朱成翊带走了?这朱成翊自己都快死了,还想着带女人逃命,真没看出来竟然是个荒淫无度的典范。
但想到朱成翊平日里的清明模样,也不曾听过后宫传出过二人的沟沟桥桥。梁禛又想起数日前见到的齐祖衍,那个出名的老狐狸,他的滑不溜手满朝闻名,亏本生意断断是不会去做的,且看起来对朱成翊毫无追随之意,他这一双儿女按理不应与那小废帝有何牵扯才对。
他细细梳理了一遍肃王进京后与齐家有关的所有细节,越想越觉得不合常理,总觉得有什么一定被遗漏了。有无可能是朱成翊劫持了齐韵,以逼迫齐祖衍潜伏京中以求其他不轨之企图?如若真是这种情况,齐老儿就不能留了。
但齐祖衍自宫苑火起那日后便老实待在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严格遵循锦衣卫要求行事,还托守备齐府的锦衣卫上递奏章,号召朝臣们积极响应肃王爷的“整肃”运动。要杀齐祖衍得慎之又慎……
梁禛想得火起,决定放弃。无论怎样,都得先找到齐振或齐韵其中一人才行。可又该去哪里找呢?直觉告诉他,来河间府是正确的,只待找到二人即可解开疑团。
且不说张网抓鱼的梁禛如何纠结不已,身在清河庄的朱成翊也明白了此次追兵的凶残,抛弃齐韵虽然可以加快逃命的速度,但朱成翊不想抛弃齐韵,帝位是他的未来,齐韵是他的过去和现在。他不想做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他的人生已经够悲惨了,他想让自己灰暗的人生能保有齐韵这唯一的颜色,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安慰他过早枯老的心房。
朱成翊来到齐韵房间的时候已然疲惫不堪了,他在书房和白音他们讨论了一个下午。白音是个蒙古人,曾任大元时期朵颜卫指挥,有材略、善攻战。大元覆灭后,最开始他是在宁王手下做事,后因失误犯错,被宁王抛弃。朱成翊将他捡了回来,悄悄留在身边,因蒙古人身份不可为羽林卫,更不能为指挥,盖因其才干、谋略尤其突出,朱成翊舍不得放弃,便将羽林卫指挥一职授予了资质平庸的老好人彭錾,实际却是白音统领工作。其所辖还有另外两名蒙古人,分别是巴拉和特木尔,他们皆是白音的旧日部属。堂堂汉人帝王沦落到全靠几名蒙古人保护,不知是在讽刺太-祖爷爷,还是在讽刺自己。
“翊哥儿,咱们何时出发?”
抬眼看见齐韵盈盈的美目,朱成翊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韵儿姑姑,咱们明日出城,我不会丢下你的!卿卿放心跟我走即可!”
朱成翊疲惫又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眸却是亮晶晶的,它们含笑望着齐韵,好似诉说了千言万语。齐韵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她惊讶于对方来的如此之快。转瞬想到他们都是为了翊儿的命而来,她觉得心里发堵,鼻头有点酸……
“翊哥儿,你如实告诉我,肃王爷的追兵来了,是吗?他们封锁了城门,你的侍卫们劝你放弃我,是吗?”齐韵认真的看着朱成翊,就像在皇城那时,齐韵看破朱成翊为逃避□□皇帝询问功课时采用的各色小手段一样。
朱成翊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低下了头,揪着襕袍的角,指节发白。
“翊哥儿,你的侍卫说的对。你唯今之计便是放弃我,再图后效。如若不然,你连京畿地区都走不出去——你必须学会取舍……”
朱成翊那揪住襕袍的手急剧抖动起来,他猛然抬起头,双眼含泪,目光灼灼,轻轻地问,“韵儿姑姑!你是否会因可趁此机会离开于我,而欢喜雀跃?”
听闻此,齐韵一口气被憋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齐韵藏在袖子里捏捏自己的手,坐到朱成翊身边,轻轻搂住他的胳膊,柔声道,“翊哥儿,如若你信我,你可照我接下来说的做吗?我从未想过我会因离开你而感到欢喜雀跃,我希望你能过得好,我希望你健康、平安、快乐。我对你一腔赤诚,天地可鉴!”
一番话毕,朱成翊那满含愁绪的脸庞又重新露出了笑容,黑曜石般的眼睛闪闪发亮,少年青涩又深沉的声音传来“韵儿姑姑,我听你的……我当然听你的……”
……
梁禛好不容易合了眼,才睡着不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夹杂着冯钰急切的呼唤,“梁大人,梁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梁禛起身开门,冯钰进得房间便低声回禀,“西南城门发现齐振踪迹……”梁禛囫囵穿戴整齐,翻身上马,一行人便朝西南城门奔去。
来到城外,但见一人高的芦苇丛中一大片安营扎营后遗留的痕迹。梁禛立在当中,低头看了半晌,指着一堆起灶后的痕迹对身侧的冯钰说道,“齐振在此盘桓了至少两日。”
虽然灶坑被齐振有意破坏,根据此间被当作掩护而翻起的新土及遗散在外的灶灰来看,一定不是一顿两顿的用量。显而易见,齐振在此间停留颇久。只是这河间城外有什么值得他停留如此之久……
冯钰颔首,“既如此,是否说明朱成翊其实就在河间城内?如若朱成翊与齐振同行,齐振犯不着在此扎营两日……”
梁禛抬首,四下里看了看,“适才尔等说此处为河间城西南角?”
“正是!此地北面为涿鹿溪,通往京杭运河,涿鹿溪北面为清河村,村后就是涿鹿山。”
梁禛思虑片刻,咬咬牙关,抓起绣春刀翻身上马,“随我搜查清河村。”
梁禛一行赶往芦苇地时,白音就知道了锦衣卫一定做那里发现了什么与朱成翊有关的东西,对锦衣卫那帮鹰犬来说,清河庄被发现就是早晚这几个时辰的事了。他一边安排兵卒收拾行囊,一边招呼朱成翊准备撤离。齐韵什么都不收拾,只换了一身粗布衫,她走到朱成翊跟前,仰起头,笑眯眯的望着他,“翊哥儿,莫要忘了昨晚咱们说的话。”
朱成翊满脸忧虑的望着她,踯躅片刻,似是下定决心,“韵儿姑姑……如若勉强,卿自行离去便是,翊不怪你……”
齐韵抬手捂上他的唇,制止了下面的话。“翊哥儿自有神明保佑,莫要惑乱军心……”她妙目含嗔,眼波流转。朱成翊呆呆的看了她半晌,捏捏她的手,转身点了五名着便装的侍卫交给齐韵,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清河庄。
五名侍卫都是白音亲自培养出来的,但都是汉人。为首的是一名唤做吴怀起的青年,他是金陵人,说一口吴侬软语,配上他彪悍粗犷的体魄却斯文俊秀的脸庞,给人一种奇异的诙谐感。眼看朱成翊一行转过村头的树林,不见了踪迹,齐韵朝吴怀起颔首示意,另几名侍卫抬来一顶破烂不堪的软轿。待齐韵坐好后,吴怀起从身后取出一根婴儿手臂般粗的木棍,俯首道,“姑娘非要如此吗?”
齐韵含笑道,“小将军勿要手下留情,翊哥儿能否成功逃脱在此一举,切莫耽误了时机。”
吴怀起一揖到底,“难为姑娘,吴某得罪了。”言罢举起木棍朝齐韵左脚踝敲了下去……
徐府。
小谢氏几乎又要厥过去了,当她看见身着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粗布衣裳,耷拉着左脚,满脸鼻涕眼泪的外甥女,躺在徐府门口一顶破轿上时,她只觉自己心跳加速,喉头哽咽,呼吸不能。她冲上去一把抱住齐韵,心肝肉儿的哭起来。直到老管家提醒她进府说话,她才发现跟着齐韵一道进门的五名身高体健的男人。
操着金陵口音的吴怀起上前一揖,“奴才是随金陵谢府三公子北上办事的吴三儿,途径此地,表姑娘被人掳走,我们与三公子也走失了。小的与周波几人便在河间城四处探访,昨夜终于发现了劫匪踪迹,咱哥儿几个顺藤摸瓜终于救出了表小姐。”
小谢氏感激万分,吩咐老管家回头重赏五人。虽是家养下人,但忠仆难寻,毕竟齐韵算不得他们的正经主子。小谢氏满含热泪安顿好齐韵,老管家找来接骨大夫替齐韵瞧脚踝。好在不太复杂,只是脚踝脱臼,肌肉有些损伤。接骨大夫正了脚踝,敷上膏药后,又给齐韵脚踝绑上两块木板,避免齐韵不小心乱动了脚。算是收拾妥帖了,还没来得及拉拉家常,徐在恒回府了。
徐在恒听小厮禀报齐韵来了,立马坐不住了。这可是锦衣卫四处搜寻的关键人物!如果说齐振是头号缉捕人犯,齐韵就是第二号缉捕人犯!可自家的夫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下高高兴兴的把人引府里去了!当他听说夫人还重赏了救出齐韵的谢家护院时,徐在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徐在恒冲进客房的时候,自己的夫人小谢氏亲亲热热的递了一块桂花糕给齐韵,正要像以往那样拉着小手说话到天昏地暗。
徐在恒只觉额角突突直跳,想暴起,又生生忍住了。好不容易扯了一个笑,凑到齐韵跟前,低声下气的说:
“好外甥女……昨儿个梁大人来了,他们四处寻你来着……韵儿看这么着成不成——咱先去梁大人处报备一番,你姨父再接你回府。”
齐韵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温婉的笑着,糯糯的回道,“韵儿有劳姨父了,既然大人们寻来了,我自是该去拜访的,我这就随姨父同去罢,也省得姨父来回奔波。”言罢便要起身下床。
小谢氏一看丈夫居然要把自己的外甥女移交官府,哪里坐得住。腾的一声立起来就要拦住齐韵,她只当齐韵不知送交锦衣卫的厉害,又不好当着齐韵的面戳穿自家夫君的丑恶嘴脸,颤颤巍巍急的浑身发抖:
“好韵儿莫急,你的脚不好走,又不是非要去报备一番,就让你姨父去说一声就成……咱躺下,莫要又崴了,以后可真就成长短腿了……”
徐在恒本担心齐韵不愿意去锦衣卫,还在想怎样进一步诓了她去,以免自家成了肃王爷刀下冤魂,结果齐韵竟然爽快的答应了。心中巨石正待落地,自家夫人居然破天荒这么勇敢的冲出来,又把巨石给扯起来了。
徐在恒张口正要制止夫人,齐韵开口了,她握着姨母滑腻的手,轻笑道,“姨母莫慌,韵儿只是去让梁大人看看,我好好儿的就成,既然官家都在四处寻我了,我躲着不露面可不成啊!只有梁大人放心了,我爹才能放心啊,这么些日子没在家,也不知我爹娘情况如何。如我一味在此养伤,爹爹还不知会慌成啥样了。姨母就放心吧!”
话音未落,徐在恒便连连点头附和,并指派管家寻一顶软轿来抬齐韵。软轿摆在了齐韵面前,徐府尹便示意身旁的两个嬷嬷把齐韵抬进去。自己的夫君不停诱哄不懂事的外甥女去送死,小谢氏脑中的弦终于绷不住了,抱住齐韵死活不撒手。小谢氏哭的梨花带雨,好像齐韵马上就要被斩首了。
小谢氏高亢的哭声振聋发聩,齐韵心中既感动又无奈,小姨母一直这样单纯,只希望姨父能一直真心待她,也希望姨父能官场顺遂。姨母一腔热忱的待自己,自己却为了个落魄的废帝转头利用自己的姨母。齐韵心中微酸,眼泪就要落下来……
徐府尹气的眼冒金星,真不知这该死的泼妇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顾不得再在齐韵面前装腔作势,时不我待啊!自己把人犯送出去,和被锦衣卫找上门来捉拿人犯,性质可完全不一样啊!他不顾身份亲自上前一把将齐韵从床上扯起来,推开小谢氏,在老管家的协助下终于把齐韵塞进了软轿。
一行人十万火急的冲出徐府,直奔河间县的锦衣卫所而去。到得卫所,只有几个看门的,据说梁大人带人都去清河村抓人犯了。徐府尹顾不得歇口气,马不停蹄带着齐韵直奔清河村。才到村口,身后马车辚辚,回转一看,是小谢氏追来了。护犊心切的小谢氏终于没有在重压下习惯性的瘫倒在地,她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疯狂的冲将上来,拉住齐韵的软轿,就要把齐韵扯下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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