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韵暗自打量兀自低头与人私语的骆菀青, 她身穿淡紫色纱衣, 削肩细腰, 风姿绰约,眉眼间亦自有一派风流多情。齐韵想起梁禛非要自己脱下的淡紫色比甲,下午梁禛于花园中错认为自己的人显然便是这骆菀青。只不知那梁禛对她做了什么, 这骆菀青很明显不仅未怨他唐突,反而对梁禛暗生情愫。
从刚才的交锋中可见,骆菀青亦是个聪明人,在她彻底放弃对梁禛的痴念前, 聪明人是不会做出什么对梁禛有所妨碍的事的,便如同适才她放弃并阻止了旁人对自己进行攻击一样,她亦担心将梁禛推至风口浪尖。齐韵全然忘记了下午自己对梁禛所说的话,心中恼意顿生,刚调戏过骆菀青便又回房将自己弄晕,梁小贼果真奸猾,以为这样便能糊弄过去?
齐韵将梁禛在心里狠狠收拾了一番,又开始暗自揣摩梁禛接近云南巡抚骆大人的用意,莫非他猜出朱成翊是要逃去云南了,现在便开始准备在云南设局了麽?她又抑制不住对朱成翊的担心了,阻止梁禛对朱成翊的追捕似乎已成为了本能,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又生出对不住梁禛的想法时,她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与两难。她怔怔的望着与人相谈甚欢的梁禛,神思惘然,直到她感受到一束灼热的目光。
她转过头,骆菀青冲她使了一个眼神,便放下碗盏,起身出了花厅向后院走去。齐韵亦放下茶杯与旁人示意自己去去便回,起身跟向后院。刚转过花墙,阑珊灯火下,骆菀青便在一处假山旁等着她。待齐韵走近,骆菀青转身,直直对上齐韵的眼。
“齐韵姑娘为何如此狠心对待满腔热忱待你的梁少泽?”少泽是梁禛的表字,经由骆菀青的口说出,竟多了几分缠绵的味道。
看见齐韵眼中露出疑惑,骆菀青继续道,“你们齐家现在便是那烫手的山芋,梁大人便是你新寻得的救命稻草麽?”
齐韵心中喟然,骆菀青果然见过自己,反倒放下了心理负担,“禛郎疼爱我,我逃不脱,你没见我被他整日里关在后院麽?”
“噗!休要如此厚颜无耻,你若真想逃,还有人能拦住你麽?”骆菀青不以为然,“你能在先皇帝陛下数位儿子之间肆意翻云覆雨,还片叶不沾身,梁少泽对你而言,全然就是小菜一碟。你不缺男人,为何偏来祸害少泽一人?你放过他可好?你要什么,我可全力替你周全。”
齐韵哑然,这位闺秀也能如此直截了当,以往在京城时为何未能发现此位狠角色,她懒得与她多说,冷哼一声,“我与梁大人如何干你何事,你可退下了。”言罢转身便要回花厅。
骆菀青一把拽住她衣袖,“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你齐家的安康?你可知,你若执意如此会将少泽拖入深渊的,他还很年轻,无力与肃王爷抗衡。你与其拽着少泽不放,不若我替你搭上肃王爷本人,岂不百愁全解?”
齐韵转过头,奇怪的看着她,“你凭什么以为我想要的不是禛郎的人?如若我真要一心搭上肃王爷,还需得你插手麽?”
骆菀青小脸一白,“梁少泽未婚妻乃礼部尚书许大人之女许松月,你凭什么夺人夫婿!再者……如若你真心悦少泽,便给他留条活路罢!他如此年轻,前途似锦,真心为他着想的话,便不应该阻他前程!”
齐韵狠狠瞪着他,“禛郎娶谁,是他的事,你犯不着来指责我,我可没本事不让他娶妻。现如今……你瞧上了他,想扛着为禛郎好的大旗逼我退出,再一心对付那许松月。你这女人,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今日之事暂且到此为止,我还有事,你勿要再无谓纠缠。”
齐韵说完便抽回袖子,头也不回匆匆赶回花厅,她急着要将梁禛拖回房间,这小子瞒了自己如此多事,不说清楚,今晚定要让他改姓为齐。
回到花厅,筵席已至尾声,妇人们三三两两围坐一处或吃茶谈笑,或赏花听曲,亦有个别携了丫鬟仆妇寻了主人家便要道别。齐韵无心找人谈天,直直奔往大厅边上,寻得汀烟,让他去唤梁禛。
梁禛喝的正兴起,两颊飞起红霞,双眼亮晶晶,他拉起齐韵的手,“来,到外间坐坐,我替你唤几个仆妇送你回房。”
“我不要仆妇送,我在外间等你,我有话要问你,你且喝快些。”齐韵掰过他的脸,让他瞧见自己认真的脸。
梁禛眨眨眼,望着一脸严肃的齐韵,嬉皮笑脸的往她耳后蹭,“韵儿莫要吓唬为夫,为夫连人带心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齐韵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这里还是筵席大厅,他便开始动手动脚,赶快伸手固住他恣意的头,“你规矩点,人都看着呢!”
梁禛却伸手揽住她的腰,顺势靠进了她臂弯,整个人都扑在了她肩上,“你相公可是醉了,汀烟,且替我唤个软轿来……”
齐韵被他压得严严实实的,气都快透不出了,在几个小厮的助力下终于将梁禛搬去了外间的圈椅上靠着。待得软轿抬来,齐韵忙替梁禛向严守备及骆巡抚致谢道别,招呼轿夫抬了梁禛往后院匆匆离去。
花墙旁骆菀青望着纠缠齐韵不放的梁禛的背影,一口银牙咬碎,小贱人不知羞耻,无媒无聘便与男人呆在一起,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如此自甘下贱,怨不得只能做妾,也不知堂堂内阁大臣齐祖衍如若知道了自家女儿的如此行径,会不会气的喷出一口老血,实在丢尽了齐家的脸。
“芳儿,你说梁大人初来时并无齐姑娘随行,你可知齐姑娘是何时来的麽?”骆菀青转向身旁的严沁芳,笑咪咪的打听。
“呵,是谁说只是对梁大人好奇的,你这好奇心是不是忒大了点?”严沁芳一脸暧昧的笑。
“好芳儿,帮你姐姐打听打听罢!你姐姐我若是得了一桩好姻缘,定会记得妹妹的大恩的……”骆菀青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却早已顾不得遮掩,那齐韵势在必得的模样深深刺激了她,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怎能独得梁禛的青眼,自己说什么也得试上一试。
……
回到后院的梁禛被两名小厮架进了房间,齐韵招呼汀烟打赏完轿夫,又唤来丫鬟,于净房备好沐浴用的大桶和热水后,亦回到了卧房。她想先给梁禛擦擦脸和手脚,再去净房沐浴,甫一进门,便看见梁禛云淡风轻的坐在桌旁喝一杯红茶。
“适才你为何作戏?害得我出了一身的汗!”齐韵怒目圆瞪,“你故意当众对我搂搂抱抱,坏我闺誉,是何道理!”
“韵儿都已经是我通房了,还有啥闺誉?莫要装模作样了,大家都累的慌。”梁禛涎着脸,讨好的望着齐韵,“那骆家姑娘望向你相公的眼神火辣辣的,你相公招架不住了,再不当着她的面表示一下我对韵儿的爱恋,你相公便要被人强抢走了。韵儿便就如此不担心我麽?”言罢,还委屈的看着齐韵,拉过她的手,轻轻摇了两摇。
齐韵一阵恶寒,一把拍开他的手,“少来装可怜!我今晚尚有两门官司与你掰扯,你最好老实交代,莫要诓骗于我。”
齐韵来势汹汹,准备速战速决,“其一,你今年便要迎娶的未婚妻许松月是怎么一回事?其二,今日下午你于严府花园对骆菀青做了什么,竟勾得她对你芳心暗许?”
微醺的梁禛乖乖的缩回手,静坐在春凳上,扬起的头刚好到齐韵的胸前,齐韵低头看向他的脸。梁禛脸颊酡红,印得双目愈发灿若朗星,唇似施朱,衬得唇尖圆溜溜的唇珠越发憨态可掬。他嘴角勾起,剑眉飞扬,凤眼微眯,目光清澈又深沉……
男孩的纯真与男人的性感诡异的完美结合,此时的梁禛竟生出一种弱质的美感。“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齐韵突然有些伤感,耳旁响起骆菀青的话,“齐家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你为何独来祸害少泽一人?”
禛郎如此美好,如玉似珠。自己一边爱恋着梁禛,一边又防备着他伤害朱成翊。心里担忧着朱成翊,却还一门心思想要占着梁禛。自己如若一直如此首鼠两端,定会伤害到禛郎,自己做不到凡事为他着想,又有何理由要求梁禛对自己全情付出。许是骆菀青的话点燃了齐韵故意忽略的心中犹疑的引线,她突然觉得骆菀青说的很对,自己就是一个阴险毒辣的女人,对梁禛只有霸占和索取,并无真情与付出……
自己许是最无资格向梁禛提出以上质问的人了吧,齐韵霎时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一想到自己毫无资格关注梁禛的感情世界,齐韵心里的酸水如洪水开闸般往外涌。
她转过身,以袖掩鼻,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掉,没几下,竟抽抽的哭出声来。梁禛吓了一跳,这女人为何说哭就哭,刚才不还像一只母老虎麽?绷不过一霎,便又水漫金山……
梁禛急急站起身来,搂紧齐韵坐到塌边,“韵儿莫哭,为夫对你隐瞒婚事是因为我压根便没打算要娶那许松月。婚事是母亲定下的,在遇见你之前。那时我梁禛并不知晓世间还有一名唤作齐韵的奇女子会偷走我的心,所以对母亲替我定下一门亲事,我毫无所谓。可我很快便遇见了你,我便发誓定要娶你为妻,近日事忙,过两日我便要修书一封与我父亲,请求取消婚约。取消婚约兹事体大,本应回家当面说清,但捉拿朱成翊一事迟迟未了,我脱不得身,便也只好先以书信禀明我之意图了。虽不能同时向双亲提及你,韵儿……但我梁禛一定会虚位以待,待你来占有我……韵儿意下如何?”言至最后,梁禛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听得此言,齐韵愈发难耐,觉得自己欠梁禛太多,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哭的更是稀里哗啦。
梁禛一看,表白居然没有效果,便又将下午遇见骆菀青,误将她当作齐韵揽入怀中转了半圈一事老老实实交代了个底朝天,以期能止住齐韵的悲伤。殊不知情绪激动的齐韵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索性还搂住了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咿咿呀呀,似要哭到天明。
梁禛熬不住,抱着她去了净房洁面漱口,擦洗了手脚,又回到床塌,甚至还在哭声中睡过去数次。漂亮话说尽,好容易齐韵才止住了嚎哭,抽抽嗒嗒,抱紧他的胳膊,带着泪花坠入梦乡。
☆、暗杀
半夜, 梁禛被兵戈声惊醒,严府西北角的地牢关押着王锵, 打斗声便是从那处传来。梁禛翻身起床,抓起外袍便往地牢处奔去。
地牢入口灯火通明,负责守卫地牢的十数名锦衣卫及十数名严府侍卫已在入口处奋战多时, 一群人将五名黑衣刺客团团围住。梁禛定睛看去,已有两名似乎已经受伤,还剩下三名刺客负隅顽抗。其中一名身形纤细,细腰长腿, 似是名女子, 使一把寒铁剑,行若游龙, 翩若飞鸿,随风就势,飘忽浮沉, 行如轻云蔽月, 飘若回风舞雪。
眼看这名女刺客冲出重围, 就要跳上墙头逃跑,梁禛抽出绣春刀,一个斜劈砍向女刺客面门。女刺客举剑一格挡, 只觉刀锋力沉无比,虎口震得生疼。她不敢硬拼,挽个剑花,虚晃一招便要奔向墙头。梁禛哪里肯放, 缠头裹脑扑将上去,只听布帛撕裂声,黑面罩应声而落,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杏眼,剑眉,眉目间英姿勃发。
梁禛唇角微扬,“凤栖小将军可是来杀人灭口的?对不住啦,让你失望了……”言语未落,身随意动,已欺身至凤栖近前。梁禛反手一挑,刀锋已至凤栖喉间。凤栖大惊,后退一步,提剑划过已至喉间的绣春刀锋,以期改变梁禛的着力方向。未料,绣春刀着力受阻,梁禛并不坚持,反而转动手腕,刀锋一反,就势滚过剑身,往下一点,左手成爪扑向凤栖。
凤栖再退一步,刀尖距离不足堪堪划过胸口盘扣,哗一声凤栖前襟大开,露出内里白色的裹胸,梁禛刀锋划过不及再起,他亦不急,左手成爪已至凤栖身前,眼看就要扑上凤栖的咽喉。凤栖暗道不好,脚下步伐已乱,疲于奔命已现颓势。她一咬牙索性破釜沉舟,直起身子,挺起胸口迎上梁禛扑上来的掌,左手自腰后甩出飞爪,勾上墙头。
梁禛未料凤栖突然不顾面门防守,还主动挺胸迎上来,心道妖女竟用如此下流手段,掌风已至凤栖胸口又生生停下。便在这一瞬,凤栖左手一用力,扯起飞爪,借力直挺挺拔地而起,飞上墙头,转身逃离。
梁禛转头看见冯钰带了一拨锦衣卫冲进小院,遂唤了一队跟随自己往东南追击凤栖。追至后院竟丢了凤栖踪迹,梁禛环视一圈,分作四队,朝不同方向各自查探。
凤栖几个腾挪,便往那高墙大院的地方奔去。她心下叫苦不迭,此次被吉达派出刺杀被锦衣卫捉住的王锵,实属无奈。王衢使银子,收买护院,想通过下药,使暗绊灭了王锵,皆铩羽而归。时日渐长,吉达沉不住气了,派了自己和几名同袍前来暗杀。只这次梁禛学聪明了,看守王锵守得像铁桶,实在难以得手。如今任务未能完成,还让自己陷入如此困境,需得尽快想法脱身才是。
齐韵睡得迷糊,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脸,她用尽全力睁开眼睛,一张英气中带阴柔的脸出现在面前,“凤栖将军?”齐韵抬头看看四周,床头搭着梁禛的飞鱼服,床被也是梁禛的。可梁禛不见了,变成了凤栖,齐韵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弄清楚是什么状况。
“别看了,你被我劫持了,快些穿上衣服随我走。”凤栖板着脸简明扼要的向齐韵阐明了形势。
齐韵惊讶极了,刚张开嘴,被凤栖一掌捂住,“你若敢高呼,我便一掌捏断你喉咙,就像外间那小丫鬟。”齐韵呆呆地望着她,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凤栖没时间由她细想,自己动手,去柜子里翻出一件蓝色的褙子,又回转过来一把扯开齐韵身上的被子,就要替她穿衣服。
齐韵抬手止住了凤栖的手,“我不穿这件,这件太小了!”
凤栖哑然,“你自己快去寻一件,快些动作,如若故意拖延,休怪我不客气!”言罢她一把抽出寒铁剑,捏手中,用剑身拍拍床沿。
齐韵点头,快速下床,自己去柜中一阵翻找,翻出一件米黄色的细褶绢裙,再自己细细穿好。凤栖早已等得不耐,扯住齐韵胳膊就要从窗口出去。齐韵一把拉住凤栖,苦着脸,哆哆嗦嗦,“我只是个营妓,锦衣卫不会受你胁迫,我不想白白丢命。”
凤栖挑眉,“不能吧,这不是指挥使的房间麽?”她指着梁禛床头那件青织金妆花飞鱼绢的锦衣卫指挥使官服,“休要欺我没男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麽?这里外三层的侍卫,十个八个丫鬟仆妇,不是上房又是什么?”凤栖凤目圆瞪,“你我好歹也算有缘,莫要逼我伤了你!”
齐韵哑然,只得默默由着凤栖将自己提溜到房顶。房顶风太大,齐韵一个哆嗦,“阿嚏!”一个大喷嚏响彻云霄。
凤栖立马看见小院外至少有四队锦衣卫朝此处奔来,凤栖大怒,“就知道你这妖女不是好东西,早知道你如此回报我,那日我便不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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