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滴下,落在纸上,晕开成一个又一个的水渍。
搁下笔后,邝露起身走出上清宫大门,回眸看向门上的金字牌匾,含泪道:“此生邝露犹置冰火两重天,爱因一人,痛亦因此人,虽是不悔,却是极伤。来世,惟愿不爱不伤,远离一切忧伤苦痛,守得一片冰心,自由自在,不再受此伤痛。”
润玉站在原地目送邝露走远,只觉这前尘一幕幕在他眼前如流水淌过,邝露的隐忍、悲伤、痛楚、眼泪、绝望以及求而不得,如同这世上极苦的毒、极寒的药一下冲进他的心底,心在瞬间剧烈一痛,撕心裂肺的拉扯感让他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这一切是他与邝露的前世吗?
他竟不知,邝露曾这般苦,苦到连他也不忍再看,就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流泪。
一个人的心能容纳多少伤?多少痛?
因为这爱,便是千疮百孔也在所不惜。可它终究是肉长的,它不会痛到麻木,只会痛到心死。
润玉捂着胸口弯下腰去,大口喘息。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浮生若梦,大梦一醒,原来这般痛不欲生。
露儿,如今他才明白,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前世他伤她有多深,如今便有多悔恨。
如此悔恨,悔到他恨不得手刃了自己。
眼前恍然一抽,所有的一切皆都消失无影,等润玉回神定睛看去,自己还跪在菩提大殿之中,眼前的玉莲里躺着的依然是昏迷不醒的邝露。
“这就是……前世今生之苦,求而不得之劫?”润玉喃喃道:“可这一切,都是露儿的苦与劫,润玉并未替她承担半分。”
灵祖含笑道:“元君之劫,便是殿下之劫。前世种种前尘逝,今生缘起生善果。灭灵珠殿下早已拿到,回去为元君解除灵火珠之苦吧!”
“灭灵珠我已拿到?”润玉一愣,追问道:“润玉不明,还请灵祖解惑。”
“此乃元君上神劫,破劫之法真人早已交由殿下。”灵祖笑着一挥手,润玉和邝露便从原地消失,只留下他的话语仿佛还在耳侧,“玉色佛莲,以元神温养十日,自可取珠。”
第61章 第 61 章
十日时间并不算长,润玉坐在邝露身旁,将温养在自己元神内的玉色佛莲取出,以三光太阴真水托住,将其缓缓送入邝露体中。
一道蓝色的光自邝露身上一闪而过,随即宛如水波般从心脏处一层一层漫开。
润玉目不转睛地看着。
蓝光逐渐消逝后,有红光隐隐显现,在她体中来回蕴动,直至一波接一波集中至腹部后,慢慢凝结成一团红点,以极慢的速度破体而出,升至半空之中。
灵火珠!
润玉伸手一把握住红珠,低头看向邝露,“露儿?”
邝露眼睑轻颤,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太久的昏睡竟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回到了前世,还是停留在今生。
“露儿,”润玉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可觉好些?”
两人双手相触的瞬间,有光从手腕处显现。
润玉定睛一看,竟是三生姻缘绳在两人腕上若隐若现,闪烁了片刻后凝结成一段鲜艳的红绳掉落在地。
润玉微感吃惊。
那时他查阅古籍,见上面记载,三生姻缘绳以情起,以情终。
他以为这“终”指的是两人情断时,三生姻缘绳便也自断,何况叔父也是这般说的。
原来他和叔父都错了。
以情起,以情终。
情到深处,三生姻缘绳自断。只因深情从来无需姻缘绳。
邝露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唤声,恍惚着回过神,见润玉就在身旁,不由得弯唇一笑,“好多了……”
又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那灼烧感已经消失殆尽,便知定是他做了什么,忙问:“是你将灵火珠取出来了?你是如何做到的?”
“傻露儿,”润玉亲吻着她的手指,含笑道:“这是你的上神劫,用真人留下的玉色佛莲便可为你取珠。”
见她虽刚醒来,除了有些虚弱外其它倒也还好,便扶她起身靠坐在床头,将小桌上的药端了过来道:“这是岐黄仙官为你开的药,刚熬好不久,这温度现在喝着倒是很好。”
润玉舀起一勺药递至邝露唇边,却被她握住了手腕,“润玉,你的脸色好差。”
润玉笑笑,不在意道:“还是叫你看出来了,明明过来前已经喝了好几盅烈酒。”
邝露看着他,眼神在求一个答案。
润玉只得将勺子放回碗中,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含笑的眸子里流淌着暖暖爱意,“露儿,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对我而言,只要能换回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今露儿还在,这才是上天对他的最大恩赐。
邝露又怎会不知道,灵火珠入体即融,要取出来,定是千难万难的。
那时在云雾上她虽意识模糊,却也明白润玉脸色极差并非只是未曾休息这般简单。如今醒来灵火珠已被取出,若她不曾为此付上代价,那这前前后后的代价便都是润玉替她承受了。
见润玉不肯直言,邝露也不再追问。
就像她为润玉挡下灵火珠一样,润玉为她,皆是情之所钟,心甘情愿。
“润玉,”邝露轻轻靠向润玉肩头,“你大概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一次又一次看着你的背影,千年,万年,直到连我自己也不愿再等……可我终于还是等到了你的回头……”
润玉将碗放置桌上,伸手将邝露拥在怀中,宛若轻叹的话语下掩着无尽的庆幸,“我知道,露儿,我都知道。是我不好,不懂珍惜眼前人,伤你心,又让你独自流泪,这些都是润玉之过。”说着,忍不住叹了一声,道:“润玉一生只道天道无情,如今却是从未有过的感激天道,将你再次送到我身边,让我不因自己的过错而失去你。”
润玉低头看向怀中人,慎重而认真开口:“我爱你,露儿。”
邝露一震。
这是她第二次听见润玉说爱她。
与上次忘情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如今她已记起旧情,猛然听见润玉这般直白表露心迹,喜悦之情宛如烟花般在心底绽放,抬头看向润玉时眼中的高兴怎般也抑制不住。
“今生若非露儿,润玉该是何等寂寥?”润玉抚摸着她的脸庞,感叹,“便是让我登上那九霄云殿的宝座,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形单影只,独自生,独自死。”
“怎会形单影只,”邝露笑道:“我会一直陪着润玉的呀!”
“是了,”润玉慢慢低下头朝她靠近,“还好露儿一直都在……”
她前世今生都是这样陪着他,从无怨言,也从不肯离开半步。这样的可人儿,前世的那个他怎舍得不看……
润玉吻上邝露的双唇,只觉触感温软如蜜,极其甘甜,令人流连忘返,想要再更深入地品尝着甜蜜的滋味。
润玉轻轻咬了一下邝露的下唇,待她惊讶张口时一下探了进去。手也不闲着地渐渐抚上她的脑后,微微用力好让她更加靠近自己。
不觉间,透着熠熠光芒的白色龙尾从润玉的衣摆中幻了出来,灼灼华光吸引了邝露的注意力,惹得她忍不住朝那夺目的龙尾看去。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现出龙尾。
邝露脸上露出惊艳之色,刚想要夸赞几句,润玉已经回过神来,将龙尾瞬间收了回去,略感不好意思道:“露儿如今才刚醒,是润玉心急了……”
“润玉的龙尾真好看。”邝露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夸道,又怕提及龙尾触到他的禁忌,忙小心打量他的神色,心想若他不爱听就再也不说这些了。
“露儿喜欢吗?”润玉笑着问她。
邝露见他脸上并无半分不悦,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很喜欢。”
“这天宫之中,只有两人见过我的真身。”润玉道。另一个则是刚到天宫不久、以仙童身份闯入碧落池后被他训斥了的锦觅。
“恩,我知道。”邝露倒也不甚在意,笑言:“锦觅误闯碧落池,虽是不小心,却也是抢先一睹了真龙之身。”
“不,”润玉却道:“第一个见我真身之人并非锦觅,而是露儿你。”
他知道,前世她看见自己真身显露的时机,要比锦觅早上许多。
邝露不解地看他。
润玉却不愿再解释,只是将她拥在怀中,轻声道:“露儿,此生未曾错过,是润玉之大幸。”
可惜前世的他并不知这一切,一生苦求从不属于他的人,对身边之人不看不珍惜……太上忘情,所谓的行天道、定乾坤,也不过是那时他求而不得的无奈之举罢了。
只等邝露身体大好了,润玉才有心思去处理其它诸事。
这日,他与邝露一同来到婆娑水牢,见天后正坐于一块空地上打坐,头上的凤冠早被取下,身上也不过是一袭简单白纱,与往日高高在上的盛装模样大相径庭。
“母神,”润玉走上前,环顾了一圈四周道:“此处虽少有灵力,却是清冷寂静,倒不失为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天后睁开眼睛,见来人是润玉和邝露,冷冷一笑,道:“成王败寇,本宫即便是输了,也还轮不到你这个孽子前来嘲弄。”
“润玉便是孽子,也是母神亲自带上天宫的孽子。”润玉缓缓蹲下.身,盯视着天后,嘴角含着一抹极轻的笑意道:“本殿这个孽子如今是天帝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手握父帝亲赐的赤霄剑,得万里洞庭为封地。倒是母神与您的爱子旭凤,一个被关婆娑水牢,一个被禁栖梧宫,倒半点不如本殿这个孽子了。”
“润玉!”天后大怒,瞪着他的眼睛里迸射出烈烈火焰。
见润玉眸中带笑并不以为然,天后目光在他身旁的邝露身上一掠而过,忽然起笑道:“润玉,你今日所走的每一步,不过是在重复天帝太微的旧路。万年前的龙鱼族是如何覆灭的?你要知道,本宫即便权势再大,若没有天帝的暗中许意,本宫岂能以一己之力覆灭整个龙鱼族?”
润玉眸子微微一凝,“你说什么?”
天后慢慢起身,冷笑道:“太微野心慎重,为人自私狭隘,为了权势宁愿抛弃最爱也要娶本宫,为的就是要借助鸟族之势登上帝位。如今你所做的,与你父帝太微当年所做之事,有何差别?”
她话意分明是在暗示润玉娶邝露,也不过是为她背后蓬澜洲。
见润玉面色不佳,天后只觉心中快意,接着又道:“说到太微的最爱,本宫倒忘了。你以为你父帝一心促成你和邝露的亲事,是为了什么?蓬澜洲不过是借口,最终还是因为邝露与当年的花神梓芬有几分相似罢了。”
邝露一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被润玉一把握住手腕,这才定了定心神,看向天后道:“若只是因为相似,锦觅岂不是比我更像先花神?她可是先花神之女。”
“锦觅倒是像,却也只是眉眼像。”天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咬牙切齿道:“你不但眉眼相似,神态气韵也像极了梓芬那个贱人!”
邝露见她说的如此不堪,不由得撇开脸不想再听。
“润玉啊润玉,你以为太微是真心喜悦你吗?”天后挑眉冷笑:“只因你比旭凤更像他,所以将你栽培成第二个他,才是他的目的。你瞧瞧,他娶不到梓芬,就让你娶了神似那个贱人的邝露。可笑你们一个一个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却不自知,可笑啊!”
天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润玉,你就是第二个太微,永永远远你也逃脱不了这宿命……”
“你错了。”邝露提声打断了天后话语,等她愕然停止了笑声后,才正色道:“天帝是天帝,润玉是润玉,两个人,岂能相提并论?当年的天帝风流多情,可以朝三暮四,择有利者娶之;而润玉却是痴心不悔,从一而终,除邝露之外从未在另一女子身上留情。何况,天帝天后可以因利益结合,我与润玉却是真心相许,无论他是夜神还是庶子,邝露所爱的只是他这个人,相信润玉对我亦然。”
见天后脸上昭然着震惊,邝露抿唇一笑,反手握紧了润玉的手,道:“何况,此生邝露会一直陪在润玉身边,看云卷云舒、朝华落尽,与子相伴一世不离。如此神仙般的日子,怎会与孑然一身、孤独终老的天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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