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梦中的男人一样么?
周嘉行握住九宁的手,“什么疤?”
九宁回过神,抽回手,掩饰性地掠一下鬓发,道:“没什么,刚做了个梦。”
“睡吧。有事叫我。”
周嘉行瞥她一眼,没有多问,扶她躺下。
帐篷里沉默下来。
九宁躺回枕上,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床边的周嘉行起身,帮她理了下被褥,出去了。
脚步声没有走开太远。
他就在屏风外面睡。
黑暗中传来细微的响声,他躺下,似乎很快睡熟,没有动静了。
许久过后,九宁缓缓睁开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盈满激烈的情绪,眸光闪烁,惶惑、震惊。
如同雷轰电掣,她心惊肉跳,被刚才那个忽然划过心头的猜测吓住了。
她愣愣地躺在床上,望着幽暗中依稀能看出大致轮廓的屏风,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心里却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五雷轰顶。
周嘉行就在屏风后面,她攥着被角,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惊骇和惶惑,放慢呼吸。
不,也许只是她的胡思乱想而已。
怎么会那么巧呢?
惊愕过后,九宁慢慢镇定下来。
只要周嘉行还是周嘉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是与不是,有什么要紧?
不管他为什么反常,她不在乎。
九宁翻个身,蜷缩成一团,习惯性去摸自己的隐囊,摸了个空。
被周嘉行拿走了。
他真的好烦啊。
连她睡觉的姿势都要管吗?
……
第二天早上,九宁还睡着,朦朦胧胧听到屏风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掀开眼皮。
帐篷里光线昏暗,隔着屏风,看不清外边情景。
有人手执火把走过来汇报事情,帐篷外人影幢幢。
她觉得头好像不疼了,翻身坐起来。
外边的周嘉行刚好绕过屏风,走进里间,穿着甲衣,腰间佩刀,走动时刀柄撞在革带扣上,发出细响。
九宁一惊,赶紧往回躺,动作太大,脑袋磕在枕上,砰的一声响。
她疼得嘶一声,双眉紧皱。
长靴慢慢走近,在床边停了下来。
“今天好些了?”
平静的语调。
但好像有那么几分嘲笑的意思。
九宁知道不能再装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睁开眼睛,对上周嘉行的视线。
他目光平静,和以前一样,做什么都很坦然的样子。
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说的就是他了。
“好多了。”
九宁漫不经心道。
周嘉行倒了碗热茶放在一旁的高几上,说:“我要出去一趟。”
九宁面无表情:“喔。”
周嘉行看她几眼。
九宁琢磨着自己的心事,没搭理他。
周嘉行没再说什么,转身绕过屏风,直接出了帐篷。
等他走远,九宁坐起来,扫一眼床边高几,端起茶碗,闻到一股熟悉的茶香。
是她喜欢的紫笋茶。
紫笋茶是贡茶,千金难求,这荒郊野外的,营地不可能随时备着这么名贵的茶。
除非周嘉行特意嘱咐过。
九宁垂眸,看着碗中晶莹的茶汤,浅啜两口。
他还是这么细心。
所以才会直觉敏锐。
……
天亮以后,多弟被允许进帐篷照顾九宁。
医士再次为九宁诊脉,见她精神大好,神色并未缓和,嘱咐她留在帐中修养,别出去见风,尤其是不能动怒,要保持心情愉快。
九宁嘴角扯了一下。
虽然她向来心大,但眼前这种状况还让她笑口常开,难度真的有点大。
老实说,她讨厌目前和周嘉行之间的这种不尴不尬、古里古怪的氛围。
但周嘉行都挑明了,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之前那种和睦关系。
他对她没有恶意,而且帮过她。
正因为心里深处笃定这一点,九宁才更加苦恼——她很讲原则,不喜欢欠别人的。
她束起长发,头上裹了防寒的巾子,老老实实吃药。
多弟坐在一旁给炭盆添炭,听到医士叮嘱的那句让九宁“保持心情愉快”的话,眼皮跳了跳。
等医士出去,多弟捧来朝食,布置好食案,警惕地扫一眼左右,压低声音,用江州方言道:“九娘,是不是周使君逼你做什么,你才会吓出病来?”
九宁刚拿起筷子吃面,听了这话,差点被羊汤呛着。
“怎么会这么问?”
面对周嘉行的时候她虽然怂,但不至于被吓出病来呀!
多弟忧心道:“我听医士说,你这病是心病。”
心病?
九宁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继续吃面。
好吧,二哥疯起来确实挺吓人的,不过她这头疼还真不是心病。
看她神情轻松,虽然不像平时那么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但也完全不像是被恐吓之下郁结于心、愁肠百结的模样,多弟欲言又止。
九宁吃完面,也换了方言说话:“你见过炎延他们了?”
多弟点头,小声道:“他们打听过,江州和鄂州现在情势紧张,据说要打仗,可两边都按兵不动,没有打起来。”
九宁皱眉思索。
既然周嘉行瞒着她,那她就自己去查。
她一定得弄清楚他攻打江州的原因。
不管从哪方面去考虑,和江州结盟对他只有好处。
他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挑衅,攻打自己的父族?
打就打吧,可时机不对。
他现在人不在鄂州,两地相隔千里。
一旦鄂州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他鞭长莫及,还随时可能腹背受敌,鸡飞蛋打,两头落空。
他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和江州对敌,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九娘……”多弟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猜测,“周使君攻打江州,会不会是想为他母亲报仇呢?”
九宁摇摇头。
周嘉行是个干脆的人,当年既然在祠堂和周家划清界限,就不会再大动干戈征伐江州。
他攻打江州肯定另有原因。
“那……”多弟看一眼九宁,小声道,“会不会是为了你?”
“为了我?”
九宁有点茫然,沉吟半晌,皱眉摇头。
周嘉行隔岸观火,已经把她绑在身边,达到他的目的,而且他心里一直很清楚她早就想离开周家……不论从哪一点来说,他没必要继续和江州为敌。
“不像是为了我。”九宁道,“刚好相反,我离开江州以后,他才派兵围攻。”
多弟:“也许周使君怕都督回来以后接您回去,才没收兵?”
九宁看多弟一眼,淡淡道:“都督早就回江州了,周家对外宣布我已经病逝,说明都督不会为我和鄂州为难。我和江州早就没了关联,他防着江州,肯定不是我的原因。”
多弟张大嘴巴,反应过来,面露愧色。
九宁朝她笑了笑,“无事……不必瞒着我,我知道这事。”
周都督早已安全返回江州,不久后周家便公布周家九娘因病去世的噩耗……九宁早就知道了。
周嘉行虽然强迫她留下,但并没有认真防备她,往来的书信、文书、战报就那么大咧咧地摊开在书案上,她找到其中和鄂州有关的内容,前后比对,大致能猜出鄂州、江州发生了什么。
现在情况不明,没人知道周嘉行下一步会做什么,周都督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九宁并不意外。
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周家人到现在还以为崔氏做了不守妇道的事。
她能理解周都督……虽然不可避免会有那么一点点伤心。
真的只有一点点。
多弟前些天在营地里碰到一个熟人,从他那里打听到江州的事,怕惹九宁伤心,一直瞒着没敢告诉她,这会儿说漏嘴,自悔失言,岔开话题道:“炎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九宁嗯一声。
这时,帐篷外传来说话声。
周嘉行回来了,刚掀开帐帘,有人急匆匆过来和他禀报苏部的人和阿史那部的人起争执的事。
九宁和多弟迅速交换一个眼神,立刻止住话题。
帐帘又放下了。
打架的事可能闹得很大,周嘉行听完禀报,亲自去处理。
多弟悄悄松口气。
等九宁用完朝食,她从帐篷出来,找了个借口去见炎延。
炎延正和营中苏部勇士切磋武艺。
她不会什么漂亮威风的招式,全靠一把子异于常人的大力气和多年捕猎的经验直觉,大部分人只能坚持一盏茶的时间就被她扔出帐子。
多弟趁其他人不注意,给她使了个眼色。
炎延背着人找到多弟,“九娘呢?”
“九娘病了,暂时不能出帐子。”多弟道,“我听说周使君这几天就要出征,你通知秦家兄弟他们做好准备。九娘说等周使君离开,我们立刻走。”
炎延点头答应,说:“我已经摸清下山的路。”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多弟拿了几条干净的头巾,回帐篷继续照顾九宁。
刚走到帐篷外面,斜刺里突然跃出两个高大的扈从,拦住她的去路。
“郞主,人来了。”
旁边另一座帐篷的帐帘从里头撩开,周嘉行走了出来,扫多弟一眼。
眼神倒也说不上凶恶。
多弟却吓得变了脸色,心里猛地一跳。
周嘉行问:“她吃了什么?”
多弟怔了怔,意识到周嘉行问的是九宁,小心翼翼答:“吃了一碗面,两张饼。”
周嘉行淡淡唔一声,忽地道:“心病?”
多弟心跳如鼓。
刚才她和九宁说的话,这人全听到了?
她明明压低声音了,而且特意用了江州地方方言,周嘉行竟然听得清,还听得懂?
这种方言连江州本地人都未必听得懂呐!
那她们讨论他攻打江州的原因和提起炎延的时候,他也听见了?
多弟冷汗直冒。
不可能!
周嘉行脾气这么坏,如果他听到炎延那一部分,不可能还这么心平气和,肯定早就恼羞成怒、派人去抓炎延,然后把九宁关起来……
现在他看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还关心九宁吃得好不好,肯定没听到后面的!
多弟脑子里飞快思考,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恭敬一点,低着头道:“使君……九娘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就被周家送去鄂……送走,她又伤心又害怕,以为您是她唯一的依靠,却发现您也在骗她,都督也不承认她这个孙女了……她从来没出过远门,这大半年来经历这么多事,您想想,她心里能好受吗?”
周嘉行皱眉:“她知道周家的事?”
多弟点点头说,“九娘知道了。”
偷偷瞥一眼周嘉行的脸色,眼珠一转,道:“医士说九娘要是开心一点,可能就不会闹头疼。”
周嘉行顿了一顿,看一眼近在眼前的帐篷,摆摆手。
多弟会意,慢慢退下。
好险,他果然没起疑,大概是听医士说了心病的事,才会拦下她发问。
第91章
不久后,九宁听说了营地里发生的骚乱。
草原并不平静,几大部落彼此之间有血海深仇,如今联合到一起抵御南下的契丹,表面上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汹涌。
不巧,李元宗提前和契丹对上,原定的计划临时更改,接下来的部署也不得不随之做出调整。
其中几个部落非常不满,责怪周嘉行不公,新定制的作战计划出现很大的分歧。
尤其当前线传回云州刺史率兵投降契丹,并教会契丹人如何使用攻城器械后,部落首领们表示契丹来势汹汹,他们寡不敌众,根本没有胜算,要求退出盟约。
甚至有人直接嚷嚷道:“与其全军覆没,还不如投降契丹!反正唐室早就不管我们了。”
周嘉行没有退让,处罚领头破坏盟约的人,暂时压制住营地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
大雪终于停了。
晴朗的好天气并没给正为大战做准备的人们带来好心情,相反,营地的气氛反而愈加沉重。
因为连日风雪能在一定程度上给南下的契丹军制造困扰,延缓他们南侵的脚步。现在天气放晴,意味着两军主力离得越来越近,大规模决战一触即发。
这时阿史那部的人火上浇油,跳出来嘲笑苏部,他们认为率大军正面迎敌的李元宗和阿史那勃格才有资格领导他们,嘲笑周嘉行只是个躲在后方指手画脚的懦夫。
面对阿史那部的挑衅,周嘉行泰然处之。
阿青、阿山这些随从却气了个半死,差点和阿史那部的人打起来,被怀朗拦住臭骂了一顿。
多弟告诉九宁:“苏部的人也很生气,不过他们的部落现在处境危险,必须依靠盟约才能保住族人的性命,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九宁沉吟半晌,问:“其他人没有说什么吗?除了怀朗之外,有没有人出面劝阻阿山?”
周嘉行身边总是带着一群年轻气盛的亲随,少有幕僚、属官,每次发生争端,部下们比他还激动,恨不能立刻拿刀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像怀朗这样已经算是老成沉稳的了。
她记得以乔南韶为首的乔家早已经臣服周嘉行,他拿下鄂州后,除了袁家、张家以外,宋家也成了鼎力支持他的家族之一。
这些家族唯他马首是瞻,把宝押到他身上,必然对他有所求,也必然会派出族中子弟跟随在他身边,以保证自己家族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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