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气此消彼长,结局可以预见。
后面追来的洪达一行人,只来得及收拢几个逃错方向的零散燕军,气的对着早来的西宋将领道:“这是齐将军指派给我军的任务,你凭什么抢了!”
将领吐出一口吐沫星子,嘿嘿的笑道:“‘齐将军’,叫的可真亲热,不是你一口一个‘小娘们儿’的时候了!”随后不理洪达,手臂一挥道:“剩下的残羹剩饭就留给洪将军吧,咱们去下一个地方!”
先到的西宋军士们嘻嘻哈哈的跑了。洪达气的瞪眼又不能跟自己人动手,眼看地上还有不少重伤呻吟燕军,连忙道:“这些,把他们都砍了,这也是人头啊!”副将看着他,一时有些犹豫,洪达又道:“就当做善事了,活着也是受罪!”
蔡鑫带着大队人马沿着山路一路向前,队伍最前面是几名山民带路。一路上身边副将闷闷的,很少说话。蔡鑫看他一眼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抛下他们太过无情,只重军功,枉顾人命?”
副将低头道:“属下不敢。”
蔡鑫只看他神情,便知口不对心。解释道:“这山林之中,随处都可能有西宋人的伏兵,我们只有尽快的走出这山林完成任务,才能减少兄弟们的伤亡,耽搁的时间越长,耗损只会更大!”
“将军说的是!”说的都是道理,只是,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只有自己知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为将者不爱重将士们性命,实在是情势所迫啊!”蔡鑫感叹两句,吩咐下去:“加快行军!”
深林某处,众军士们有的检查着手中兵刃,有的擦拭盔甲,更多的就着水吞咽粗糙干涩的干粮。齐悦然站在高处,枝繁叶茂,看远处很不清楚。
陈崇有些急躁:“走了三分之一路程了,我们的人手还没出尽,就这样让他们过去?”
齐悦然不理他,左右瞅瞅,挑了最高的一棵树,纵身一跃,在树干上轻点几下,便踩在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枝干上,这一手亮出来,下面吃饭的军士目露惊叹,若不是顾忌她主将的身份,怕是能拍掌叫好了。
这样就清楚多了。
再次落到地上,陈崇道:“我知道你厉害,能不能把你想的说出来让我知道,别总让我一颗心悬着。我这么大力的支持你,你不该投桃报李吗?”
齐悦然:“没什么好说的啊,我不是一早安排下去了吗,断他尾巴,能断多少是多少。”
陈崇急道:“路程走了三分之一,只截了他大约四千人,未曾伤筋动骨,固安之危还是不能解啊!我们放弃关隘,就是这么小打小闹的给他挠痒痒吗!”
齐悦然看了看天上浮云,毫无头绪说一句:“快要下雨了。”
“下雨确实可以拖延他们的行程,可是我们的行动也势必会受影响,于事无补!”
“雨水还不小。”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齐悦然看着他:“这山中地势,你可清楚?”
“沿着山路再走一日夜,距离固安就不远了。”
齐悦然鼻子哼了一声:“你自称读过不少兵书,也不知道都读到了哪里,只认识上面的字可不算读懂啊!”
“你厉害,你倒是做点什么啊!”陈崇也没脾气跟她斗嘴了。
“照他们的脚程,天黑之后能赶到鹊鸣山。”
“是啊。”
“鹊鸣山上有一处堰塞湖,你可知道?”
“知道又如何,你难道想引水冲了他们吗?”陈崇焦急中有些不屑。
“有何不可?”她反问。
陈崇没好气道:“那水有多深你知道吗,你想挖开泄洪,不是不可以,只是到夜深也没几个时辰了,哪里来得及!”直接挖的话,湖水泄出之际,参与的军士们便是第一批淹死的。这话他没说,要取得胜利,牺牲在所难免。
齐悦然淡淡道:“我早已安排了人手在挖掘,只需挖到与水面平齐就可以,此时大概已经完成了吧。”她手放在眉骨处作势远眺,其实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什么时候安排的,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陈崇眼神有些异样,她为什么瞒着他?
“没把握的事我不说。”
天色昏暗起来,蔡鑫下令暂停,半个时辰休息用饭,然后连夜赶路。军士来报,说是几名山民说要下雨,问问还要不要接着走。
蔡鑫叫人把山民带到眼前,他看上去有三四十岁,因常年在山中劳作,暴露在外的肤色黝黑发亮。山民跪下磕了个头,有些紧张:“见过,大将军。”
蔡鑫心头暗喜,脸色不变:“唤我一声‘将军’即可。是你说要下雨?本将也知此地天气变幻无常,阴晴难定,你可确定?”
山民心头一跳,怕话说的太满,若有个万一拿他出气,赶紧道:“小人有八分肯定要下雨,不过将军大人也说了,天气变幻无常,小人亦不能十分肯定。”
“下雨而已,又不是下刀子,军情紧急,不能耽搁!”
“山中不比山外安稳,若雨下的大,湿透了山土,那可就不得了了,容易出大事的!”山民光是想一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一百零五章 杀戮(六)
一阵山风吹过,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了。
陈崇惊异的伸出手,落下的雨水很快湿了衣袖。“真的下雨了啊,齐,将军,你真的懂这些啊!”
“那是,这个时候还能不懂装懂吗!这是要命的啊!”齐悦然微微笑着,怎么说呢,天都来帮她了。
一名探子踢踢踏踏跑到齐悦然等人避雨的树下,回报道:“回禀将军,前方发出信号,燕军已经接近天湖下方。”天湖就是那座堰塞湖的名字。
陈崇担忧的看过去:“现在,还不行吧?”雨还小,再大些,大一些。
齐悦然成竹在胸:“别担心,前面有布置。”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山民,感受着落在身上脸上的雨滴,越来越密集,凉意越发蔓延,他摸了一把额头,雨水已经阻碍视线了。
他很想再对身后的燕军提出建议,可是他也知道,他们大概不会听他的。同其他几位山民一样,战战兢兢的迈着步子,只盼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出点什么事!家里的老小还等着他们带了银子回去呢!
一匹马从夜色中闯入眼帘,马背上的燕国探子冲到蔡鑫面前报道:“禀将军,前方道路上满是新近砍伐的树木还有乱石,先头将士们已经开始清理,但怕是要等一会儿了!”
蔡鑫心头一沉,耳边不时回想起那山民刚刚说过的话,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可是退回的话又能退回到哪里?扭头吩咐一位副将:“你去看看,多带些人手,尽快清理出能够通行的道路,同时小心,谨防有诈!”
“是!”副将点起一队人马跑着去了,大队人马还是原速行进。
军士们不时用衣袖擦去额头雨水,越来越大的雨水,几乎要流入眼睛。
前方有人声,那是开路的军士们在叫齐了号子将树干推到路边,大队人马不得不停下等候了。
雨更大了。
山民交换着不安的眼色,此时,兴许有些后悔吧。
脚下传来隐隐震动,穿着草鞋的山民似乎更敏感,惊叫一声便不管不顾向前狂奔,蔡鑫大怒喊道:“拦住他们!”
几名军士冲了出去追人,更多的军士看着脚下,看着一侧的山坡,马儿不安的踱步,呼哧呼哧喘着气,蔡鑫用了好大力气来安抚,收效甚微。
哗哗雨声中,似乎什么声响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越来越近,地面的震动越发明显,没有马骑的低阶将领找到他们的上级:“校尉,山中怕是有异动,我们尽快离开吧!”
校尉苦笑:“离开,去哪里,此时进退两难,将军也没办法啊!”
“可是,”他焦急起来,“不对劲,真的不对,地动了,动了!”
马背上的校尉看到越发骚乱的军士,调转马头去找蔡鑫,或许真的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有点邪门。
轰轰声中夹杂着哗哗声,当声音清晰可闻,也带来了无法抗衡的灾难!
“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
“是山洪!快跑啊!”
……
人力,怎么跑得赢天灾,更何况是在视线受阻的雨夜!
惊骇的人们甚至来不及喊出几句话就被浑浊的山洪卷走,带向不知道什么地方。再是受过严格操练,那也只是对着人,当对手换成天灾,人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不论骑兵步兵,除了前方清理路面的一些军士站的远跑的快未受波及,后面的大队尽数被裹挟着泥土石块的山洪带走,凄厉的呼喊很快远去,路不见了,甚至山体都仿佛被巨刀砍削,少了一大片。
幸存的军士们看傻了。
将军他们都不见了!
洪水还源源不断的流下来,少了开头的威势,只是冲刷着山体。
“将军,将军……”声音急促且带着几分兴奋,“成功了,成功了,天湖塌了!山洪把他们都冲了,都冲走了!”探子兴奋的有点语无伦次,意思表达出来就行了。
陈崇一直悬着一颗心,此时,拳头砸在自己掌心,只喊得出一个“好!”他抬头看向齐悦然,她并没有同他们一样的激动兴奋。
或许是因为十分的有把握,对这个结果不意外?
不过就算是高兴一下,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他要真心实意的夸夸她,很厉害,虽然是沾了天时地利的光。
齐悦然伸出手,淅沥的雨点密集的落下来。
“这雨,还会下一会儿。”
雨下了半夜,山洪也慢慢止歇,西宋军士等不及天亮,点了火把顺着水流方向搜寻燕军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能找到几个算几个。军中,向来是以人头论功。后来人头太多已经没地方放了,便改成耳朵。
陈崇兴奋的听着一个个属下统计上来的数字,一旁早有文书统计在册。
“七千多了,七千多了,哈哈,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啊,哈哈哈……”
握着笔的文书笑道:“还有几队人马没回来呢,这一战,怕是要过万了!”
陈崇回头看一眼齐悦然,她又重新摆弄出一个沙盘,只是眼神有点凝滞,魂游天外的模样。
“怎么了,齐将军,打了大胜仗,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故意说着嘲笑的话,走过去站在一边。
齐悦然歪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想了想如何表达。“我跟着师父念经颂佛,却一次杀死这么多人,你说,这算是什么?”
陈崇:“不一样的,站在我们的角度,这是保家卫国。你呢,帮我们保家卫国,同时也是为父报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需要想那么多!”
“是啊,都有理由。”她神情并没有舒展一些。
“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们。”陈崇补充一句。
“你放心,我知道该做什么。”齐悦然站起来,“我此时的任务是守住这片山林,其他事都不重要。”
及至中午,各地搜寻事了,搜寻到的有将近九千,四散逃脱的燕军无法统计,大概会逃出山林回燕境报信吧。陈崇喜滋滋的将战果写进折子,准备送回固安为诸将请功。
齐悦然正吃着午饭,山坡下一阵喧哗,侍卫们率先上来通报:“齐将军,洪将军求见!”
洪达?陈崇看齐悦然没什么反应,点头道:“请他过来吧。”
人还没到,粗鲁的喊声已经强硬的闯进所有人的耳朵:“齐将军,你这差事安排的可不公啊……”
第一百零六章 对手(一)
洪达一行,原本缀在燕军后面,伺机而动随时突袭,一路所获也颇丰。昨晚动手之时,未免波及远远的躲了起来。结果今日去搜捡“漏网之鱼”晚了,已经被其他队伍抢先搜寻干净。
看着别人美滋滋的谈论到手的人头数,洪达不高兴了。他们一路尾随,吃了一肚子灰土,还要自己动手才能杀几个燕军。他们就赶早出来满山遍野走一走得到的功劳比他还多,简直岂有此理!若不是齐悦然支开他,让他在远处等待,他能比他们晚到吗!
所以,他来说理来了!
齐悦然放下碗筷,喝口水算是漱口。指着一边的木桩:“有事坐下说。”
洪达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开门见山道:“齐将军,昨日可是你派人叫我们站远一点,不要离燕军太近,是吧?”
“没错。”
陈崇坐在齐悦然身边,四道目光都落在对面的洪达身上。
洪达混不在意:“那么今早大家一起搜山,明知道我们路远,为何不提早派人通知我们!”他嗓门挺大,年纪又长一些,远远看过去,倒像是两个晚辈在聆听长辈指教。
齐悦然一时没转过弯来:“搜山而已,燕军已没了战斗力,很简单的事,有他们就足够了。而且,其他几位将军也都是自发的,这等小事还需要本将军下令吗?”
洪达一噎,强自道:“这不需要下令吗?这不需要指挥吗?无令擅动有违军纪,你身为主将难道不管一管!”
陈崇阴下脸来:“洪将军,说话注意点分寸!”
洪达对陈崇还有些忌惮,缓和一下道:“陈将军,本将也没办法啊,兄弟们的人头是杀出来的,他们呢,捡到的!这,没办法跟兄弟们交代啊!”
齐悦然听明白了。
目光一闪,淡淡问道:“洪将军看,怎样算是个交代?”
洪达心里高兴,以为她被自己震到了,乐呵呵道:“这也好说,反正他们的人头也是捡的,不如四家平分……”
齐悦然:“这么算不对吧?”
“哪里不对,就该这样的,山洪冲下来淹死的,又不是他们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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