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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暴雪时分——墨宝非宝

时间:2018-12-19 09:55:12  作者:墨宝非宝
  时间悄然流逝着。殷果的下巴抵在棕褐色的木桌面上,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猜他在哪,有没有淋到雨。没忍住给他发了个微信,私密地抱怨一下。
  小果:悄悄说,有点疼那里。
  Lin:?
  Lin:下次轻点。
  ***
  林亦扬在披萨店里,靠窗的位子上。在等外卖。
  他的运动鞋几乎全湿了,大暴雨,没有一个路人能幸免。这种暴雨打着伞也没用,全是淋湿的命运。他看着微信里的她的头像,再抬眼看外边奔跑的、狼狈避雨的人群。
  但不知怎地,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
  他把殷果送回房间后,来了这里。
  1000号。
  是李清严开得门。
  “他们在里边。”李清严说。
  林亦扬点了头,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李清严的肩:“一会儿来两局?”
  李清严点头:“好。”
  他径自穿过门廊,进了套间的门。
  里边有一个大圆桌,临时挪进去的。桌边有一圈人,桌上除了酒,还是酒。孟晓东和江杨为首,余下几个在旁边有说有笑地低声聊着,大家瞧见林亦扬来了,都停了。
  “来晚的人,先打个圈吧。”江杨笑着说,他穿着灰色的衬衫,袖口都挽着,在玩着自己的半杯酒。
  林亦扬把满瓶的酒捞过来,直接倒满一个空杯子,没半句废话,他照着桌上的人数,一人干了一杯。
  到孟晓东这里,孟晓东要站起来。
  林亦扬按住孟晓东的肩:“来者是客,好好坐着。”
  他主动把自己的杯口,碰上了孟晓东的。再次仰头,一杯饮尽。
  五杯酒下去,林亦扬落了座。
  满桌子的大男人,彼此望着,都记起小时候在东新城的小院子里,大夏天的,搬一桶桶冰啤酒互相叫板的过去。多少年了,人还能凑起来,真心不容易。
  一喝上了,陈安安这种实诚孩子就是第一个倒下的。吴魏这种操心的孩子,就是负责抱着陈安安去洗漱间吐的人。一下子,屋子里少了俩。
  孟晓东酒量奇差,平时都是半杯小酌,今日一杯干下去,上了头,坐在那不吭气。
  江杨笑着探身,问:“晓东?”
  孟晓东抬眼,摇了摇头。意思是,没事。
  江杨慢慢地给孟晓东又满了一杯:“老六,你想知道什么,趁现在套话。”
  林亦扬瞅了江杨一眼,懒得理他的调侃。
  “你是想问,我妹的青梅竹马?李清严?”孟晓东只是晕,人还清醒,“他俩具体怎么回事,我没问过。不过殷果爸妈挺喜欢他。”
  “就算真好过,也肯定分手了,”孟晓东随口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过殷果家有个人,”他停了一停,“是你那场比赛的裁判,肯定知道你过去的事。”
  说完,他盯着林亦扬瞧了一眼:“你该知道,我说的是哪场。”
  房间里,在这一霎安静了。
  大家都听出来了,孟晓东说的是林亦扬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
  江杨清了清嗓子:“小贩,弄点热茶给你晓东哥。”
  范文匆答应着,出去了。
  这个房间里,只剩下江杨、孟晓东和林亦扬。江杨其实一开始是开玩笑,想逗逗林亦扬的,没想到孟晓东这个大少爷喝多了,竟然把陈年旧事扯出来了。更没想到的是,殷果家里人竟然是当年那场比赛的裁判……这个渊源就太深了。
  推拉门突然打开。
  吴魏扛着醉昏过去的陈安安出来,把醉鬼扔到了床上。他走到桌边上,拿起自己的半杯酒,灌了一大口:“累死我了。”喝完,发现房间气氛不对,瞧了一眼江杨。
  江杨摇摇头,让吴魏不要问。
  林亦扬在玩着杯子,没人看到他眼里的情绪,是好,是坏,是仍无法释怀,还是已经云淡风轻了……他静了半晌,把那个杯子搁到桌面上:“有空着的球台吗?”
  孟晓东直接答:“半个球房我都包了,你想打什么都有。”
  江杨说了句:“让人先给你去清台。”
  林亦扬摆摆手,意思是:不用。
  他离开圆桌,对孟晓东说:“约了你的人打两局。”
  “他们要去爱尔兰公开赛,你收着点儿。”江杨替孟晓东叮嘱了一句。
  “知道。”林亦扬头也没回,出去了。
  外间比里边热闹,人也多,东新城和北城的人都有,除了进入四分之一决赛的人几乎全到齐了,有站有坐着的。林亦扬出门,给李清严打了个手势。
  李清严等他半天了,从沙发离开,对硝子了句:“你看着点儿里边的晓东哥。”
  两人没多废话,去了球房。
  今晚这里人不多。高强度的小组赛刚结束,绝大部分选手都在休息,只有零星几个桌子旁有酒店的住客在玩,不是职业选手。
  林亦扬拿起一根公用球杆,指着一张备受冷落的八球球台:“小八球?会打吗?”
  这是林亦扬家乡台球厅的一种野路子玩法,八颗球摆成一个三角,白球做母球。
  全是人工手动码球,没有什么规则,也没有什么要求,开球之后想打哪个就打哪个,最后一个进黑八的人算赢。
  对台球厅老板来说,这样快,一块钱一局赚得快;
  对于野孩子们来说,一盘盘也赢得快,打得爽气。
  李清严和他是一个地方的,自然知道这种玩法,小学时候也常在放学后来一盘。
  “打过,”李清严说,“很简单。”
  “过去我和人打这个,规矩也很简单,”林亦扬从桌边捞起了一个巧粉,擦了擦杆头,说,“谁输了,给对方码个球。”
  “我没问题。要能让你给码几个球,估计够在圈子里吹几年。”李清严也挑了一个杆子。
  林亦扬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还真是要给这小子收收骨头了。
  一共10局。
  两人按照九球的方式,争夺发球权。毫无悬念,发球权被林亦扬一举拿下。
  李清严沉默着,在球台上把八颗球摆成了一个三角形。
  白球,被放在了开球线的正中。
  林亦扬提着球杆绕到球台前,他弯腰看自己要击球的角度,再次用巧粉擦了擦球杆头。
  他第二次俯身。
  整个人和球杆成了一条线,包括视线的落点也是笔直的一条线。林亦扬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散了,进入了比赛状态。
  重重一击,清脆而巨大的撞击声,竟比球房里任何一个桌子上的声响都要大。
  五颜六色的球在一瞬间被撞散,飞奔着,滚向每一个袋子,一个、两个……最后八个球全部落袋。一个不剩。
  这是一杆炸清……
  只有一击,就进了全部的球。
  这并不是奇观,但要靠运气。李清严也是要碰上运气,才会打出这种“一杆炸清”的局面。他当然希望这只是个偶然。
  可这是林亦扬的第1局,更像是一个下马威。
  “辛苦。”林亦扬平静地指了指球台。
  输者码球。
  李清严无话可说,弯腰去一个个袋子里摸出球,再次用八颗球码出了一个三角。
  白球刚摆上发球线上,林亦扬突然俯身,毫无停顿地给了一杆重击。各种颜色的球应声飞出,一个接一个,全都争先恐后地滚入球袋。一个不剩。
  又是一杆炸清……
  “辛苦。”林亦扬仍旧平静地指了指球台。
  李清严知道,这绝不是偶然了,他愈发沉默着,去掏出一个个球,给林亦扬码放在桌上。接下来的十局,不过是李清严在码球,林亦扬在击球。
  虽然不是局局一杆炸清,但显然,李清严连摸到球杆的机会都没有。
  李清严甚至在最后一局前有了一丝庆幸,这里没有同行,看到自己一直在码球。
  甚至他都不得不承认,林亦扬还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了,明明有机会在1000号房招呼所有人下来旁观,但他没有。
  这也许,是林亦扬给孟晓东的一个面子。
  完美的10:0。
  因为酒精助兴,林亦扬的一双眼里有了昔日几分少年意气,他把球杆支在了球台旁,两手撑在那,隔着一个球台,隔着低矮的球桌灯光,瞧着李清严。
  “是我输了。”李清严说,心服口服。
  林亦扬其实头早就晕了,四十多度的烈酒,进门就是连着灌下去五杯,后来慢慢又喝了两三杯。此时后劲儿上来了,听着李清严这句,笑了笑。
  “送你两句话。”林亦扬说。
  李清严看着他。
  “上次在那个球台上,我看你是照着孟晓东的路子,训练自己25秒打一个球?这是联赛的要求,但不是所有公开赛都这样。”林亦扬指了指上次自己打过50个球的斯诺克球台。
  李清严意外,他没想到上次短短的一个见面,就被林亦扬识破了这一点。
  “每个球都磨蹭到25秒才去打,消耗的是你的灵气,”林亦扬慢慢地,告诉他,“你是选手,不是比赛机器。”
  语速慢,是因为醉了。
  林亦扬已经觉得要去休息了,他需要喝点热水,或是热茶,最好,能在殷果睡前再去她房门口溜达一圈,想看看她。不过她应该睡了,今天一天三场比赛,她太累了。
  林亦扬下意识做了一个动作,因为醉酒后的热,想要去解开领口的两粒纽扣。这是他过去在非比赛场合,不得不被迫穿衬衫时,经常会做出的一个动作。也许是因为今晚和过去兄弟喝了酒,也许因为这里放眼看去都是球台,让人得意忘形了。
  总之,他的手指在圆领短袖的领口停下,停了足足有两三秒。他缓缓放下那只手,撑着球台边沿:“还有一句话。”
  他紧跟着说:“不管你们过去什么情分,你追她追不上,或者追上过。到此为止。”
  林亦扬染上醉意的一双眼黑亮得像浸过水,他拧着眉心,在慢慢地、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说了最后一句:“殷果是我老婆,听懂了?”
 
 
第32章 豪情仍在心(5)
  爸妈没了,弟弟过继给别人家了,就剩殷果这么一个亲近的人了。多年前唯一亲近的球杆没守住,现在,想把殷果留在身边。
  可拿什么留呢?
  他喉咙发干,从球台边站直了,本能地把支在球桌旁的球杆拿起来,慢慢走到球杆架子旁,放在最右侧,最后的一个位置。
  做完这些,他背对着李清严挥了一下手,走了。
  林亦扬离开球房,上了电梯,按错了楼层。
  不知怎地,他到了一楼大堂,是潜意识想要出去吗?
  外边是暴雨初歇,大堂里住客在办理着入住和离店手续,有今天小组赛出局的选手,提着球杆盒,还有行李箱,在大门外等着酒店叫的出租车……
  大脑一旦被酒精迷醉了,会觉得周围的空间是虚拟的,分不清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是纽约,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好像昨天还是在某个不知名的路边摊喝多了,被老板好心拉到店铺里,在店里的长凳上睡到醒。那天深夜,他醒了,满身酒气,被老板娘好心地把他的校服扒下来,塞进他的斜挎书包里:“小心让老师撞见,要给你处分。”
  那天,是昨天,在家乡。
  今天,是今天,在纽约。
  后来林亦扬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了广场饭店,下雨前想过来,地下一层有一家甜品店Lady M很不错,想买给殷果吃。
  他还问过吴魏,吴魏说在国内早有很多家分店了,骗不了小姑娘了。
  可还是想给她买,万一没尝过呢,这里的是原产地,口味说不定会更好?
  ***
  十点多,殷果在酒店房间里,翻来覆去地趴在床上,不太踏实。
  心里有点慌。
  两个球社的人都在,又是多年兄弟第一次重聚的酒局,万一没收住,要喝成什么样?她掏出手机,给林亦扬发,没回音,给孟晓东发,竟然也没回音。
  到最后,找到吴魏。
  小果:你们喝多少了,我哥和林亦扬都没回。
  无所谓:你过来吧,1000号。
  过去?
  殷果心里咯噔一下,吴魏难得说话这么简略。
  她换了一身衣服,拿上手机就跑了出去,到1000号房门口,正碰上大部队蜂拥而出。她瞧见了李清严和硝子,拉着硝子问:“林亦扬在里边?”
  “在。”硝子想说什么。
  殷果没顾得上听,右手拨开几个人,一个劲儿地说“劳驾、劳驾”,从二三十个人里边挤进去。进到套间,竟然躺下三个。
  孟晓东和陈安安一人一边,在床上,都睡着了。
  林亦扬在沙发上,侧躺着,被吴魏他们换了一身干净的行头。灰色的西裤、白衬衫,全是江杨的。他衬衫领口松着,为了透气,头枕着自己的左手臂,也不知是睡是醒。
  殷果看他这模样,心里一窝一窝地抽着,男人酒局喝多了正常。
  但看他喝多了就不行。
  殷果悄悄走到沙发前,蹲下来,手心摸着他的额头,那上边有汗。她看到沙发扶手上搭着一条湿毛巾,拿下来,给他擦了擦。
  “那蛋糕……搁久了不好吃,”林亦扬低声,一字一字往出蹦,还有点口齿不清,“你给小果儿送一趟。”
  什么蛋糕不蛋糕的,谁要吃蛋糕。
  都喝成这样了,还蛋糕。
  “别说我喝多了。”他低声说,很轻。
  殷果把毛巾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给他把额前挡在眼皮上的一缕缕短发拨开,不吭声,是不想吵他。人醉了,最好不要在他耳边碎碎念,他其实听不进去,也记不住。
  给他个安静的空间让他睡,是最仁慈的。
  林亦扬没听到回应,很是不悦,眉头蹙得更紧了:“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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