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朝野朋党林立,一盘散沙却各自为政,没有一个强势的敌人让他们团结起来,他们便极其排外。
而四皇子的储君之位坐牢后,身边多的是想坐收从龙之功的人,比如他那个好友独孤恒。而他困在宫廷之内,成为炼丹笼络帝王的妖道,举目都是不齿他的朝臣。
李逸一旦坐稳储君就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他耳根子软,自然谁的话都能左右听取。
任是迟凤引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毫无用武之处。
他冷笑,开始不着痕迹接触其余皇子,利用他们扯李逸下马,接二连三扶持其他皇子上位。
然而,宁国夺嫡内耗严重,局面越来越乱,却没有一个能叫迟凤引入主朝堂,一跃而上。
这些人无一例外,既需要他又防备忌惮他。只需要他的诡计谋略助他们夺位,一旦需要治国就将他置之不理。更有甚者,怕他天生反骨为他人所用,竟然还想鸟尽弓藏。
迟凤引每日勾心斗角,谋划算计。无数次希望失望,推翻重来。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四面邻国强敌攻来,偌大宁国竟然早被这些人整得成了空架子。
不等敌军一路杀过来,宁国境内无数兵祸起义四起,竟然是造反的贼寇先杀来京城。
皇族仓皇四散,无数贵胄被杀。
迟凤引坐在马背上,眼角添上皱纹的他比从前心思更深沉难测。
他玩了二十年的夺嫡宫斗,终于发现,他果然天生贪狼命相,只适合一把大火摧毁了这国这城,从废墟里按他的心意重建。
迟凤引带兵平定中原,打退异族,很快登基为皇。
不久政通人和,铸就太平盛世,一切如他所愿。
转眼又二十年过去了,迟凤引老了,但他的眼还没有花,耳也没有聋。
朝堂上,他的孩子们却大了,开始蠢蠢欲动争夺那一把椅子。
无数的肱骨重臣低下头高呼万岁,却是各怀心思。
有一天,他选定的太子带来一个异士给他,说有仙丹呈上。
迟凤引怒而不显,接过来,忽然发现堂下的那个异士年轻人很熟悉。
“你叫什么?”他随口说,心里想着太子死后,谁来坐这个位置合适。
“贫道,迟凤引。”那年轻人朗声道。
哐当,手中的仙丹滚落在地。他颤抖地站起来,不可能,他若是迟凤引我是谁?
堂下的人像他又不像他,鹰顾狼视,眉梢桀骜被桃花眼的风流遮掩。
不久的将来,这个人会摧毁他的朝堂,会颠覆他的江山,会踩着他的盛世帝国为皇!
迟凤引猛然转醒,却发现他还睡在那个仙宫一般的地方。
道童来扣门,说同门师兄等他一同修炼。
迟凤引走出去,那些人正在谈论他们在人间历劫的经历,交流感悟。
他渐渐认真听进去,不由想起他机关算尽的百年光阴,却不知是何感受。
“师弟道心不满,不要紧,再去历练就是。”
迟凤引怔怔地看着这群仙人,笑着笑不出,可他要这道心圆满做什么?
他本只想要扬名立万,想要权倾天下,执掌天下风云,众生生死……可是,那一世,他不是都做到了吗?为何还是不甘?
“不甘,就再去人间做一次帝王嘛。”师兄们洒脱逍遥,醉酒戏谑,悠然自得。
迟凤引踉跄离开,满心空洞。
他要什么?他究竟要什么?如果要这人间帝王富贵,他如今不是唾手可得?
可是,堂堂一个仙人,却要下凡去和蝼蚁争这须臾可变的财富,争这些同门不屑一顾的人间帝王,难道不是极其可笑吗?
他忽然想起那个留着短头发的男人,那个他的身份是平凡普通人的游戏策划师。
转瞬间居然真的又坐回那屏幕前,屏幕里那群神仙还在云端晏饮。
哈哈哈哈哈哈,都是假的,连神仙都只是凡人手里的一个游戏。
迟凤引笑得癫狂,眼睛却亮极了。他想起真一,想起那个灰白色的空间。
真一问他:“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真的懂吗。”
“不懂,我不懂。师父,师父你在哪?”
一只柔软微凉的手握住他的,迟凤引失魂落魄抬头,发现他居然又回到那灰蒙蒙的世界。
真一垂眸,用一种明明平静清冷,他却觉得异常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懂没关系,跟我来,一起看看。”
迟凤引像懵懂的稚子,跟着她走入白光,又回到那个金发碧眼的世界,李逡还在。
第60章 从白莲花到至尊的枝头17
十六皇子李逡,应该是最符合文臣想象的皇子,偏好儒学。比起皇子,更适合去做一个书生学者。
可是他就是生在帝王家,他身后所有人都指望他坐上那个位置。
有人因为爱他,想给他世间最好的。有些信他,相信他才能给国家最好的未来。有人是需要他,想要倚靠他的上位来博取功名利禄。
李逡虽然年少,却已经因为身处高位而不得不得三思后行。他知道父皇评判他行事寡断,关键时刻不知进取,反而陷于被动。但他只怕一步不善,满盘皆输。
这次在国师府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跟宁国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而属于宁国的李逡的一切却在一个小小水晶球里映现又消失,他不是不慌的。
然而,李逡发现他在这个到处金发碧眼的世界里,仍旧还是一个皇子,母妃是个从神秘东方而来的女子。
不管换了什么环境,什么世界,他当了十五年的皇子已经习以为常了,就算走神一切都能按部就班完美进行。
没想到,在宁国皇室里毫不出彩,甚至活得有点喘不过气来的他,竟然格外适合这个小小的路易王室。
他随便一点政治见解,随手一点文学诗歌,随口一句先贤之言都能引起极大的赞叹。
李逡颇受赞誉,一开始还受宠若惊,甚是惶恐。
仔细一看,这蛮夷小国,处处落后,连贵族识字的都没多少,下水道都没有,生病基本靠求神祷告,皇室都像宁国的土财主似得,顿时又有种大人哄小孩的生无可恋。
不过这样一段插曲倒是很好安了他的心,李逡到底少年心性,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就当是出使他国,传播先贤学识了。
他的博学好学,谦逊尊贤,在这个国度引起极大的轰动。
每每一点改善生活“发明”,或者一点政见,都引起争相效仿。
他的贤明睿智,连这个国家的神都惊动了。他还没干什么呢,吟游诗人就把他的美名传遍整个大陆了。
夸张的溢美之词雪花一样扑面而来,要不是他曾经被国子监的严师从小敲打到大,还真是以为自己天纵之才要飘飘然直上九天。
路易宫廷当然也免不了政斗宫斗,但比起宁国皇室的手段简直太粗糙。别的不说,他们儒家收服人心,笼络贤臣的手段,那简直是信手拈来。
所有一切和他当宁国皇子时候的经历一比,就叫人十足淡定了。
笑话,这小国,放在宁国还不如一个偏远落后的省。他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好,还争什么宁国储位?
李逡就当他是提前之国去封地了。按部就班改造,十八岁成年时候,李逡淡定地在教皇的加冕下登基。这时候的他已经是享誉全大陆的伟大君主。甚至被预言为未来统一大陆的王。
身为儒门熏陶的皇子,李逡当初连国师大人都不怎么在意,怎么可能不注意这个神权几乎快超越皇权的教廷?
但他一向是个谦逊儒雅,三思后行的书生。信奉的不是大刀阔斧,是潜移默化。
于是,上位后的李逡在医疗、农业、纺织、教育等民生方面逐渐改变整个国家,甚至军队武器方面也稍稍试了试水。
几乎是一点点把这个小国拉平到追上宁国的脚步。李逡很淡定很耐心,步子迈得不大,每次错了就改。他手下笼络了整个大陆最年轻的优秀人才。
十年后,人们出行有序,生病了吃药看医生,读书明理,仓禀实衣有新。
国王开始斥责教廷焚烧异端,认为那学者是贤才一力保下他。王室和教廷暗地里的摩擦,终于激烈到浮上水面。
战争一触即发。
然而,教廷发现惶恐的人们却纷纷站在了国王这一边。不止如此,周边的那些国家也背叛了神,选择和这个黑发黑眼的魔鬼合作。
圣战一败涂地,他们临死都在诅咒这个被神抛弃的国度。
李逡依旧温和,体谅他们脑子有问题,愚昧落后被当地的神婆文化洗脑。随后就施展仁政,宽宥安抚黎明。扶持亲皇室的新教,引进不搞事的佛教、道教,填充信仰空白。
至于那些之前站在他这边的小国,不过是有求于他,早早被他拿捏住了。
李逡就跟当初在国子监,下棋做功课一样,按部就班解决这个国家的一切。
一晃神,他已然把这个国家改造的欣欣向荣,虽规模无法和当初的宁国比,政通人和富足强盛,却已然有他当初做皇子时候,心里理想的家国蓝图的模样了。
李逡已经和他的父皇当初年纪一样了,他教导他的皇子们积极游学,努力打探遥远东方国度的消息。
新年时候,他巡游全国,望着所到之处人人发自内心的尊重爱戴,望着美丽富饶,和当初他刚来时候所见天差地别,和他记忆里宁国相似又不同的景象,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迟来的热血沸腾在他已经不年轻的身体里涌现,李逡笑着手微微的颤抖。
他其实一直都只把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当做一场梦,抱着当初老师出题他解题,困于后宫一隅,权当过家家似得不走心。
因为有宁国珠玉在前,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做出的政绩改变当一回事,也没有把这个落后蛮荒的小国看在眼里,甚至抱着梦醒就算,哪日有宁国消息就抛下一切回国的念头。
但现在,这大陆歌谣对他的赞美,这焕然一新不比宁国差在哪里的世界,就像一面模糊的隔膜被打破,终于听到他耳里,入到他心里。
李逡恍然大悟,忽然觉得,那个十五年里宁国皇宫不起眼的十六皇子,才是一场大梦。
十六皇子的梦,是为了让他出现在这个国度,像夸父逐日燧人取火一般,把知识和文明传带给这篇土地。
是啊,比起争夺一个已然成形摇摇欲坠帝国的皇位,凭借他的聪明才智所学,去改变一方天地,去亲手建造一个新世界,成为一片土地千古第一人,这岂不是更叫人热血沸腾?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他是这大陆的王梦见成了李逡,还是李逡做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更喜欢这个梦。
李逡在这片大陆享年一百二十岁,统一了四分五裂的大陆,将知识和光明传播到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子嗣裂土封王,也像他一样不断向大陆更远处探索而去。
而这一百年里,真一和迟凤引就跟在他身边不远处看着。
时间的消失并非是同等流逝的,有时候会像流水一样,忽然湍急翻过去好几年。
迟凤引就像在翻看一本画面流动的帝王史诗,一开始并不在意,然而很快就难以置信,匆匆翻过去看故事的发展高潮结局。
在他作为国师迟凤引的那个梦境里,这个书呆子一样的李逡也曾是他推举上位的皇子。
同样因为有自己的想法,想要挣脱迟凤引的掌控,窝囊的死在夺嫡之中,史书上一点水花也没有留下。
然而这个世界,他竟然一步一步凭借着自己,潜移默化改变整个大陆,成为第一个统一大陆的王。这份千古功绩,只要文明不断绝,他的名字就永远会被人称扬。
而他迟凤引呢?他才智自诩比过任何人,为何轮到他下场,梦境的走向就像一场轮回诅咒?
“你还不懂吗?”真一并不总出现在迟凤引身边,很多时候是放任迟凤引自己游走,亲眼看遍这大陆沧海桑田的变化。
迟凤引眉宇的挣扎愤懑,真一看在眼里,并不着急:“没关系,来。”
他们随即进入下一个光团。
每个光团都是一个新的世界。
迟凤引看到了李莲,她在一个和宁国相似的世界,从后宫妃子,做到铁血杀伐的女皇。
看到了他玩弄于鼓掌的三皇子李选,他在一个和迟凤引做游戏策划师相似的世界,靠着经商娱乐,成了一个家族式大财阀,在幕后操作着那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
鲁莽孤勇的十五皇子李速,在乱世之中投身战场,成为一代战神。
连六皇子李选都乘船入海,打造出他自己的海上日不落帝国。
……
迟凤引觉得太好笑了,可是却笑不出来。
“师父,是不是想告诉我,我错了?所以只有我每一世才最可笑,别人都当真列土封疆,成就无上基业。”迟凤引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真的不懂?
所有人,每个人都在宁国之外全新的世界,做着他们最擅长最想做的事情,都认真的像个傻子。
只有迟凤引最清醒聪明,无论是在仙境醒来,还是在未来睁眼,只有他一心一意不相信这些,一心一意要做回他的迟凤引。
回到那个宁国,搅乱风雨,在别人打下的格局里,无论游戏怎么玩,都只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重复。
他自诩是弈棋人,却从一开始就在别人列好的棋盘上行走,看不到棋盘外的烂斧。
真一看着失魂落魄,满身桀骜戾气的迟凤引,神情复杂。
“凤引,人生百年,何必活得分明?你是宁国迟凤引,可是在成为迟凤引之前你是谁?迟凤引百年以后,又是谁?你见过仙人之境,也见过未来,焉知这个你我和你我所处的世界之外,又有什么?”
真一拂尘轻扫,所有的光团都亮起来,如同宇宙星辰,如同他们在国师府的摘星楼,五年里无数次所见的心象:“三千世界本无穷,或为尘埃,或为粟米,或为星辰。你已见过了沧海,为何仍旧只抱着那一粒微尘?当其余一切都是虚妄。”
迟凤引满目茫然,像受委屈的稚童,癫狂又痴妄地看着她。
真一只是回应着他的目光,她自己死后跟随燕十七去往无数世界,即便十七曾说每个世界都只是个故事。可她还是投入认真的去过。
她只是个稍稍聪明一点点的女孩子,只是因为死过了,也不怕再死,跳出凡尘俗世的迷障,做事不会像局中人那样瞻前顾后。
这宁国王朝,就算改变了灭亡的命运又能如何呢?翻开史书,所有的朝代都是在不断毁灭重建中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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