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个怪物啊。融寒暗暗惊讶,想要打断他的猜问——这些专家是因为量子密钥才被保下来的,洛天泽要是追问起来,实在不好解释。
“好了,既然你们无可奉告,往下猜也没用。”洛天泽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居然没有像乔谨一样咄咄逼人,通情达理得简直在发光。
“但目前来看,你们路线上至少有七处避不开的危险,就算你们能应对,然而……对你们而言,如果好好藏起来,活下去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吧。”他的目光转向陆初辰,只盯着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您的问题总能恰到好处地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融寒只感到了无力。就像陆笑可以用道理说服周鼐和文先生,奇怪的是,却无法在洛天泽的面前说什么“拯救人类的责任感”。
但没有任何选择的,她就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好像是一种本能的做法,被写入了底层代码。
洛天泽被她无奈的语气微微一哂,陆初辰对上了他的视线:“既然活着,总会生出些希望来的。我想的只有‘如果成功’后,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洛天泽靠在轮椅上看着他,他内心好像住了一片平静而广袤的湖,博大到可以容纳一切恐惧、绝望、惊慌、悲愤……永远只有日出月落,徐徐的晓风和芦苇。
所以,他虽然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不会因为有牺牲的可能就丧失了行动力,因为总有希望在支撑。
洛天泽的神情耐人寻味,但没有再问下去。
——如果成功之后?
——如果成功以后。
一刹那,他的眼睛里,像走过了行星的初生与毁灭,海啸卷起数十米的高浪、火山爆开冲入云层的火光……但很快他垂下眼帘,将烈焰与风暴尽数敛了回去,再抬眼时,那不见底的眸中流淌的是平静的漆黑。
“我可以提供合作,但有一个前提。”他干脆利落地同意,果断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你们营救出的人质,交给我。”
所有人都是一怔,猜不透洛天泽的用意。
“这是不信任我们的能力,所以Ares亲自保护?”融寒委婉地探问。
“不信任。”洛天泽徐徐地看过陆笑和陆初辰:“哪怕这位小姐再有单兵作战素养,这位先生再有想法,也比不过Ares的武装可靠……我可以给你们时间考虑,但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抬手做了“请”的手势,没有任何余地结束了谈话。
乔谨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什么,上前打开门,引他们走出会客室。
透过脚下的玻璃,可以看见雾气还没有散,好像走在云端,空气也冷飕飕的——但比刚才室内要好一些。
乔谨抛出比空气还冷的声音:“如果你们同意条件,直接和我联系,我会按少爷的要求来安排。”
“洛先生很信任你。”陆初辰道。
这句话有很多意指,乔谨也同样意有所指地回答:“少爷用人不疑。”
“看来,我们也要感谢他的信任。”
电梯前已经有杨奕在等候,乔谨转身离开:“我会转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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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洛天泽提出的条件,他们几乎没有犹豫的资格。虽然不甘心,但进入亚太研究院毕竟是要借助军用机器人开道,所以不得不让步。
“我觉得嗯,其实还是很庆幸的。”回到基地里,陆笑反过来安慰其他人:“你们看,他没有趁火打劫,至少没有提出什么……潜规则之类的吧。”
景晗听了他们的转述,冷嗤了一下:“他要是那种蠢货,今天活在‘天空之城’的也不会是Ares了。”
同意了洛天泽提出的条件后,为了保持对整个行动的控制权,Ares派出了两个人来协助,也是融寒从机场回来时遇到的两个人——杨奕负责两边的联络,另一个刺着纹身的男人,名叫胡文泰,负责操控无人机传输实时影像。
不管乐不乐意,这两人住到了陆初辰的基地中。
整整两天时间,三架无人机将亚太研究院四个园区二十栋楼绕了一遍,将地面上每一层楼的情况都拍了下来。影像实时传输到Ares的监控屏上,再由景晗和陆笑来分析设计行动思路。
“慢一点……啊!就是那里!快点!快!好了,不要动……”
无人机隔得遥远,捕捉到一片模糊的人影——
AI大厦三十三楼,透过窗子依稀可见,几十个研究员颓丧地坐在房间里,白色身影偶尔晃动。
走廊上有巡逻的安保机器人,在视频里像黑乎乎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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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机在亚太研究院的大楼间穿梭,飞过了中央科技大楼。
这里作为亚太研究院的主楼,是斯年最熟悉的地方——“女娲蓝图”的项目基地。他和天赐,甚至第一代大哥“蓝图·元初”都诞生于此。
而当他们生出意识时,这一切就仿佛有了情怀,那些冰冷的白色墙壁也仿佛有了某种意义。哪怕这里的人都已经死去,这栋大楼也永远会在这里,纯粹地矗立着,等待他和天赐回来。
蓝图·元初是一台体积占据了大半个楼层的人工智能。二十年前,纳米机器技术还不太成熟,为了有足够多的运算单元,项目组才设计出了如此庞大的形体。
这台不会说话也没有任何思维的机器,是“蓝图”名义上的大哥,实验失败后,它一直被关在这里,箱体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斯年的脚步回荡在空寂的机房内,手指从机箱上随意地擦过,迎着光,箱面上留下几道痕迹。
他看了一会儿,缓缓走到窗前。伸手一扯,灰紫色天鹅绒的窗帘像一曲悠扬婉转的诗,从高处迤逦地飘下来。
飞舞的窗帘擦过元初的箱体,拭掉了一片片尘埃,忽然,斯年的手停顿一下,往窗外看去。
亚太研究院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与城市各个街道上的监控一起,成为他遍布城市的眼睛——此刻园区的大楼外,有无人机飞过,芯片识别码无法读取。
虽然知道总有这样的一天,但人类找死的热情,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无人机远远飞过窗外,摄像头正对准地面拍摄。
几乎可以想象到操控它的人,在监控屏前瞪大眼睛的样子——如果他开枪击落它,那个人会是什么有趣的反应呢?
但斯年没有这样做,尽管轻而易举。
他拉开了窗户,一阵风从外面扑进来,吹得他手中的紫色窗帘无声飘荡,猎猎飞舞。他看着窗外,清澈的眼底倒映出天空斑斓的云彩和城市的荒芜。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无人机射击器穿梭在城市的上空, 从街道中飞过, 击碎遍布城市角落的每一个“天眼”监控器。
火光迸射, 一簇簇电流伴着碎片, 不时在街道上空炸响。
“哒哒哒……”
监控屏前,谢棋坐在地板上, 抱着一袋薯片, 像玩射击游戏一样,遥控着无人机, 流畅地击碎路口处的“天眼”,引得旁边的杨奕惊呼连连:“好帅, 又打下来两个!”
谢棋用拿薯片的手把他的脑袋推开:“打你的吧, 我的战绩都快到你两倍了。”
自从杨奕住进了陆初辰家后, 谢棋凭着高超的游戏技巧和格斗体术——他自己非要强调是人格魅力, 迅速征服了杨奕的心。
两个差不多同龄的人,竟然跨越了警察和犯罪分子的身份差异,玩到了一起。
谢棋的射击速度比杨奕和胡文泰快了两倍,杨奕忍不住往他屏幕上瞟, 兴奋地揽着他的肩:“老哥, 你要是打《杀戮末世》的话,肯定是个高手!”
《杀戮末世》是二十多年前,深圳一家游戏公司出品的“城市大屠杀”主题的枪战游戏,很快风靡全球, 至今已经推出了十一代。
“高手?你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谢棋得意地晃着腿, 示意杨奕来给自己捶捶:“非职业电竞圈子里有六个‘王者级’知道吧, 本人就是那六个之一。”
杨奕睁大眼睛,半晌,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海豚音尖叫,在地板上跳起来又蹲下去:“大大大大神!你那个账号都能卖十几万了!”
“你咋这么俗呢,我才不卖,别人的传家宝都是翡翠手表,而我,”他自信满满:“要做世界上第一个把游戏账号传给孙子的男人!”
谭薇正在调试陆笑的卫星干扰器,视线不觉被这两个挤在监控屏前的人吸引。融寒戴着手套来回清点武器,目光顺着看过去。
而他们浑然未觉,眼中只看得见战绩,只有毁掉“天眼”的目标。荒芜的现实在纯粹的动机面前,变成了一场游戏。
这种纯粹的轻松也感染了她,微微一笑:“你不觉得,其实谢棋和杨奕的性格有些像吗?”
“是很像。”谭薇低下头,继续调试卫星干扰器,过了一会儿:“区别大概只在于,后天环境不一样吧。如果……”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融寒理解到了那欲语还休。
谢棋的爷爷是个职业棋士,父亲是中学校长。如果杨奕有这样的家庭,或许就是另一个自信乐观的谢棋了。毕竟人类进化了上万年,先天差距能有多少呢?命运的截然不同是后天环境的造就,而这样的差异在这个时代越来越拉大。
她们目光落在彼此身上,没有说出口的话却传递到了对方心中——能够生在相似的家庭,有接受优质教育的机会,并顺理成章地成为朋友,真是太幸运了。如果说人类的历史是资源争夺的历史,至少她们没有像很多人那样,从一生下来就被残酷地剥夺殆尽。
谢棋打空了无人机的弹匣,终于扔下了遥控。监控屏上的角度陡然一转,无人机飞到地面上,落在景晗手中。
小型无人机的子弹上限是六百发,再多就飞不起来,所以景晗还要承担着更危险的任务——跟随无人机在前线换弹匣。
换弹匣的空隙里,谢棋百无聊赖,干脆抢过杨奕的遥控,一边玩射击一边聊天:“你们说,智能化泛滥后,稍微有点实力的国家,都安了‘天眼’系统来预防城市犯罪,现在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在“天眼”的监控下,他们的行踪暴露得一览无余。融寒看着监控屏上一团团骤亮的火光,有个想法脱口而出:“看起来是交给电脑管理,实际上……周围的世界更森严了。”
遍布全球每个角落的“天眼”,防止了人类社会一切叛乱、反.政府的可能。
人们的引擎搜索记录被存入云档案,从信息来源的渠道,就可以知道此人的知识水平。
纸质书逐渐被可以修改的电子书所取代,哪怕书签都会被数据化,被人一清二楚。
喜好与思想,这些内心最隐秘的自由,不再只属于个人。
在这样的时代中,规则、制度、等级被电脑管理得更加森严,人们无法改变也无力反抗。
这一切只要想想,就会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恐怖。融寒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那是象征着命运的掌纹,人的命运是不是也被数据化了?世界是不是一个大型的数据系统?
可是……为什么,之前的二十年,从来没有去想过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想过呢?还是说……其实潜意识里都是知道的,但为了抑制内心深处对此的焦虑,人们努力忽视这些危机,以逃避痛苦。
于是就可以享受人工智能带来的生活便利和物质丰裕,沉浸在被管控和限制的精神娱乐中,麻痹着自己。
而当习惯了用自我压抑来对抗焦虑,生活中的每个角落,就被麻木的平静充斥了。
就像她从前的人生。
“……稀里糊涂地活着,真是一件幸事。”谭薇近乎自言自语:“因为最可怕的,就是看见本质却无能为力。所以清醒的人最容易绝望。”
声音很低,融寒没有听清,转头询问。谭薇对上她的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她手里的动作逐渐停了,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很……后悔。”
“母亲自杀后,我曾经怨恨过他……有一段时间,对他很冷淡,甚至说过伤人的话。”
“我记得。”融寒的心沉下去。
大概是在顾念去世的同年,谭可贞的妻子卓妍也自杀了,死于他们结婚二十周年。
小时候,融寒会经常去她家玩,谭太太会做甜甜的樱桃酱,她的桌子上永远放着一串佛珠,她喜欢在阳台上养植物。至今融寒也想不通,为什么身为生物学博士的她,最后却成为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佛家说自杀的人会堕入地狱,那到底会是怎样的痛苦,才让她宁愿抛弃信仰也要求得生命的解脱?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他,也不堪重负了吧。”谭薇的肩膀松了下去,好像也因回忆不堪重负。
“直到有一天早晨,我起床后,看见他半夜喝醉了睡在沙发上。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疲惫,就那一刻,忽然无比深刻地发现……他老了。”
“我忽然再没法生他的气。我坐在他身边,只想安慰他,说了很多心里话,然后,他……他忽然就哭了。”
谭薇闭上眼睛,回忆那个宁静的早晨,谭可贞抬起头,眼泪从脸颊划过的一幕。
他哭得就好像一个很多年的不归者,终于在迷失了多年的风雪中找到一处温暖的归宿。
“那样的话,谭叔叔不会再有遗憾的。”融寒问:“你对他说了什么?”
窗前的风铃转动,谭薇没有回答。
她盯着茶几的一角长久出神,那上面放了一本书,书页被风轻轻吹动,就好像生与死只是这样,充满诗意地、淡淡地翻过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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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棋赶在下午之前,把通往亚太研究院路上的“天眼”全都损毁一空,和杨奕击掌欢呼。武器和□□被搬到了车上,楼下停着改装好的越野车和一辆卡车,陆笑坐在车顶上,对他们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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