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玲走进去,灯关了,屋内很黑,只有一支蜡烛立在床头边静静地燃烧,微弱的火光中,她看见床上平躺的老爷子紧闭的眼,和坐在床前踏板上一动不动的夜寒时。
朱玲玲心里一震,慢慢走过去,跪在夜寒时旁边,还好,她听到了老人平稳的呼吸。
她松了口气,靠着床边轻手轻脚坐下,屁股挨到木板的那一瞬,一只手伸过来。
夜寒时抱住了她。
朱玲玲先是一惊,然后放松下来,调整了姿势面向他,继而他整个人都压过来,脸埋在她的肩窝处。
夜太漫长了,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他们静静听着窗外一点点加大的雨声,慢慢掩盖掉老人愈发微弱的气息,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旁观最后的生命像沙漏里的细沙一样渐渐流逝,在这个雨夜,他们咬咬牙,彼此抱得更紧。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老人的呼吸已经弱到几不可闻,老管家端来一杯温水,用调羹顺着老爷子的嘴角一点点往里喂,才喂了几勺,就再也喂不进去了,老爷子这时还有意识,微微舒展了下眉宇,好像在说:我很好,都别难过了。
又熬了将近一个小时,雨停了,天光大亮,老人早已如游丝一般的呼吸终于彻底消失,心脏停止了跳动,身体由温热到冰凉。他在昏沉的睡梦中寿终正寝,嘴角还如以往一般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朱玲玲手脚发麻,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流了下来。
当天,夜宅上下忙成一团粥,夜老爷子辞世,夜寒时守在床前成了木头人,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中,朱玲玲不得不临时当担起了整个丧后事宜安排,因为她是老人家过世前亲口承认的孙媳妇,也就是夜家唯一的少奶奶。
朱玲玲对各种丧礼规程并不是很了解,好在这些都有专人安排,她只负责接待来宾这一块,但这个任务实在是够麻烦的,因为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夜家人这样淡漠到完全没有八卦精神,朱玲玲不得不和每一个来吊唁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自己虽然是夜家少奶奶,但并不是夜寒时的妻子……也不是未过门的,别乱猜了,他们两个什么都不是……
这份令人头大的工作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夜已深,直至最后一位客人坐着一辆黑色加长版林肯姗姗来迟,车门拉开,一位穿着英伦风黑色长款风衣的英俊男人走了下来,朱玲玲垂着头,和身旁的仆人们一起喊:“亓少爷。”
夜寒亓,夜寒时同父异母的哥哥,夜家的大少爷,朱玲玲从仆人口中得知,他还是个身份并不怎么光彩的私生子。
夜寒亓缓步走近,一边走一边摘手里的皮手套,朱玲玲这才发现他其实跟夜寒时长得还挺像,尤其是那幽深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想必都是遗传自两人共同拥有的那位风流的父亲吧。
朱玲玲听说夜寒时接手《V.F》的对赌协议就是跟他签的,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个妄图私吞家产的野心家,自然没什么好感,语气十分平淡地说:“亓少爷,晚上好。”
夜寒亓看她一眼,声线温柔:“你是?”
朱玲玲的身份她自己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旁边的一个丫头替她说:“她是少奶奶。”
夜寒亓笑笑说:“哦?阿时什么时候都有未婚妻了?”
朱玲玲一整天都没把这事解释清楚,干脆避而不答,说:“走,里面请。”
夜寒时很体贴地没再多问。
和朱玲玲想的一样,以夜家人那与世无争的性格,并不会发生什么私生子遭人白眼的事情,这位亓少爷在夜宅和夜寒时一样也很受人尊敬。朱玲玲的接待工作很快就被他接手过去了。
第二天的客流量是高峰期,从早晨天不亮开始,整栋夜宅就被笼罩在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中,不远处的足球场上停了四五部直升飞机,从山脚到半山腰全是各种豪车云集,前来吊唁的人把偌大的夜宅塞得水泄不通,夜寒亓却是游刃有余地穿梭其中,把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朱玲玲闲下来,带着涵涵在房间里陪夜寒时,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也不吃东西,整个人像忽然被什么掏空了一样,缩在沙发里发呆。
朱玲玲让涵涵过去抱抱他,他那浅灰色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任由小孩软软地搂住他的脖子。
然后无论朱玲玲怎么说怎么劝,他都没了反应,像块木桩。
中午,朱玲玲其实也不怎么有胃口,但还是叫仆人送了三碗面过来,细细的龙须面泡在鸡汤里,上面点缀着青菜,放在食盒中保温。她陪着涵涵勉强吃了一点,放下筷子,忽然想起老爷子给涵涵留的那张纸来,写的什么她倒是忘了,问涵涵:“爷爷给你那张纸上写的那两个字来着?”
涵涵摇头,他平时看的书都是翻译的居多,对于中国古典文学还不怎么看得懂,更别说那两个字还是繁体,他都不认得。
“昭离,”夜寒时忽然开了腔,声音嘶哑。
朱玲玲有些意外,然后想了起来,是那两个字,昭和离,老爷子这是在昭示自己即将离去?她心里一阵难过,怕刺痛了他,又放松了语气,开玩笑似地说:“我还以为是给涵涵起的字呢。”
说完,很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给涵涵的。”
夜寒时垂下头,手指插进头发里,空洞洞的眼睛滚下一颗泪水。
昭离。
昭昭若日月之代明,离离如星辰之错行。
39.039
屋檐的白色灯笼在风中轻晃。
朱玲玲把夜寒时推进偏厅的一间房里, 然后低声吩咐涵涵把门关上。
夜寒时像一个木偶, 被她一路拉到红木制的古床前, 扒掉大衣,推倒在软绵绵的被子上。
“小孩子睡不够是不长个子的,你就当陪他睡个午觉,”她搬出了涵涵做理由。
他没说话, 自己脱了鞋子平躺下。
朱玲玲说:“到里面去点。”
夜寒时朝里面翻了个身。
朱玲玲把涵涵的外套和鞋脱掉,让他睡中间, 然后自己在最外面睡下, 把床幔放下, 隔绝了亮光,三个人盖同一床棉被。
外面是热闹的脚步声、交谈声, 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朱玲玲静静地听着,毫无睡意。
“我有话问你,”夜寒时忽然转过来, 黑暗中他的眼珠子闪烁不定。
朱玲玲也转过去,抱着涵涵说:“我听着呢。”
沉默了半晌,夜寒时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朱玲玲一愣:“应该没有。”
夜寒时:“想结婚吗?”
“呃……啥?”朱玲玲脸有些烫,心想,他该不会要向她求婚吧?
果然夜寒时说:“除了爱情,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为什么除了爱情?”涵涵冒出一个头, 不解地问:“爹地不能爱妈咪吗?”
“这个是主观情绪, 无法控制。”夜寒时低声说。
朱玲玲反而觉得这点非常加分, 生活需要爱情?不需要,朱玲玲也不需要,只要合适就行,她现在就觉得夜寒时挺顺眼的,嫁入豪门,无需伺候公公婆婆,以夜家人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极品亲戚,关键是,不用生二胎,涵涵也不是私生子了,她还能享受贵妇生活,一举三得,简直完美!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在等这么一个人,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朱玲玲觉得甚好,也就不再忸怩,很直接地问:“包括夜家的财产吗?”
夜寒时顿了一下,说:“如果对赌失败了的话,可能就只剩百分之三十左右。”
居然还有百分之三十?朱玲玲心中暗喜,安慰他:“放心,够花了,我跟涵涵都很节俭的。”
夜寒时:“……嗯。”
朱玲玲:“那我现在就算是你未婚妻了?”
夜寒时:“嗯。”
朱玲玲:“信物呢?万一你反悔了怎么办?”
“……不会的,”夜寒时笼了笼被子,“回头补。”
朱玲玲满意地嗯了声,转过身,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在这满屋子浓郁的栀子花香中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朱玲玲撑着懒腰起来,穿上鞋去屋外找厕所,结果刚一走到长廊,忽然有人一声大喊:“少奶奶在那!”
朱玲玲:“?”
那几个仆人冲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少奶奶,您去哪了,我们找您都找疯了。”
朱玲玲莫名其妙:“找我干嘛?”
其中一个人说:“少爷是不是跟您在一块?”
朱玲玲:“是啊。”
仆人们异口同声地问:“他在哪?”
朱玲玲:“……那。”她指了个位置。
一群人像忽然找到方向的苍蝇,全部冲了过去,朱玲玲满头雾水,站在原地懵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去厕所吧。
回到房间的时候,满屋子的人,她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辛亏门口一个仆人喊了她一声。
“少奶奶。”
所有人转过头来,人群裂开一条口子,朱玲玲看见尽头的古床上面,夜寒时抱着涵涵,床沿边坐着孟池,附近还站了一圈穿着不凡的年轻男女,想必都是夜寒时的朋友,怕他出什么意外。
“她?”孟池激动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问:“她就是你们说的少奶奶?!”
朱玲玲淡定地拂了拂刘海,说:“好久不见,孟小姐。”
“闭嘴!bitch!”孟池破口大骂。
朱玲玲很是无语,这女人真是狂到一点都不收敛,她忽然一跺脚,拧着嗓子朝夜寒时喊:“老公,她欺负我~”
夜寒时:“……”
众人:“……”
“妈的你乱喊什么?”孟池的怒火终于抑制不住了,一声大吼,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朱玲玲早有准备,溜得很快,顺着众人后背转了一圈,冲到床边,鞋子一踢,扑上床,灵活地一滚,拿夜寒时当挡箭牌,这女人本来就是他给她惹回来的,别想置身事外!她今天就非要逼他们撕破脸,不然凭什么就她背锅!
孟池趴在床边,往夜寒时背后揪朱玲玲,夜寒时终于说话了。
“孟池。”
“……时哥哥?”他一开口,孟池果然安静下来了。
“别闹了,”夜寒时无波无澜地说。
孟池声音有点抖:“闹?你……你护着她?”
“她是我未婚妻,”夜寒时说得理所当然,四周一片倒抽气的声音,孟池惊呆了,朱玲玲爽到了。
“呜呜呜,”孟池低声哭了起来,从来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女在这一刻芳心尽碎,捂着脸跳下床,头也不回地跑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众人面面相觑。
原本听仆人们说夜家突然多了个少奶奶和小少爷,他们都是不太信的,暗自猜度是不是为了让老爷子走得安心才随便拉来的一个,结果先是看见小孩,接着又看见正主,夜寒时还这么护着,直接亲口承认,所有人全部懵了。
难不成这儿子……这老婆……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过来通报:“宫家的直升飞机抵达了,正在停降。”
这一嗓子把众人喊醒了,于是纷纷告辞,借此离开这个尴尬的气氛,房间很快空了。朱玲玲从夜寒时背后伸出头问:“宫家?Mike来了吗?我们要不要也去迎接一下?”
“夜总?”她发现夜寒时好像有些恍惚,于是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背。
夜寒时把涵涵抱到一边,挪了挪,下床穿鞋,说:“嗯。”
朱玲玲也爬过去穿鞋,看着他的脸色,怀疑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饿了?要不先去弄点吃的吧?”
“没事,”夜寒时说。
他们来到门口,宫家人已经到了,那群说来接人的少爷小姐却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只有老管家带着一堆仆人候在门口,先进门的是一对穿着正装的夫妇,估计就是宫家现任家主和夫人了,他们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但是朱玲玲知道,真实年龄一定远远不止,有钱人的驻颜手段是一般人很难想象的。
宫氏夫妇停在门口,和老管家交谈起来,大约是在问一些老爷子去世时的事情,宫先生表情很是凝重,而宫夫人拿着手帕,轻轻拭着眼角。
随后进来的是Mike,这小子也穿了一身黑,打了领带,人模人样的,站在他爸妈后面,一脸哀伤的样子。
朱玲玲正准备悄悄过去给他打个招呼,结果紧跟在后面又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她提着小箱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放大版的洋娃娃,五官异常精致,额前垂落着几缕棕色的碎发,身穿一件粉蓝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白色羊绒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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