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全家都看过来,她父亲一手按着不断淌血的断臂处,一手拿着断手,目光凶狠愤怒中又带着卑微的希冀。
我拉着玛奇走过去,一边朗声对脸色惨白的阿英道:“你愿赌服输,我高看你一眼。玛奇可以帮你把手臂接上,不说修复得完全一样,至少能恢复十之八|九,不影响战斗。你掷骰子抢我项链,我就要你作弊的那只手,但也不是要你终生残疾。”
我走到她身边站定,承受着她家人的怒视,坦然问道:“你可愿信我?”
阿英疼得说不出话来,便点了点头,迈来一步。
玛奇于是出手,透明的念线拉开,一手接过半截断腕举到和手臂断口对齐,一手持念线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将二者缝合起来,依次连接血管、神经、肌肉,神乎其技。
这就是玛奇用念线治疗的念技,极其罕有、极其珍贵的外科医疗能力。
这也正合我们之前的设想——玛奇毕竟年纪小,虽然是念能力者,但身高体重直接决定了无法逾越的弱势。与其让她冒着危险上战场厮杀,不如用这份治疗的能力谋生,地位还更超然的多。
何况红鹰会南分会也够分量了,护得住这样一个小神医。
玛奇接好了手,看也不看惊喜交加的阿英一家子,面容冷淡地走回到我身边,和我一起朝库洛洛他们走去。
这广告打得效果绝好,露出这一手,周围人看玛奇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说狂热都不为过。一只惯用手,在战场上可抵得半条命了。
玛奇旁若无人地走到一半,突然脚步一顿,清脆而冷淡地道:“凡是莉迪亚砍的人,我都免费帮他缝。其他人,要收费。”
我只听住前半截就感动的不行——玛奇的意思分明在说,莉迪亚想砍谁就砍谁,惹了事也不怕,她给我善后!
我顿时窝心得笑起来。
此番事了,库洛洛他们都站在我身后,大姊重申了赌约条件,明令不许事后寻仇,人群就此散了。
阿英吃了好大一个闷亏,手腕断了又接好,真算起来反倒欠下我们的人情。何况她当着全基地的面输得如此惨烈,心灵上的打击才是给她真正的教训。
那之后我是不会再和她们玩了,偶尔基地里遇到,阿英面上再难看,到底没闹起来。别的女孩为她打抱不平,她反倒厉声镇压。我就说么,拿出真本事来压人,再没有不服的。
至于烟,着实和她们冷了一阵,后来又渐渐回暖,重新玩到一块儿。到底是小女孩,她和那边也确实比和我们更玩得来。
真要细究起来,我遇上这件事烟也有责任。回去一分说,岚又压着烟来和我道歉,他言辞恳切,我倒要皱眉。
本来我和烟处得挺好,但自从我救了她一次,关系反倒淡下来。后来烟越是觉得欠了我的,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跟我就越是别扭,到如今只余面子情了。
我是不在意这个,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反而是每次看岚压着烟殷勤周全,我倒有些同情她——当初我们再怎么艰难,从库洛洛那儿可没让我说过一句软话。
烟内疚得红了眼圈,连连和我道歉。我闹上一场不仅没吃亏还一举数得,倒反过来安慰她。我始终没忘了当初烟帮过库洛洛,最后又多说两句:“烟,你要是还想跟她们玩也没什么,不用顾忌我。只是玩归玩,你现在也看明白这里头的亲疏远近了,跟她们相处就要多留个心眼儿。这次是没事,但要是下次她们把注意打到你身上、你哥哥身上,再给我们惹出祸事来,可怎么办?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烟又羞又愧,抹着眼泪拼命点头,哽咽道:“我知道了,对不起!我太蠢了,都是我口无遮拦……”
我看着她叹了口气。像我们这样自己讨生活的,说艰难也艰难,说自在也自在,平时想干什么都行,但心里要明白。
“烟,别哭了。我们都没有怪你。”派克走过来,安慰地按着她的肩膀,“你想想,除了项链的事,你还和她们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了。”烟回忆之后,小心翼翼地道。我看到派克点了点头。烟毕竟还有分寸,知道能力之类的不能随处乱说,弄不好会要命的。
“好了,别想了。这件事就过去了。”我合掌道。
事情过去这么久,又遇到这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我也觉出几分别扭,索性溜溜达达地出了基地,走到平台上透透气。
基地占地庞大,建在方圆几十公里最大的垃圾山半山腰,出了基地还有一圈宽敞的平台。我走到平台边缘,脚尖外面就是陡峭的垃圾山崖,距离地面有几十米。
周围没有人,我干脆坐在地上,两条腿垂在平台外,悬空晃悠悠。我转头又想起之前在这里遇到分会长大姊,有过一段谈话。
那还是和阿英决斗之后不久,我一个人往平台上走——这是我没事放风的地方——却看到大姊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我常呆的地方,看起来也是散步,正转身往基地里走。
我们正好走个对面。我原来上学的时候就不是那种会热情洋溢和老师打招呼的,此时也有点尴尬地点了个头,小声招呼道:“大姊。”
大姊看到我却停下来,高大的身影把我整个笼罩在阴影里。
“莉迪亚是吗?你身手很好。”她突然道。
我一惊,抬头看她,她的眼神和语气却很平和,转过身和我并肩看着平台之外,道:“你别害怕,我就是和你聊聊。你的格斗技,是有名家专门调|教过的吧?”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姊又道:“那天你和阿英格的时候斗,攻击和格挡是同时进行的,哪怕阿英没有作出对应的攻击,你也会习惯性地封锁她所有可能的反击路线,一看就是学过的。还有你的关节技,像我们这种自己摸索出来的野路子,做不到那么漂亮。”
我闻言一愣。
我和阿英格斗的时候,的确觉得她漏洞百出,技巧粗疏,但却不知道看在别人眼里,我的手法也有这么多讲究。伊路米教我的时候是有讲过绞技、固技、关节技这些技法,格斗时手脚的位置也很有讲究,要尽可能多的封死对方反击的路线……但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把我按在地下狠揍的疼痛,以及被绞住喉咙窒息的痛苦。
我稍一走神,大姊还等着我的答复,点一点头道:“对……我是学过的。”
大姊接着道:“我在二区这么久,看过的格斗高手数都数不过来,却没有一个的技巧像你这样高明。”
我一时讪讪,自己的实力当然不值一提,但万万想不到原来伊路米教给我的东西来头这么大。
“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把这些技巧公开出来,教给基地里的人?”大姊开门见山道。
我一个激灵,稍一思量,果断婉拒道:“抱歉,我不能这么做。当初是别人托了人情,对方才肯教我格斗。他们的技术轻易不外传,我也只是学了皮毛。这些技术,没有那边的允许,我不能擅自教给别人。”
就算含糊其辞,推拒的理由却千真万确。伊路米教给我的东西,我当然不能随便再教给别人。如果是库洛洛飞坦他们想要,我不会拒绝,可是他们没有。而基地里的人……又算是什么?
“也是。”大姊显然心里也有数,只是不放弃地多问一句。她转而说起我来:“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出任务?虽然没有开念,但我的基地里,从来不在意这些。”
“我……”我一时语塞。我又不能告诉她,就是因为我的本事太大了,我才不得不猫在基地里躲风头。
“你现在跟着库洛洛么?”大姊误会了我的迟疑,沉声道,“漂亮的丫头,总有很多捷径可以走。但你要知道,舒服的路往往不长远。”
我刚张了张嘴,她已经接着道:“你瞧不起阿英,可就算你在格斗上狠狠羞辱了她,基地的人还是把她当做这里堂堂正正的一份子,而你只是别人的玩物——因为阿英每天拼死厮杀养活自己,而你受别人庇护、靠别人养!”
我听她说得这般刺耳,刚涨红了脸,她的语气已愈发严厉:“你看基地里养着那些女人,好像撒娇卖痴比生死拼杀更容易,可你分得清她们的脸么?今天还在的明天就没了!她们是没办法,可你呢?你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天赋,却宁愿整天赖在别人怀里!”
大姊俨然恨铁不成钢,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愈发洪亮。周围人被她的声音惊动,若有若无地视线看过来,我一时羞窘交加。
我嗫嚅着想反驳,可实情说不出口,就被斥得哑口无言。我哪里被人这样骂过,却不生气——大姊急起来说话像枪子儿,她又跟堵山似的魁梧剽悍,我被她身上汹汹的气势压倒,一时只觉得害怕。
大姊脸上怒气上涌,看我吓得脸都白了,又自己平复下来解释道:“我也是女人,看到这种事就生气!丫头,没人能靠别人一辈子。想挺胸抬头做人就必须自己立起来!我是真的觉得你可惜了。”
看我瞠目结舌,她最后道:“话不好听,但就是这个道理!你现在年纪还小,又有天赋,我才跟你说这些。等你长大再明白就晚了。你自己想吧,想通了就来找我!库洛洛要是有二话,我给你做主!”
第46章 平明(三)
大姊说完倒是痛快,自顾自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我站在原地,好端端地被人逮着劈头盖脸臭骂一顿,一时缓不过神儿来。
大姊这脾气我真是有些消受不了,她自说自话地发起火来,倒骇得我现在还心口乱跳,被震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我呆立当场,半晌回过味儿来,倒也能明白,此番话虽难听,就像她说的,心却是好的。
我从小对这些就敏感,别人心里是好是歹、是否怀着利用的心思,第一时间就感受得到。大姊这番话里不掺水分,实打实地是为我着急,所以尽管我被她被骂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也不觉得生气。
虽说不生气,可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指着鼻子教做人,哪怕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并非像她说得那么不堪,却还是觉得脸上像有刀片火辣辣地刮过,心神大乱。
我再也在外面待不住了,低着头撒腿就往基地里跑,一直冲回房间里。房间里富兰克林和飞坦都在,前者埋头做着手工,后者趴在床上翘腿儿看书。
我谁也不理,直接跳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胸腔里砰砰敲着乱鼓。
“你怎么了?脸都白了。”飞坦奇道。
“没事。”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出去,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唉,明明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大姊只是不知道我隐藏的能力才这么说,可我就是忍不住在意她说的话,脑子里颠三倒四地回放着之前听到的,简直心惊肉跳。
我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吓着了。
就算不是在骂我,她激动大声的样子还是好吓人!
哎别想了别想了……
脸埋在枕头里,耳边安静得只有飞坦偶尔翻过书页的声音,我一时只能听到自己砰砰如擂鼓的心跳声。
我让自己沉下心来理一理思路。
大姊的意思很明白,她就差只说我自甘堕落、不思进取了。她觉得我有那样厉害的格斗术傍身,很有潜力,却躲在基地里让库洛洛养,甘愿当一个别人眼里的废物、玩物,也不肯外出厮杀、靠自己的双手过活。
嘿,谁说我就是靠库洛洛养了?我也不是不肯吃苦出力啊,只是暂时躲风头而已。外人根本不知道情况。
再说,就算他们都瞧不起我,以为我跟外面那些二等“家属”一样,难道我就在乎了?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外人怎么看我。有时候还巴不得他们这么以为呢——自己找好了理由,就不会想到我隐藏的言灵上头去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同样的话听大姊一说,我心里就这么在乎呢?
也许是因为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吧。只有她是因为惜才,站在我的角度说着这样的话,我心里先不抵触了,听进去了才觉得格外刺耳。
这些天来,不是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像个废物了么……不不不,言灵还在。言灵还在,我就还是我。
可我是不是真的太依赖库洛洛了?唉,这不是早就知道了,但是、但是……没人能让我靠一辈子么?
啊啊啊!好郁闷!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趴在床上乱拱,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烦什么,心里一团乱麻——这可不是无妄之灾么?
一双手从背后把我一捞,勒着胳肢窝像拎一只猫那样举了起来,库洛洛从后边探头看过来,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
我在被子里憋得脸都红了,冷不丁被捞起来悬空待着,不乐意地在他手上乱挣。“哎,”库洛洛有些惊讶地把我放回床上,顺势坐在旁边,奇道:“莉迪亚你搞什么?”
“回来就这样了,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飞坦看着淘来的漫画,头也不抬地道。
我心里正烦闷,屁股刚沾到床垫,就一咕噜爬起来,一头钻进库洛洛怀里,抱着他的腰不撒手,求安慰。
库洛洛今天没往基地外跑,身上气息清爽。显然他现在也没啥事儿,很有耐心地抱着我顺毛,又道:“有事?受委屈了?”
我闷闷地道:“谁能给我委屈受?”
讨厌我又不是真的玩物拖油瓶!谁让我不高兴就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那怎么了?”库洛洛刨根问底。
“唔……”我把头从他怀里抬起来,换个姿势坐在他腿上,鼓着脸扁着嘴支吾道:“他们瞧不起我。”
“这有什么?”库洛洛毫不意外,显然早就料到这种情况,把我搂过去在鼓起的腮帮子上亲了亲,好声道:“我瞧得起就行了。”
我哼了两声,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心里别扭着,习惯性地侧过身伸出手臂,依赖地搂住他的脖子。
“乖了。”库洛洛蹭了蹭我的脸,又问:“我们晚上吃什么?”
“不知道,让艾里莎煮……”我随口说着,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电闪雷鸣——晴天霹雳!
我明白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在纠结什么,身体顿时一僵。
这时候,我正整个人靠进库洛洛怀里,歪坐在他腿上,腰背被他抱着,双手还伸起来搂住他的脖子,两个人侧脸贴着侧脸,耳鬓厮磨。我这么一僵,库洛洛当然立刻意识到了,语气十分自然地问:“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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