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源几次深呼吸,几步之遥的刘芳心里翻来覆去。皇上年纪不大,却很少喜怒行于色,齐小姐果然是他的一道坎。
“告诉她,想谈条件就亲自来跟朕谈,不然没得谈!”
刘芳急忙告退,回去给齐悦然写信。
几天后,粮草诸事准备妥当,只待陈源一声令下。但同时,支持远征的声音反倒小了,因为符洪放在边地的探子时有回报,燕军亦调动频繁。
鸿胪寺卿没闲着,早就遣人入燕,询问边地事宜,但燕帝敷衍应付,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打发了。燕国臣子只说两国和睦不会开战,多余的话却一句没有!
他们当然巴不得陈国去攻打狼迹荒原,到时候他们有什么计划也好动手,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但不知道霍远为何做出这么大动作,给他们都看到了,这倒不好了。
刘芳再次入宫,陈源在同人议事,他便等在外边。不多时,门开了,走出来的是太上皇身边的贴身内侍。内侍看了刘芳一眼,行个礼走了。刘芳心里难免多转几个弯,太上皇本已不问政事,这个时候表态,什么意思?
走进御书房之后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给陈源行了礼起身,只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
刘芳唯恐太上皇亦主战,急忙道:“皇上,齐小姐已经答应了来面圣!”
“她没提条件?”陈源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叫刘芳心里摸不着底。
“她唯一的条件,是要皇上出宫。在开原城中任选一处会面。”
陈源垂眸,冷笑道:“还是不信任朕。”
刘芳解释道:“毕竟走到这一步,齐小姐代表的不只是她自己一人。不过京城之中,她要做什么也是不可能的。皇上大可放心。”
陈源凄然一笑,他会担心她做什么吗?不,他担心的是她担心他做什么!
“你告诉她,带着活着的史东回来!”
“臣遵旨。”
刘芳大喜应下,这边是答应了!史东是谁他不清楚,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此时表了态,在朝中万事俱备的情况下,出兵要延迟了!
刘芳突然意识到,太上皇这个时候露面,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能认错,所以,需要有人推一把,给个转圜的余地,是这样吗?
刘芳看向太上皇寝宫方向,重重一拜。
狼迹荒原。
齐悦然收拾了几件衣服,又从军中点了几个手脚利索的军士,准备上路。
在英王府几个有头脸的人中,她要去陈国和谈已经不是秘密了。
这个秘密公开之后,便不需要任何人开口劝阻,已经是最后决定了!
齐悦霖同她大吵一架,说早知一个换一个,他便是死在那边也不会跑过来。齐悦然瞪他一眼,冷冷威胁:“你敢死一个试试。”
周兴和吴良晏是最早知情的,除了叹息什么也不能说。他们毕竟是陈国人,能不动手,谁愿意对同胞举起刀剑?
其他陈国军士,一时也沉默了,他们同周、吴一样,既不想打这一仗,也不想齐悦然出事,陷入两难。
倒是狼迹荒原本地人,沸反盈天的闹起来,一个接一个要求面见齐悦然,极力阻止她出行。结果是领头的袁青被捆在王府外的石狮子上示众一天一夜,然后,就安静了许多。
霍连杰得到消息的时候,反倒是最为镇定的一个。在所有人争先恐后去试图劝阻齐悦然的时候,他最沉得住气,一直到她上路之前,都没有露面。
唐宁昭问他:“这一去吉凶难料,有些话还不说清楚吗?”
霍连杰想了想:“原本是要说的,可是与她的决定一比,那些都是小事。”
“你别轻举妄动,你师伯一两天就到了,我让他给你看看,你再做什么不迟。”
“母妃,不管那些了,反正在您和父王那里,在十几年前已经有决定了不是吗?”
两人有很多机会再生一个孩子,但是没有。
唐宁昭满脸忧伤:“其实我是怕疼。”
第二百八十章 尾巴
为了避免离别的场面太伤感,齐悦然留书一封,半夜带着打包好的行囊,偷偷摸摸出府了,马匹早已准备在数里之外。同时,胡书年带着嬷嬷和齐承志去了另一个方向。
天色渐渐明朗,视野开阔,一行人终于可以甩开了鞭子跑的飞快。齐悦然在前,猴三儿紧随其后,还有拉着脸明显一肚子气的史东,再后面是十几个军中好手。
马儿跑的飞快,一路尘土飞扬。这一趟,显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甚至送走齐承志,也是怕万一有个好歹,周兴他们会面临艰难的抉择。
她跟两位将军这一路杀过来,结下的情谊不可谓不深。她怕他们因为这个孩子放不下一些事情……
日上中天,他们早已远离聚集区,很快就可以离开荒原的范围,踏上观江的地界,当然距离城区还远得很。
猴三儿打马靠近一些,喊道:“主子,好像有尾巴。”
齐悦然亦有察觉,不过她猜测十有八九是自己人,譬如袁青那愣头青,阻止不了便跟着跑来了。
“跟就跟吧,不用管,敢使坏就灭了他。”
“好。”
一行人全都是好手,将马儿的速度提升到极致,很快,穿过百里无人居住的荒凉原野,即将赶到观江城。城门外几人放慢了速度,此地已经有了来往的车队,官道旁亦有几间茶寮供人歇脚。
几人赶路赶得急,也确实需要好好歇一歇。齐悦然是打算进城找家客栈歇着,所以并没有十分留意路边。握着缰绳,轻轻夹着马腹,不紧不慢跟在前面车队后面。
“几位远道而来,下来喝杯茶歇歇脚如何?”
路边遮阳棚下,一头戴斗笠的男子说着,抿了一口手中热茶,十分享受一般赞道:“不错!”
这声音……
齐悦然一呆,手上一紧拉住马,本想做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忍不住勾起的唇角却出卖了她。
难怪临行前一直不肯露面,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齐悦然一抬腿跳下马背,几人纷纷下马,自有人过来牵了她的马找地方拴起来。
“好阴险,居然等在这里。”
霍连杰一把拿掉斗笠抬头笑道:“谁说在等你,我也是恰巧北去而已,同路。”
“你早不去晚不去,我要走了,你才去?”
“因为你去了,北地可能有事,所以我才要去。我父一人在北地苦苦支撑,这个时候,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袖手旁观吧。”
齐悦然坐在他对面,脊背停的笔直,仿佛对面坐的是敌人,气势一定不能输。
“站在燕国的立场,自然希望我们打的越激烈越好,越持久越好。我们陈国乱作一团,你们燕国才有机可乘。”
霍连杰摇摇头:“那确实是燕国的想法,但不是我父王的想法。若是令尊遇到同样情况,他会希望战争再起吗?”
齐悦然一怔,她当然知道,齐瀚一辈子活在陈国的边境,却是最不希望打仗的人!
“家父已逝,我哪里知道他老人家的想法?”
霍连杰举起一杯茶敬她:“嘴硬。”
“你去北境燕军大营的话,或许我活下来的可能要大一些,所以,谢谢你。”齐悦然也端起茶碗,“借花献佛。”
霍连杰:“你终于肯说句软话,此生能到听一次,虽死无憾。”
猴三儿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撇嘴,男人勾搭女人都这么不要脸的吗,要死要活的?史东的脸寒的要结冰,握刀的手攥了有攥,在出手与不出手之间游移。
齐悦然笑而不语,有些话说过了就是说过了,再说没意义,她虽然身处险境,也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怜悯,更不会厚颜相求。
颜面,丢一次就足够了!
她站起来整理了下披风的系带:“多谢,他日若能再见,换我请你。告辞!”
“等等……”霍连杰急忙叫着,可是她没有半点停下脚步的意思,他只能伸手扯住她衣摆。“你送死要这么急吗,我话还没说完!”
“唰——”史东一刀终于挥出,斩断她衣摆一角。
霍连杰气道:“轮得到你出面!”
史东不吭声,却也不退让。齐悦然已经不是他的“太子妃姐姐”了,可以不去想,看到了却不能不管!
齐悦然懒得回头:“别告诉我你想随我们同行,我是陈国人,你是燕国人,我的事情还没说清楚,跟你同行就更说不清楚了!”
“什么清楚不清楚的,两国早已议和,你我也早已不是仇敌!”
齐悦然大步离开,众人亦紧随其后,打马上路。许松从棚子后面探出个脑袋:“爷,咱跟上吗?”
“废话,不跟着,干什么来的!走!”
“是!”齐刷刷的一片应和,他的几十名亲卫全都冒头了。
齐悦然一行快马加鞭,霍连杰一行紧追不舍。前面停了歇脚,后面也停;前面上路,后面也紧随其后。后面的尾巴比狗皮膏药粘的还紧,史东非常不忿,偏偏队伍里的其他人视而不见,连齐悦然也不说话,让他又是不解又是一肚子气闷,只能忍着。
这一趟狼迹荒原之行,让顺风顺水半辈子的史东大受挫折啊!
数日之后,狼迹荒原来了一位客人,他面色赤黄,像是日晒过多的老农,身量十分高挑,走在集市,远远便能看到他半个额头。灰白布衣,衣袖上的纹饰十分繁琐,是南部蛮荒人惯用的样子。
这个人一出现,便引起本地人的注意。黑虎帮一个小头目正要上前询问一番,几名军士挤开众人上前,对着这位神秘来者客客气气行礼:“大人,王妃久候多时了!”
大人?
街上围观的路过的都被这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这军士是燕军,燕国的大人,这幅打扮?
好随意啊……
燕国大人混不在意,挥手让他们让路:“我慢慢溜达过去,你们带路就行了。”
军士为难:“大人,王妃叮嘱过,要我们一见到大人踪迹,便要马上请过去”
燕国大人一乐:“不急,不急,十几年都等了,差这么一时三刻?不急。”
军士回头看看身后同伴,抱拳道:“大人,得罪了!”
一招手,几人将燕国大人围住,弯腰便将他抬了起来。
“干什么,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几人根本不理,抱胳膊的抱腿的配合默契大步跑了,跑的整整齐齐,练过一般。
对不起追更的宝宝,周更让我十分汗颜。悍妻马上收尾,绝对不会太监。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关心则乱
“干什么,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几人根本不理,抱胳膊的抱腿的配合默契大步跑了,跑的整整齐齐,练过一般。
霍连杰走了,但是唐宁昭并没有走。她还在这里等一个重要的人,终于给她等到了。
军士们跑进客栈回话:“王妃,大人接到了!”
唐宁昭早已坐立不安:“快请进来!”
街上请回来的那位燕国大人进来了,原本有些不情不愿的脸,在进门见到唐宁昭的那一刻,瞬间如春日的鲜花绽放。笑着喊了声“师妹”,激动的冲了上去。
人到了,唐宁昭倒没了先前的焦躁,含笑屈身:“梁师兄!”
梁岐伸着手想扶她,尚未接触到又缩回手,有些讪讪笑道:“师妹多年未见,还是同从前一模一样。”
唐宁昭:“师兄快请坐。”又对外面喊道:“上茶!”
“师妹不用客气。”
“师兄超脱世外的高人,师妹却不能不敬。”唐宁昭强忍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待热茶端上来便急忙道:“这般着急请师兄过来,实在是有件事想请师兄解惑!”
梁岐笑着:“你我同门,不用这么客气,直说便是。”
唐宁昭:“昔年小儿受伤,是师兄出手相救才侥幸留得一命,可是,您当时说……”
梁岐一怔,随即笑了,笑的越来越开怀,双肩抖动不已。
唐宁昭先是怀疑,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梁岐笑够了,道:“他都二十多岁了吧,怎么到这时候才发现?早几年我还等着你找我呢,结果一直没音讯,哈哈哈,是不是很惊喜?哈哈哈……”
唐宁昭:“所以,根本没那一回事,师兄是戏耍我们的?”
梁岐笑的拍着桌子:“你是关心则乱,不然你倒是告诉我,有哪种毒药是只对那方面起作用的?我不过看霍远那小子不顺眼,故意恶心他。可你也是学过一点医术的,不该不明白是吧?”
唐宁昭气的浑身颤抖,胸脯剧烈起伏。
梁岐见势不妙站起来:“这不怪我,就怪你们两口子傻,我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来人啊!”唐宁昭大喝一声,“给我打!”
梁岐一惊,急忙要跑,门口已经有军士进来堵上了门口,他慌不择路朝内院钻了进去。
军士们虽然不解,方才还客客气气请坐喝茶,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但王妃要做什么,那自然就做了,不需要原因!
梁岐一路跑一路大叫:“救命啊,杀人啦……”
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军士分散开来,围追堵截,很快将他掀翻在地。不能下重手,起码看上去要重一些,他们都有分寸。
唐宁昭靠在椅子里,一时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这么多年的心酸忧虑,结果只是一个谎言。可怜她唯一的儿子啊,这么多年心里多苦啊……
伤感了一会儿又想,怎么说也算是好事,得赶快告诉一老一小两个人!这么想着,赶紧跑着去写信。
开原城门就在眼前,齐悦然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回头看向身后,开口道:“小东,进城你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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