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与齐姑娘可曾两情相悦?”
“……”谢准亦是一头雾水,自己倒是挺心悦齐韵的,但齐韵从未有过任何回应,为何此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托个兵丁带来这样的话?
“在下心悦表妹,然表妹从未有过回应,小民亦不知表妹何故出此言……”谢准如实说出心中所想,因他也知齐韵并非伤春悲秋之人,配合被送回的玉佩,此番说辞定有弦外之意。
吴怀起思虑片刻,一把抓住谢准的胳膊,“三公子,烦请公子捐献些物资出来,三公子得去十里送情人了……”
齐韵退还佩挂的举动和传回的话让谢准一头雾水,却让吴怀起明白了几个意思。佩挂是齐韵与自己的暗语,佩挂被退,那齐韵接下来的话定然是说与吴怀起的。齐韵劝表兄切勿强求,意在暗示吴怀起不可按原计划行事了。齐韵又说在黄泉碧落等表哥同轮回,齐韵应是打算让吴怀起采用第二套计划,大家跟着刘守备一同出城吧……
按齐韵与吴怀起事前的判断,梁禛会安排锦衣卫的人押送自己返京,届时白音可以在出城门前杀了押运官兵,夺得路引,换成他们自己出城。但目前情况有变,梁禛让守备府安排押运,锦衣卫自己则殿后截杀白音。再用第一套计划已然不通,好在己方还准备了后手……
吴怀起仔细揣摩了齐韵的话后,初步得出了结论。只是突然改变行动计划的原因——吴怀起想到了投药失败那晚他的暴露,他有意使用马刀,并使出了白音爱用的套路,确实是为了将梁禛往蒙古人头上引,以保全朱成翊。但现在看来梁禛应是想用齐韵作引,引出蒙古人了……
既然明抢不行,咱就来个顺水推舟咯!思忖至此,吴怀起嘴角微微上扬,就让这淌水更浑点罢……
梁禛回到客栈,便准备率部出发。他与刘守备约定,相隔一盏茶的时间出发,均设传令兵随时沟通双方队伍情况。只是想到刘守备痴迷望着齐韵所在的马车的眼神,就让他心里隐隐不安,只盼此次击杀能一举成功。
河间城内大街上奔过两名先锋官,“河间县守备刘大人紧急军务,尔等速速退让……”
魁实的刘守备骑马走在队伍当中,身后是一辆灰褐色的马车,深棕色的帷幔低垂,随马车辚辚的前行颤动不已。守备大人的心此时就像这帷幔,颤的心尖都痛起来,马车里的女子太美,他的心早就飞进了马车。梁禛废话太多,啰嗦个不停,好不容易开拔了,刘守备就巴不得立时已到陈县驿站。
转眼队伍来到城门附近的一片山坳,转过山坳便能看见城关了。刘守备听见身后传令兵急促的回禀,“属下截获一青年男子,自称是嫌犯表哥,携随从数名,马车十架,车内满盛布匹、锦缎、陶瓷玉器,还有……时令果子等小玩意儿,非要见嫌犯……”
刘守备哑然,这表哥还真是实在人儿,嫌犯刚和他决裂,这就来求和了?
“带他上来。”刘守备挥挥手,便勒马立在路边等着。
须臾,一阵马蹄急踏声传来,待到近前,但见十辆鎏金朱漆大马车一字排开,当前一辆车帘掀开,跳下一名身着烟红色圆领袍衫的年轻男子。衣襟和袖口以金丝流云纹滚边,腰间一条墨色忍冬蹀躞带,墨发束起,搭配一顶嵌玉小银冠,更加衬得人丰神如玉,倜傥出尘,端的是一副钟鸣鼎食之家的富家公子做派。
刘守备乜斜着眼看着来人,“来者何人?”
年轻男子垂手作揖,“小民谢准,乃齐二姑娘表哥,得知二姑娘回京,今日特来相送。”
刘守备抬手,用马鞭指着谢准身后的马车,“车上何物?”
“二姑娘娇弱,又大病未愈,难免要求各位官爷照拂,小民特备了点吃穿之物,想让各位官爷和齐二姑娘路上松泛些……”
刘守备马鞭朝那十辆马车一挥,便有数十余名军卒上前围住马车细细检查起来。少顷便来回禀,一切正常。刘守备点点头,大手一挥,将十辆马车悉数收下。
事毕,刘守备提示谢准可以走了,并拒绝了谢准要与齐韵说话的请求。东西可以要,人却是不能见的。女人是自己的,平头老百姓来凑什么热闹,至于这十马车的“辎重”,毕竟是不要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再者,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朝廷的差旅费只有这么多,张嘴吃饭的可是一大群,有这些东西,路上大家都能松泛点,岂不美哉。
谢准忿忿然离去,车队继续上路,因十辆马车过大,一行人速度却是慢了许多。齐韵听得身后车队的磔磔声,心知吴怀起已明白自己的话,用了备用方案,心下稍安。
得了物资的刘守备也不着急,反正到京城也不远,又不着急赶路。到得城关,查验路引,顺利出了城。又继续前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来到城郊一片小树林,刘守备自出城后便未再收到梁禛传来的消息,便差了自己的传令兵回头去寻,虽说自己这边诸事皆顺,但肃王爷的差事还是小心为上,自己一行人便扎营休息,待传令兵回转后再走。
刘守备靠着树,昏昏欲睡,连日搜城,自己饶是雄壮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坐着睡觉总归不舒服,刘守备把目光投向了那一溜儿的朱漆大马车,躺里面一定舒服……
刘守备起身便往最近的一辆走去,掀开车帘,里面装了数十匹锦缎。刘守备翻身进了车,把锦缎挪了挪,给自己腾了个空位,倒头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刘守备被脖颈间那丝刺骨的冰凉惊醒……猛然睁开眼,入目是一名广颡长髯的蒙古男子,一把冒着森森寒意的匕首架在自己颈间。
刘守备睡意全消,冷汗直冒,什么时候蒙古人来了?为何自己毫无察觉?刘守备哪里知道,谢准送来的十架马车是吴怀起专门为“行贿”准备的,马车底部有隔层,可容两人藏匿其中,吴怀起与齐韵的第二套计划便是这暗渡陈仓之计。
刘守备实打实做了一回运输队长,如若他出城门前不收这“贿”,藏身马车的白音及其下属会在最短时间内挟持住他,迫他收下这批“辎重”,一道出城。如今他收了,又偏选了白音藏身的马车来睡觉,这就是主动送上门的肥肉,白音岂有错过之理?
刘大人听着车外军士如常聊天的声音,想破脑袋也没明白自己怎么被蒙古人劫持了,不过,他也没工夫再想了,白音示意他唤来把总,如此这般吩咐……
一名把总来到马车旁,刘守备撩起车窗帘露出脑袋,后腰上的匕首在窗帘掀起那一瞬又朝皮肉进了一层。他甚至能感觉到刀尖的冰冷正刺破他的皮肤,试图再进一步……
刘守备勉力稳住自己脸上已然有些不受控制的肌肉,一字一句朝把总吩咐道,“梁禛小儿偷懒,不想做这无功的苦差事,自己溜了,咱也别傻了,你挑几个卒子押送嫌犯即可。剩下的人,你先带队回城,我处理好后续便也回城。大鱼在城内,不能被梁禛夺了功……”
把总有些遗惑,“敢问大人,这批辎重如何处理?”
感到腰间匕首已然刺破皮肤,痛意丝丝传来,刘守备暴起训斥道,“叫你撤,你就撤,问忒多做甚?”
把总莫名被叱,急忙顿首,领命退下,自去布置了。
刘守备苦着脸,“壮士可还满意?”
☆、逃脱
梁禛立在城门口,看着守备府把总领着他适才才送走的兵丁又回来了!心下惊惧犹如大白天见了鬼。
刘守备在树林边躺马车上睡了一会,醒来便要把总带队回城抓什么人犯,自己留在城外晚些再回!这是什么鬼话?梁禛听着把总的说辞,心中疑窦丛生,“守备大人神色可有异样?”
“属下未见守备大人有何异样。”把总心中虽也疑惑,但想到守备大人催他们回来是为了抓大鱼抢功来的,便也能理解将军了,只是这样的话可不能对梁禛说了……
梁禛尾随刘守备的押送队伍不久,便眼尖的看见路边一道熟悉的背影,是那晚摸进锦衣卫所住客栈的刺客!
锦衣卫常年从事特务工作,早已练就火眼金睛,识人面貌、背影能力超群,且过目不忘。鱼儿果然咬勾了!万不能让他们追上刘守备一行,于是梁禛率部急追。待到一处偏僻的小巷,断墙后转出一队劲装武士,密麻麻并立于巷尾,把小巷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们跨坐粗壮的蒙古马,手持马刀,虽均以黑巾蒙面,但当先一人,四肢健硕,面横耳阔,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不是蒙古人是什么?
梁禛甫一出现,那蒙古人便率先冲杀过来。与那日夜袭客栈的刺客一样,此人刀法同样狠戾,刀刀均裹挟雷霆之势,磅礴凌厉,几无守势。不要命的进攻中却多了几分阴毒,他不遗余力的攻人双眼、喉间、衣裆,一时间双方难分高下,小巷中打斗声四起。缠斗半晌未分胜负,那蒙古人卖了个破绽,转身要逃。梁禛岂肯罢休,催马便追,直追到南门口,对方竟然杳无踪迹了!
梁禛心道不妙,左右环顾,发觉已到南门,距离刘守备出城的北门,间隔了一座河间城!此时申时已过,自己距离刘守备已然太远了!
梁禛心下狂跳,中计了!敌人一招调虎离山,北城门、或北城外定有埋伏!
梁禛马不停蹄追至北门,便见守备府的把总率众回城,再听闻把总的回禀,心下顿时荒芜一片。刘守备如此反常的决断,定然事出有因,或许早已被人劫持,此时再说什么已无裨益,赶紧追吧,看还能获得什么线索也未可知。
梁禛率部再追至把总所言的城外小树林,四下里光秃秃一片,哪里还有刘守备的身影。不光刘守备,连把总口中所言的十匹鎏金朱漆大马车也不见踪迹……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守备被劫持了,人犯跑了,抑或被掳走了,事件的主谋便是那群蒙古人!梁禛的结论也算正确,只是他不知道一同跑的,还有小皇帝朱成翊,他与白音同藏于锦缎车中,梁禛那两只眼看就煮熟的鸭子,飞了……
肃王震怒,与皇家宝藏有关的三个重量级人和物不仅失踪的更彻底了,还丢了一个守备……
这三人一日不找到,肃王爷哪怕称帝了屁股底下的凳子也坐不稳,更何况这件事看起来还跟蒙古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肃王爷怎么睡的着!
这件事居然有蒙古人参合,这让肃王爷非常意外,小皇帝和齐家的人刚失踪,蒙古人就知道了,还能从关外跑到了河间,这件事怎么想都透着一股怪异。锦衣卫指挥使梁禛被勒令即日返京,留北镇抚司镇抚冯钰继续行抓捕调查等各项事宜。因有思虑不周的过失,作为惩罚,梁禛被罚俸一年。
安远侯府,梁禛回京已过一月有余。
梁禛一袭盛装端坐书房内,双眼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地图,一动不动。案几边摆着一盅汤,早已凉透。自齐韵被人再次掳走后,他便无法安稳的合眼,他从最开始的震惊、意外,到后来的担忧、焦虑。熬到今日,替而代之的是满心浓浓的疑惑与不甘……
蒙古人来的过快,超乎人之能力的快。边关重重,就算蒙古人偷偷摸摸进了关,也绝不能那么快到河间,袭击他的蒙古人一定就是此次废帝逃脱事件中的当事一方,才可能那么快出现在河间!
梁禛认真梳理了目前军事力量最强的几位藩王的实力及兵力布局后,越发肯定了自己这一想法,这批蒙古人一定就是事件当事人的布局,用来干扰他视线,乱他心神的!
废帝逃脱事件爆发初期,角力的势力只有三方,朱成翊、齐振和锦衣卫。他知道,蒙古人不是齐振的,因为蒙古人在城内,齐振一直在城外盘桓。那么蒙古人就是朱成翊的,可为何朱成翊的人又与齐韵纠缠不休呢?
根据那日在河间城西南角发现的扎营痕迹看,很明显齐振也在尾随着朱成翊,且他们尚未碰头。而齐振看上去不大像是来保护朱成翊的,锦衣卫和刘守备搜了那么久的城,也没见齐振有什么动作,反而躲得远远的,在城外扎营两日后还干脆自个跑了。
至于那个女人——暂时看不出属于哪一方,不过鉴于齐振和齐韵素来兄妹相亲,并无不合传闻,此次事件,光齐家就折两个儿女进去做了重量级角色,要说齐振和齐韵在此案中毫无瓜葛,任谁都不信!虽梁禛已被肃王爷提调回了京,另由冯钰处置该案,梁禛依然决定,派出自己辖下的锦衣卫影卫,抛开蒙古人,盯着齐振。
思虑至此,梁禛直觉找到了头绪,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直起身,唤来立在房门口的陆离,“汝且放下京中诸事,带上所有人。东至济南府,西至开封府,分组查探。齐振带走二十余名亲信,如过城关,必使用牙牌,寻得京城五城兵马司牙牌出没,则可寻得齐振。齐振如不过关……则凭本官印信讯各地卫所千户,务必寻得齐振踪迹。”陆离称诺,俯首领命,自去安排部署。
待陆离退下后,梁禛整整衣袍,抬步往后院走去。一早他母亲崔氏就派人来提醒过数次了,今日是老夫人寿辰,让他务必尽早去东院相陪客人。还特意提到礼部许家会来,与自己定亲的许松月自然也会来。想来是母亲照顾自己,认为自己许久未见心上人了,借此机会给自己谋谋福利……
思虑至此,梁禛扯扯嘴角自嘲了一下,母亲也太爱瞎操心了,自己与许松月相识多年,亲如兄妹,谈不上心上人一说。只是母亲大人喜欢,自己又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再者许松月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知根知底,母亲想怎样便怎样呗。
许家与梁家府门相隔一条街,小时候梁禛经常与许松月的哥哥许辰良一道頑耍。许松月常跟在两个男孩身后,禛哥哥、禛哥哥的叫。后来安远侯去往肃州协助灭匈奴,梁禛也去肃州磨练了数年。待到返京,因小小年纪就战功颇为亮眼,太-祖皇帝一开心,把梁禛纳入亲兵,接着进入锦衣卫,直到做了锦衣卫指挥使。
待到前年,见自己对亲事颇不上心,母亲不知怎的想到了许松月,莫不是母亲认为自己在等着许松月吧……梁禛福至心灵突然怀疑起母亲大人向许家提亲的原因,如若真这样,母亲大人也真是无中生有的高手。
梁禛在心里把母亲默默嘲笑了一番,不过不管怎样,母亲也是为了自己好。母亲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心里只有丈夫和儿子,一路被外公和丈夫宠着,心思单纯。自己也乐得惯着母亲,梁禛就爱看母亲没心没肺的笑,可不像那个小狐狸似的姑娘,连笑都在算计……
梁禛蓦的发现,自己怎么又想偏了,赶紧把这乱飞的思绪拉回来,一路这样胡思乱想的进了后院。待得到了东院,早有丫鬟迎上来,将他往上房花厅引,那里早坐了一圈侯府夫人、小姐。还未到得花厅,便听见老夫人洪亮的笑声,“我的孙儿终于舍得来见我这个老婆子了,快些引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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