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始作俑者也有两个,一个是改进病毒的人,据说是从议会研究院叛逃的生物学家;还有一个是组装机械鸟的人,一开始身份不明,只知道是个被大面积烧伤毁容的男人……”
听到“大面积烧伤”时我已经若有所悟,抓紧了库洛洛的手臂。果然他接下来道:“嗯,就像我们之前猜想的那样。那个男人说,他离开十三区时议会已经查出了那人的身份,是前任十一区区长的手下,失踪的机械天才,罗宾博士。”
“真的是他!”我失声道,又立刻打叠精神追问:“那么议会将他抓住了?怎么处置的?!”
库洛洛幽明的黑瞳看着我,道:“处以绞刑,当众。”
“……所以,他死了?”我喃喃着一阵失神,心中长久笼罩的一片阴云倏尔散去,突兀又猝不及防地发生在离我们遥远的地方。我一时如释重负,却又怅然若失。
“他死了。”库洛洛没有嘲笑我的大惊小怪,加重语气肯定道。
久远的那段记忆像积蓄了雷雨的沉云,会淹没我让我窒息。我感觉自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跌入其中,却又和之前都不一样地很快挣脱,仿佛进入一个蓝天白云的新世界,神清气爽,举重若轻。
“……我为什么并不觉得开心?”半晌之后,我小声道,疲乏地靠到库洛洛肩膀上。罗宾和那段经历是我们共有的回忆,阴暗压抑挣扎的日子里只有我们相依为命,这让我在情感上比以往更依赖他。
“那你觉得怎样?”库洛洛也在回忆中放轻了声音,揽着我的肩膀问。
“是……彻底摆脱了什么的轻松吧。还有一点……遗憾?”我不确定道。
“遗憾不能亲手扼断他的喉咙。”库洛洛轻声道,音节轻吐间流露出刺骨的杀意,以及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迷茫。
“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加重语气道,“我们向前看。”
“嗯。”库洛洛扬起语调应了一声,略显轻快。
罗宾的事,连同他的生命,都已经永远结束了。而我们还有无比光亮而充满希望的未来。
又一件往事尘埃落定。
仅此而已。
在房间消磨了一上午,大姊留下看守基地的人找上门来,让库洛洛去处理山下得知了艾里莎死讯后愤而闹事的普通人。
说来也巧,来通知我们的恰好是窝金和信长。
——“哟,你们还活着啊?”
——“嗨,你们俩也没死么!”
彼此打了招呼发现都在这场灾难中侥幸留得一命,劫后余生的见面自然欢喜。窝金还是老样子,壮得像一只棕熊,大大咧咧元气饱满;信长倒是比之前消瘦了许多,愈发显得面黄肌瘦,气质一如既往的落魄颓丧。
“下面那些人,大姐说让你去处理。”窝金抱臂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对库洛洛道。他身高得超过两米,样貌桀骜眼神睥睨,若不是事先了解他豪爽的性格,肯定以为他是上门来挑衅的。
“你去看看,拿个主意就行了。”信长补充道,“那些苍蝇嗡嗡地烦死个人,大姐还不让都杀了,简直棘手。”
“和他们说明情况,遣回原来的营地就是。新的物资议会很快就会送来。”库洛洛说着站起来,“走吧,我跟你们去。”
“我也去。”我拉着他的衣袖不放,跟着站起来可怜巴巴道。
库洛洛无可无不可的拖着我这个小尾巴去了。
到了山下,果然有不少人接受不了艾里莎死亡、关键是以后没有了白吃午餐的事实,希望破灭到和基地拼命的地步。
都怪我之前煽动得太厉害,还不计后果地画出无数张大饼,乱开空头支票,结果让这些陡然经历从地狱升入天堂,而今又要重新跌入地狱的普通人无所适从。
作孽哟!
但收拾这个烂摊子对库洛洛而言全非难事。我只管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他连消带打,大棒加甜枣,轻而易举地将好几拨义愤填膺的普通人说动,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散回原处,重新过上规律的生活。
有了库洛洛一双看透局势和人心的利眼,外加巧舌如簧,窝金信长就只负责跟在后面跑腿,提供一下适当的武力威胁,任务一改之前的繁琐,变得轻松的不得了,令他们对库洛洛赞不绝口。
只是,看到一双双接受希望破灭后重新归于沉寂的眼睛,一个个佝偻着重新走进垃圾山里的嶙峋背影,我心中特别不是滋味,好像辜负和亏欠了他们一样,沉重压抑令我闷闷不乐。
“怎么又不开心了?”处理完事情往山上走的时候,库洛洛就问我。
我不愿细说,忽又想起一事,顿时道:“哎,弗莱已经走了——我还答应送他一箱黄金呢,结果也没做到……”说到最后语音低落下来,又一件许诺的事也没做到!
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忘了就忘了吧。”库洛洛无所谓道。
“我最近老这样……好多事都是答应了别人却没做到。许诺又食言,这种感觉糟透了!”我垂头怏怏道。
“是因为你从前很少许诺吧。”库洛洛侧头道。
我被一语点醒,再一想果然是这样,顿时连连点头。
“做不到也没什么,别对自己要求太高。”库洛洛安慰道,我才想反驳,又听他道:“还是觉得难受的话,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好了。”
我一怔,顿时觉得窝心极了,趴到他肩头细细道:“库洛洛你怎么这么好……”
心中想道:以后只要不再管事,自然就不会再有类似的烦恼。我只要跟在库洛洛后面就好了,他做什么都无所谓,多好。
我这边想得正美,库洛洛陡然停住脚步,回头向山下看,脸色冷凝。我一愣回头,鼻尖闻到一股极浓重的血腥味!
“半叔?!”后面传来信长极为惊恐地叫声——“你怎么了?”
还有窝金变了调的怒吼:“大姐呢?!!”
手上一重,库洛洛拽着我掉头朝下飞跑去。信长臂膀间,一个浑身血污、狼狈到看不出面目的身影直冲冲撞入眼帘——比常人少了一条右臂,是半叔!
只有他一个人,和一场明显死里逃生的恶战。
其他人呢?
——大姐呢?!!
在信长的搀扶下,半叔突然挣扎着抬起头来,满面血污中仅剩的一只眼睛醒目得渗人,射出惨厉狠绝的目光。他满含怨毒,嘶哑着声,艰难地喊道:
“大姊、被红鹰会、害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份便当……
第76章 定风波(四)
“什么?!!”窝金信长一齐失声大叫,目眦欲裂。
大姊、大姊死了?
我只觉耳畔隆隆作响一阵眩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刚才出门还好好的!大姊不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拼死回来报信的半叔自己也只剩一口气,挣扎着说完这话就头一歪,晕死过去。库洛洛伸手摸了下他颈侧的脉搏,半叔竟一无所觉。
“只是晕过去了。”库洛洛道。
这时候,窝金从噩耗中回过神来,咬紧牙关,表情狰狞地丢下一句:“我和他们拼了!”转身就往山下走,背影杀气冲天。
信长抱着昏死的半叔稍一犹豫,叫道:“窝金等等!”
“等什么?不让那群孙子偿命,我、我……”窝金侧过头来嘶声道,脸上青筋暴起、肌肉扭曲,双眼赤红。
信长也被他说得红了眼,将半叔推到库洛洛手上,目眦欲裂地发狠道:“我和你一起去!”
“站住。”库洛洛冷冷道。
还没走开的信长脚步一顿,库洛洛道:“让窝金回来。”完全是命令的语气,声音冰冷,气势迫人。
信长闻言,缓缓地转头看向库洛洛,半低的脸上神色阴鸷,杀气四溢。我也看向库洛洛,他脸上没有表情,显得白皙平和,只有一双大得渗人的黑眸里暗潮涌动,仿佛隐着择人而噬的深渊。
信长看了他一眼,咬牙隐忍到两颊肌肉隆起,不停顿地转头叫道:“窝金,你先回来!”
“干嘛?”窝金已经走出几米远,魁梧的身体完全挡住下山的路,背影仿佛可撑天地的巨人。他周身战意喷薄、不肯回头,只冷冷道:“信长,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跟我去报仇!”
“报仇?”库洛洛的语调冰凉扬起,他随手扶住半叔,漠然看向前方眼也不眨地道:“你有脑子吗?大姊都死了,就凭你,送人头罢。”
窝金到底站住了,仍不回头,压抑着暴虐的语气道:“大姐是被他们暗算了!你要是怕死就滚,再敢拦我,先杀了你!信长,最后问你一遍,来不来?”
我脑子里乱糟糟地,茫然听他们争吵。
信长尚未回答,库洛洛先冷笑一声道:“那你去吧,记得杀两个够本。等我血洗红鹰会,再帮你报仇。”
信长握住刀柄,眉头紧锁沉声道:“窝金,你先别冲动,听他怎么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库洛洛索然道,“把事情弄清楚,然后点齐兵马报复回去,很简单。再不上去,半叔就死了。”
“我带半叔上去!”信长忙不迭将半叔接回去,扛着人往山上走,回头沉声道:“窝金,你别闹了。仇肯定要报,先救半叔要紧!”
库洛洛放开半叔,伸手牵住我,声音放柔:“我们上去。你还好吗?”
我紧紧反握住他,像握住了主心骨,两人都是手指冰凉。我含着泪茫然道:“大姐……真的死了吗?”仍不肯相信突如其来的噩耗。
“不知道。”库洛洛道。他低敛了眉目波澜不惊,整个人显得锋利冷峻。“我们上去问清楚。”
说着,他攥了攥六神无主的我的指尖,硬拉着我朝山上基地走去。
“可恶!”
身后下方传来窝金一声暴怒的吼喝,脚下一阵颤动,听到垃圾山大块崩飞的噪声,是窝金怒极发泄,一拳砸在旁边的山路上。
发泄之后,他大步追了上来,脚步用力,气势汹汹。
大姊的死讯对于南分会而言无异于十级地震,引起轩然大波。
所有亲卫队员都炸了,一个个刚从病毒里走出来的汉子,红着眼睛撸起袖子,抄起武器就往山下赶,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库洛洛挡在了下山的路口前。
“大姐走之前把基地交给我。仇肯定要报,但不是你们这样送死。”迎着所有人充血仇视的眼睛,他冷静地道,“事情的经过只有半叔知道,无论他逃回来是对方有意还是无意,那边现在肯定已经有了准备——你们记住,我们要做的是去杀人,不是被杀!”
“你算什么东西?!”立刻有人痛骂道,“我们要去见大姐!”
“我、我不信大姐死了!”另有人哭出声来,“呜呜!我要去亲眼看看——我要救大姐!”
“哇哇哇——大姐!等我来救你、大姐!”
“给大姐报仇!!!”
大姊在基地的人心中地位太高,尤其是亲卫队,眼下心中的神祇轰然倒下,这些人根本没法平静下来理智思考。一时群情激愤,根本无法控制,就要乌泱泱冲下山去!
“轰——”
一排赤红的火焰突然在库洛洛和这群人之间燃烧起来。我垂泪被库洛洛牵着站在火墙一侧,明显感受到火焰透过空气传来灼热的温度,迅速蒸干了面上泪痕。
飞坦从熊熊火光之侧走出,阴鸷暗哑的声音道:“谁敢动手?还不确定大姐死了,你们就要造反吗?”
“飞坦!”我叫了他一声。
飞坦看过来,在他身后,被火墙隔断的亲卫队众人稍稍一静。还没等他们再闹起来,另一侧传来窝金嘹亮无比的巨吼:“你们都闭嘴!”
紧接着是信长惊喜的吵吵:“半叔醒了!”
库洛洛眉头一松,拉着我快步赶过去——就在旁边不远处,窝金和信长蹲在地上,围着被放在中间抢救的半叔。玛奇已经对他身上多处严重外伤进行了简单缝合,穿黑袍的女人给他注射了一剂药物,刚刚拔出针管。现在,半叔满面血污中仅剩的一只眼睛虚弱地睁开了,苍老松弛的眼皮下射出仇恨诡谲的光亮。
身后,飞坦熄灭火墙跟过来,乌泱泱的亲卫队也一窝蜂地涌上,将我们团团围在中间。
“半叔!大姐怎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信长抓着他的肩膀大喊。
“大姐……死了。”半叔喘息着,声音低哑模糊,口吻却肯定。他眼神狠戾,不断咬着牙道:“红鹰会和议会勾结……佐治他们、早就想杀掉大姐!这是有预谋的暗算!”声嘶力竭,仇恨几乎化为脓血从他的眼睛里滴出。
这个半身残疾、老迈而奄奄一息的亲卫队长用左手死死扣住信长扶着他的手臂,黯哑嘶声道:“扶我起来!跟我、跟我去给大姐报仇!”
他话音未落,外围的亲卫队已经爆发出震天似的哭声,伴随着同仇敌忾、恨之欲狂的怒吼:“大姐——报仇!报仇!”
悲伤和仇恨像一道无形的巨影,将南分会基地笼罩。回想起大姊的音容笑貌,我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抽泣——老天无眼、这不公平!
大姊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凭什么她死?
“大姊那么强,她是怎么死的?”我呜咽问,“你亲眼看到吗?”仍不肯放弃侥幸——也许大姊只是被红鹰会暗算、捉住了呢?
“没错!半爷,还请你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我们好从长计议……”有人沉稳地应和我,居然是不知何时挤进来的夏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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