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七叼着糖做的烟,斜睨看来,嗤笑:“连柯洁都输给狗,他以为他能赢?”
真一张开手,爽气地说:哈哈哈哈,从此以后,唯我不败!
她下一秒面无表情:哦,不好意思,串戏了,方才那台词是青霞姐姐的。
在收拾棋盘的迟凤引眼里,他师父衣袂飘飘,一脸出尘无情,观望着天幕星河,像观望着众生宿命。
画面唯美而神圣,无论看到多少次都会失神。
实际上,真一正坐在柳婴小姐姐旁边,无聊的扯扯小姐姐的衣袖,两腿悬空晃啊晃。目光无神放空,就差把智障两个字贴额头上了。
棋子差点倾倒在地,迟凤引猛然回神,掩饰似得随口说:“五公主在楼下久候,您不去看看吗?”
真一托着脸,百无聊赖:“我知道她来是想说什么,不见就已是回答。”
声音从柳婴小姐姐的嘴里发出来,却是清冷神秘,如同赋予了某种禅意的深蕴。
迟凤引低下眼帘,唇角微勾,声音也有些低沉:“师父,自从五年前,宰相摄于帝王之怒,引咎辞官以来,这相位就虚置久已。五公主从枢密院步步高升,如今坊间戏称她为女宰相,实际当得却是摄政王的权。”
他顿了顿,见真一并没有反应,便接着说。
“她有今日,这背后皆都是师父的功劳。可是,自从您闭关不出后,民间却渐渐只知五公主,而无人再提国师大人的名号。按理,五公主提拔我为少宰,于我有恩,这话不该我说。可是,师父这样的神人呢,不该被世人所遗忘埋没。我心里觉得堵得慌。”
迟凤引慢慢走到她旁边,与她并肩,望着天际星河,然后侧首看她,低低地说:“师父,盛世山河何等壮阔,难道您只要这一隅星空就满足了吗?”
真一慢慢侧首垂眸,清冷完美的面容带着一点浅薄的笑意余温,眸光定定地凝视着他。
迟凤引不由喉咙滚动,神情似是空白了一瞬,眼睛却没有移开,与她对视。
却听她说:“当然不,我所图所思,比任何人都大。李莲,只是这星图一宿。”
迟凤引下意识笑了,很快抿去:“师父,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追随左右。”
真一望着远处,拍了拍他的肩,波澜不起:“你当然要跟紧我,你是我的弟子,合该继承我的道。”
那一日,李莲没有等到真一出关。
迟凤引出面,遗憾地笑着送客:“国师大人未得闲暇,公主……还是请吧。”
李莲深深看那摘星楼顶一眼,芙面含霜,拂袖离去。
迟凤引笑得意味深长,风流之气转为桀骜锐利。
五年以来,在他有意无意的努力下,这两个人终究是分道扬镳,渐行渐远了。
迟凤引从不担心李莲做大,因为他有把握掌控任何一枚棋子。棋子是做大还是变小,于他都无挂碍,小有小的用处,大有大的摆法。
只有真一此人,才是他当真视为对手的弈棋人。但,也终将为他所用。
是的,我是你的弟子,理应继承你的道。可你的道,必将与我的道同出一脉。我要走的路,你必将会选择它!
打从五年前,宁国就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之象。只不过当初的盛世繁华如同空中楼阁,仿佛顷刻就要倒塌,所有人却像沉睡在这好梦之中,没有一人睁眼得见。
如今的宁国,五年里,在上下一心的支持下,李莲掌管枢密院,倾全国之力打造出一支虎狼之师。在几次强邻的攻陷下,牢牢地守卫住了这片河山。
这盛世之景,这才从虚虚晃晃的空中,扎根落地,支住了每个人的脊梁。
然而,人都是健忘的。
如今四野之境,再无强敌。这些精力旺盛的军队,这些到处腰配刀剑的少年郎们,却开始频频制造出纷争祸端。
国内禁武之声开始尘嚣甚上。
朝堂之上,文官为代表的保守派,开始以史为鉴,大提特提那些举兵造反分裂山河的逆贼兵祸。提醒皇帝不要忘记前车之鉴。
这一次,他们没有直面针对五公主。但是无论是禁武,还是削弱军队,任何一项都与五公主一直以来的功绩声望,乃至于荣誉,息息相关。
一旦这些提议被皇帝接纳,将会是对李莲的重大打击。而她只要暂退一步,紧跟着的都不会是和风细雨。
如同深海暗流,杀人不见血的战场。
除了当事人,皇帝和百姓都不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但百姓和皇帝,却都开始觉得,既然山河已定,按照以往的传统,是该马放南山了。
他们都怕,怕山河不稳,太平不易。
“陛下,长宁公主求见呢。”內侍低柔的声音,轻轻述来。
皇帝提起李莲,终于开始有些躲闪和皱眉了。
沉吟半天,想到国师的话,还是说:“让她进来吧。”
李莲神凝气沉,柳眉微垂,雍容高贵,一步步走来,就要行礼,却被皇帝拂手免了。
“起来吧。”皇帝说着,却没有看她。
“五儿啊,朕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朝堂之上你也看见了。不是朕不想听你的,可是国师也没有说二十年后,宁国之祸到底是什么?这已经过了五年了,保不齐你已经改变命运了呢?不如你就放心下来歇歇。”
李莲凝眉:“父皇,可是……”
皇帝却打断她:“或者,你去问问国师。她若能告诉你,问题出在哪里,朕就都依你。只是这军队,万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了。治国的事情你不懂,朕也不怪你,但兼听则明,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皇帝的态度已然算温和了,李莲秀眉微蹙,却并没有太大波动。
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礼:“是,父皇。儿臣便先告退了。”
她这样不吵不闹,皇帝的神情便有些复杂,似是心虚,虚咳一声:“那个,五儿啊,朕这也是关心则乱,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对了,你见了国师,替朕问问她,可有什么能强身健体的丹药。”
仙丹之事,皇帝讨要很多次了,奈何真一一直闭关不出,皇帝也不敢直接对她要。
他对李莲若是不满,最多也是出在这献药之事上。李莲一直反对他服丹药,所以,才会一直不愿为他向国师讨药。
这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想起少宰迟凤引的话,李莲是不是不想给他?
是那药当真珍贵到只有一颗?还是,李莲不想他成仙,长生不老?
李莲走后不久,皇帝召见了迟凤引。
“你是国师的弟子,连你也不能让她给朕药吗?”
迟凤引对皇帝说:“陛下,师父是修道之人,不敢沾染因果,这才不愿献药。但是,她已经把如何炼制仙丹的法子教给了我。我是凡人,身为臣子,理当为君分忧,自然顺应因果。”
皇帝大喜:“果真如此?”
“陛下请看。”迟凤引从袖子里拿出一窄长的檀木盒子,一屉共十颗药丸。
“请陛下每十日取一丸药,用蜜水服下。”
迟凤引献上药,一步一步走出殿门,回头看了眼服了药,如漫步云端的帝王一眼。
那一眼很冷,很静,没有任何异常,甚至有些无趣。
……
真一的摘星楼,早已不是公主府内院那小小东苑之内了,而在皇帝特意御赐的国师府苑内。
她前几日拒绝了李莲的到来,不久却接连见了她好几个兄弟。
比如六皇子李邈,四皇子李逸,还有五年后早已长成的皇子速和皇子逡他们。
牵线搭桥的,自然是迟凤引。
都说天子是天授神权,如果有一位国师支持,皇子们的储位之争,自然更多一层保障。
如今李莲不得圣宠,朝野针对她的弹劾一个接一个。陛下虽然都按下不提,但也没有明着责罚那些言官御史。反倒让李莲在家多休息几日,枢密院几近瘫痪。
这已经算好了,兵权虎符始终在皇帝手里,军中也还没到认人不认令的地步,李莲又是女子,这才能全身而退。
听说,皇帝对后宫妃嫔打听:“京中可有什么适龄的男子、鳏夫,品貌俱佳的,为公主介绍相看相看,她一个人确是少个知冷知热的,体贴照顾着。”
皇帝想起女儿的终身大事了,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曾经的李莲独善其身,可以为皇帝的孤臣,婚后的李莲,就只能是一个公主。
李莲废了,国师自然而然转向其他凤子龙孙,也就理所当然了。
真一就坐在他们面前,因为来的人一个接一个,便也毫不避嫌,让他们都进来一起坐。
每个人的拜访理由都是,请国师为他们相面看命。
这看,自然就有说头。一两句吉祥话,都可以大做文章。
那一日,几乎每个人都很高兴的离开了国师府,每个人脸上都是笑着的。
但若问他们,国师都说了什么,他们又都只是随意说了几句吉祥话,听到耳里每个人都相差无几。可是,果真如此,他们又高兴个什么劲?
迟凤引出去送客,很快解了迷。
迟凤引只是意有所指地笑:“国师所言,殿下切记于心,勿要告与他人知晓。”
李逸连连点头,迟疑了一下,左右看看,这才小声说:“国师让我明日午时,悄悄来此。说有让我称心如意的妙法传授,你可知道是什么?”
迟凤引摇头:“殿下照做就是,明日就见分晓。”
他如法炮制,几相印证,发现他们每个人的时辰都差不多少。
真一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她是故意戏耍几人,让他们撞在一起吗?
但迟凤引的认知里,真一绝不是这样有玩心的人,她甚至几乎不像人。
就像是,凡人所能想到的神仙中人理应有的样子。
迟凤引心事重重回来,真一在玉台打坐,睁开眼:“你心中有惑?”
“是,”迟凤引并不掩饰他知道她对那些人私下传达的话,“师父邀约他们明日午时左右到此,不怕他们撞在一起吗?究竟是何事?”
真一阖眼,避而不答:“天上曾经有十个太阳,后羿射下来九个,你猜那掉下来的九个去了哪里?既然好奇,明日你一起来看吧。”
“是,弟子告退。”
迟凤引满腹心事的出去了。
他看不到的一旁,真一赤着脚浸在桥上的水流里,捧着冰碗一口一口吃着。
“知道什么样的人设最圈粉吗?”她百无聊赖地问燕十七。
燕十七想了想,试探地说:“盛世美颜?”
“不,”真一摇摇手指,“美、强、惨!”
“如今的李莲算是占全了,她就像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的岳飞,鸟尽弓藏,只差一死。文臣、愚民恨透她的强势。但是跟着她的那些高升荣耀的武官军队,绝大多数经此一役,只会越发忠心感佩于她。”
燕十七瞥了眼走出去的迟凤引:“最好再被哪个国家趁虚而入打进来,他们再悔不当初想起她,那就神了。”
真一垂眸,咬着勺子:“可是,这就与李莲的初衷相违背了。她想要守护宁国平安,而不是战争带给她荣誉。”
燕十七弯腰低头从下往上看她的脸:“你们在搞什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理她了?而且,还倒戈向她的政敌?你不是真的要帮助这些人吧!”
他是当真服了真一的睁眼说瞎话:“我听到,你对他们每个人都说,他们有真龙之象,命中注定将要列土封疆,立不世之功。成就千古绝伦。太能吹了吧!”
真一眨着眼睛,一派天真无害:“听过一个故事吗?狮子病了,让小动物一个一个来看他,地上的脚印都有去无回……”
燕十七目露惊恐,却见真一对他笑眯眯:“后面那个,是骗你的。”
第58章 从白莲花到至尊的枝头15
李莲赋闲在家,每日不是晏饮群芳,就是打马围猎。
似乎真的只是休息一段时间而已,整个人一派雍容娴雅,从容宁静。
她并不特意穿模糊性别的胡服,大多时候反而是穿着宁国贵族女子特有的华服,仿佛当真只是一个温婉典雅的帝国公主。
只是,任何人只要看一眼那主位之上,皓腕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如同盛极绽放的牡丹花般的女人,就会感觉到一种呼之欲出的威仪高贵,不怒自威。
这样短短五年之间,就几乎做到权倾天下的女人,任是谁都无法小觑。当然也不会相信,她当真就这样不战而退了。
“可李莲当真什么也没有做,朝野之上,虽暗流浮动却没有爆发,真是奇怪的局面。”
是日,国师府,摘星楼上。
真一和燕十七一面闲聊着,一面等着日晷慢慢接近午时。
燕十七的疑问,很快得到回应。
“李莲走后,上来的是谁?”真一摆弄着拂尘,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燕十七简直不假思索。
位比摄政王的女宰相从朝堂上消失了,顶上来的人自然就是少宰了。
“是迟凤引。可就是因为上位的是他,局面才奇怪。”燕十七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国师大人与五公主李莲的交情,因为国师急流勇退闭关不出,在很多人眼里,两个人只是举荐和赏识的关系。但国师大人唯一的弟子,少宰迟凤引,早年却是在五公主的手底下被重用,继而发迹的。
他分析着:“按理来说,五公主不在朝堂,她的人可还在呢。没道理那些政敌会放着她的党羽不去剪除,身为少宰的迟凤引首当其冲,要遭池鱼之殃才对。”
真一眼也不抬,点头替他补完未尽之语:“然而,情况却偏偏相反是吗?”
正如燕十七所说,迟凤引屹立朝堂不倒,短短几日时间,非但有取代李莲地位的架势,更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一面与文臣交好,一面收服打压李莲旧部。
宦海沉浮,很多时候大家是以出身门第来分人待人的。常理来说,就算迟凤引与李莲政治主张截然相反,可是只要他曾经与李莲有旧,文臣们就绝对不会把他当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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