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后才发现,殿内置身于一山洞之中,两旁有汩汩清泉从高处倾泻而下。偌大的石柱上,挂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用以照明。路的尽头,面容慈祥的灵祖正端坐玉莲之上,朝他微微起笑。
“灵祖。”润玉上前,正欲行礼,灵祖手一挥,他怀中的邝露便自动朝灵祖方向飞了过去,在一丈之远处轻轻降在了一朵玉莲上。
灵祖手指上泛出点点光芒,瞬间覆盖了邝露周身,她体内灼灼窜动的灵火在顷刻间平静无波,再不动弹。
“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灵祖点头道:“若非你用龙血与三光太阴真水为她压制,只怕她早已被灵火焚烧殆尽。”
“请灵祖为露儿取珠。”润玉忙要跪下。
灵祖手一抬,将他凌空扶起,“殿下不必多礼。取珠之法并非本座,而在殿下。”
“在我?”润玉不解。
“菩提山有灭灵珠,一灭一寂,一抚一愈,”灵祖道:“灭灵珠能助你取出元君体内的灵火珠。”
“敢问,润玉该如何拿到此灭灵珠?”润玉又问。
“需历前世今生之苦,受求而不得之劫。”灵祖道:“万法皆空,因缘不灭,其根源在无明,在有业。殿下要取灭灵珠,唯有破无量缘,以因缘生际会,才能得此珠。”
润玉双手覆以正礼,跪下道:“润玉愿历诸般劫难,只为求此灵珠。”
灵祖点了点头,手一挥道:“那你便去吧!”
话音落下,润玉便看见自己置身在一片雪海之中,有狂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携以漫天雪花将他覆了个扑头盖脸。
透彻心骨的冷随即从身体内散开,润玉只觉身体仿佛在顷刻间被冻住了一般,脚下厚厚的积雪将他的双腿牢牢冻住,想要挪动一步也是艰难。
宛若哭嚎的飓风之中,隐隐传来一阵哭泣之声,若有似无。
润玉伸手想要幻出仙术将自己的腿拔.出积雪,却发现体内毫无一丝灵力,只得拼尽全力将腿从雪中抽了出来,一步接一步地朝哭声传来的方向挪步过去。
不消片刻,润玉便被风雪覆盖了满身,远远看上去,宛如在皑皑雪地移动的雪人。
好不容易近了哭声传来之地,见前方雪地上跪坐着一人,看背影很是妙曼,声音虽是哭泣之声,却也是低悦耳熟,遂走上前道:“姑娘,为何在此哭泣?”
那女子只管低声哭泣,眼泪一滴一滴坠入雪中,瞬间凝结成冰。
她身上并无风雪,一身玉鳞锦缎做的流云锦将她身形勾勒得十分好看,润玉越看越觉眼熟,不由得绕到她的正前方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露儿!”润玉上前就要拉她,“你怎会在此哭泣?”手却从她身体内穿了过去。
“露儿?”润玉急唤了几声,却发现对方并不能看见他。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露儿会在此地,还哭得这般伤心?
邝露边哭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泪珠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落下,怎般也擦不完。
她抬头看向风雪交加的天空,眼底是一片灰色的绝望。
“陛下求仁得仁,邝露也为陛下欣喜。”她笑着,无望的眼睛里彷如落入无底深渊的星子,再也看不见一丝的光,“此生邝露别无它求,只愿陛下与锦觅仙子一世安好,共享万年长荣,恩爱和睦,生死不离。”
她带着心死的话语如重锤砸进润玉心底,沉重得他心都在瞬间疼痛起来,连带着被取血的旧伤一并发作,忍不住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才刚要说话,只见眼前猛地一扭曲,整个人往下坠了去,落入一片灼灼燃烧的烈焰之中。
若说业火地狱是怎样的?
大概也就是这样的了。
润玉只觉周遭温度高到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方才在雪地经受的冷一下撤去,汹涌的热朝他骨子里灌了进来。
什么是冰火两重天?
这便是了。
润玉被蒸到旧伤几欲复发,有些站立不稳地想要扶住一旁的树干,却发现树也极其灼手。
润玉只得收回手,捂着胸口才走了一步,便惊讶地发现,这里虽热如炼狱,但密集的树林却并未烧着。且每颗树上还三三两两、高矮不一地挂着几颗被银丝捆绑严实的心。
顺着挂心的树林往前走去,直至走到密林的深处,见前方有一女子正背对着润玉,双手一圈一圈缠绕着什么。
润玉走上前去细细一看,那女子可不正是邝露是谁。
她用一段银丝凌空绕着什么,等绕了约莫四五圈后,一颗心在银丝中若隐若现。再等绕了七八圈时,那心便完全显现,却已被银丝捆绑严实。
等绑完后,邝露就将它挂到一旁的树上。
然后走到下一棵树前,再用银丝绕着,直到心出现,将心捆了又捆,挂于树中。
她一直重复着这般行径,脸上淡漠如冰,不见一丝的情绪,眼眸也如同一湾死潭,毫无波动。
作者有话要说:
冰火两重天,这两处都是在前世邝露的内心。
第60章 第 60 章
“露儿,露儿?”润玉伸手想要拽她,手仍然从她身体穿了过去。
“露儿,你究竟在做什么?露儿!”润玉急唤她,邝露却根本听不见,自顾自地继续以银丝绕心,一颗一颗挂上树枝。
润玉不知他所经历的这两个场景究竟是何用意,但自见了雪地里哭泣的邝露和这个面无表情只知捆心的邝露后,他的心也持续隐隐作痛着,那痛并不剧烈,却绵绵不断一直从心口处蔓开,疼到他忍不住捂着心脏处弯下腰去喘息。
眼前的一幕再度消散。
润玉看见自己站在离璇玑宫不远的御落池边,而池的另一边,还有另一个他。
润玉一惊,定睛看去。
那个他正靠着池边的大石旁,双手往后撑着仰视星空,有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下。而池中,他修长的龙尾完全舒展开,浸泡在冰凉的碧水之中,在星光的映耀下泛出点点蓝光,极是好看。
润玉惊讶不已,才想要走过去一探究竟,就见身后传来一阵异动,转身看去,邝露那张带着几分好奇和灵动的脸映入眼底。
邝露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悄悄看向池边流泪的那人,眼底有着焦灼的担忧缓缓浮现。
可等池边那人微微一动,邝露忙又将身体藏了回去,只等到那边再无动静传来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见池边之人已经离开,这才轻吁出一口气,带着不舍的神情转身离去。
润玉看了看远去的那个自己,最终还是跟上了邝露的步子。
邝露一路回到紫方云宫,随手摘下一朵云彩幻出的花,自言自语道:“他是天帝的长子,却为何总是愁眉不展?他与天帝一样真身同是龙,九天之上贵不可言,但他眼中情绪……似乎并不高兴……”
想到方才见到那极其好看的蓝色龙尾,忍不住轻叹:“此龙只应天上有,回顾生玉色,威风何凛凛,当真是气势不凡。”
此后邝露每逢夜深,便前往御落池去见舒展龙尾的大殿下。
栖霞仙子见她如此喜爱大殿,便鼓励她去璇玑宫表白,却被邝露摇头拒道:“大殿下并不认识我,甚至……他可能从未听过邝露的名字。何况,他与水神长女还有婚约在身,天宫人人都说,他为守此婚约已经苦等了四千年,我若贸然告知心意,其结果可想而知。”
“那你便去他的璇玑宫做名仙侍,”栖霞又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就近照顾他,让他慢慢心悦于你,不就好了。”
邝露依然摇头道:“近万年来,璇玑宫从未有过仙侍。从前陛下也曾赐予,但据说大殿下喜爱清净,不出几日便都打发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啊?”栖霞仙子也无奈了。
这日,天帝下令命大殿下和二殿下旭凤一同招兵,邝露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套天兵的衣服穿上,匆匆往璇玑宫跑了去,只等进了七政殿才对端坐桌后的大殿下道:“天兵邝露,前来向夜神殿下报到。”
润玉站在邝露身边,看着那桌后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刁难邝露,却被她机灵地化解,直到那人也无奈,只得将她留了下来。
可自此却是她噩梦的开始。
她站在璇玑宫门口,听见那人握着锦觅的手对她道:“邝露,锦觅便是水神的长女,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她看见他站在桥头思念着下凡历劫的锦觅,对前来开解的她说:“邝露,你不懂,此生润玉可不争不求,唯有觅儿,是润玉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之人。”
他坐在流萦树下,轻声却坚定道:“这天地何其之大,却仅有觅儿一人知我懂我。觅儿于我而言,宛如解语花、曲明珠,只要有觅儿在,便是再苦再难又有何妨,润玉全然不惧。”
他对她说:“邝露,此生能娶得觅儿为妻,我心中着实高兴。你能体会吗?”
他朝她微微一笑,“她终于答应嫁给我了,邝露,我要亲自来布置这九霄云殿,好让她高兴。”
他从手腕处划开一道血口,道:“只要能救得觅儿,就算失去一半的仙寿又有何妨!”
他将她从身边推开,对前来复仇的旭凤道:“觅儿是我之妻,我爱她之心并不少于你,旭凤。我与她已在九霄云殿行过大礼,今生今世她都是我的妻子。”
他说:“我对她所做之事,从未后悔。此生我最后悔的,便是没有早些认识她。若当初第一个认识她的是我,或许结局便会不同了……”
他将的心思完全展露给邝露看,他对锦觅的情和意,爱和念,一点一滴都在邝露面前赤.裸敞开,得到邝露一次又一次的支持和鼓励。
她笑着劝慰他:“凡人常说,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是为了那一两件如意之事,便是历千苦尝百劫,只要最终是好的,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她将一早采集来的鲜花和清露递给他,笑道:“若要讨姑娘家欢心,光嘴上说说可不行。殿下将这些送给锦觅仙子吧,鲜花配美人,想来她会喜欢的。”
她含笑道:“殿下,只要守得云开,必见月明。虽偶有乌云遮月,但月亮的光芒终究会刺透云层,还星空一片璀璨。殿下只要耐心等候,今日之苦终将会过去的。”
她将盘中的灵果递到他手边,道:“殿下若是心情不好,可以来骂骂邝露。邝露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殿下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邝露了。”
他对持笔疾书的他道:“陛下,您已经操劳了数日未曾歇息,便让邝露来替您批这些折子吧!邝露虽然不才,但跟随陛下许久,好歹也学了一些。”
她双手行以正礼,缓缓跪拜道:“上元仙子邝露,愿意一生跟随陛下,效忠陛下,死而后已。”
润玉看见已经登天帝一位的大殿伸手将邝露扶了起来,柔声道:“邝露,你跟随我许久,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你若看中了哪一府的青年才俊,只管直言相告,本座定会为你做主,促成一段好姻缘。”
“多谢陛下,”邝露行礼,抬头时脸上满了笑意,“邝露会好好考虑,等有了头绪自会前来请陛下的旨。”
说完,她转身离开。转身的瞬间脸上笑容立时散去,眼底满了落寞的绝望,有泪光在眼底隐隐浮现。
润玉看见,无数次邝露对大殿都是笑脸劝慰、鼓励,用温言爱语开解他,为他和锦觅谋划,然而又是无数次地转身之际,她脸上的哀愁与无望,仿佛寒冬里的雪一样,只消一眼便能被她眼里浓郁的灰色给惊到。
她站在七政殿的门外落泪,午夜站在流萦树下落泪,有时会走到碧落池不远处的那块大石后蹲着无声哭泣。
她的脸上再也没了以往的灵动,她变得端庄稳重,眼中的光一日一日消散,直至成为一潭死水。
但她依然站在大殿的身后,乃至他成为了陛下,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唯有她始终站在原地从未走开。
“其实我从未奢求,却仍盼他回头看我一眼。”邝露站在偌大的布星台前,回想着昔日的夜神殿下教她布星之术,“可这长长久久的一生,终究是已经等够了、等乏了……”
“世事无常,万法不变。缘散则散,因果不空。”万年后,邝露在太巳真人身归混沌之际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九霄云殿,她坐在上清宫内提笔写道:“无明造业,是业因种业果。然因缘际会,无业无报,无情无伤。此生愿陛下万世安好,岁岁荣康,来世不遇不聚,无波动念生,无因缘际会,才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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