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他是太念旧,太思念那个人了。又过于压抑自己的感情,以至于产生这种矛盾冲突。可以试着放松,接受这种现象,示若平常。慢慢的,就会自然而然消失。
他一面和新婚娇妻荣小姐耳鬓厮磨,眼中琴瑟和鸣的人却是尹璋。
这种分裂的情景习惯了也没有什么,确实无伤大雅,反而有种青春焕发再来的美好,有时候让他产生一丝,就这么下去也不错的想法。
直到有一天,白老爷发现了一个问题。
尹璋和他的对话,不是一沉不变的,她的时间是往前走的,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会出现尹璋死去那天的情景。
尹璋会记起来,她已经死了,到时候情况还会这么美好吗?
这是白老爷深思的一个问题,就像是看着渐渐走向尽头的钟表指针。
……
另一边,白宇轩将他调查到的尹璋的生平资料放在了白洛川面前。
“这是什么?”白洛川一面疑惑,一面不自觉打开,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看完。
良久,白洛川的眼眶微微发红。
资料上清楚写明了白家尹家世交的关系,写了白老爷和尹璋的相识相知,包括两个人有缘无分的各自嫁娶,尹家没落时候,白老爷对她的扶持,以及那时候纷纷扬扬的暧昧绯闻。
最后是,尹璋难产而死之后,尹家失去了尹璋独木难支,很快败亡。
白老爷对尹家遗留那个孩子的照料。
以及,最后一点捕风捉影的传言。
很多人言辞暧昧说,尹家那个孩子不是那个伙计和尹小姐生的,是白老爷和尹璋生的。
镇上的人言之凿凿,尹璋和白老爷各自随意嫁娶,白夫人和尹家女婿都是掩人耳目暗度陈仓的摆设,白老爷和尹璋是一对事实夫妻。很多人同情他们的遭遇,感叹这是尹老爷迂腐造成的悲剧。
连尹家对此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味沉默,闭门不出。
白宇轩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平铺直叙:“还有人说,当初尹小姐生下的是两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抱回了尹家。你知道你生母是谁吗?”
白洛川抱着资料一语不发,只是摇了摇头,喉咙一动一动,失魂落魄的。
“你可以直接去问父亲。”白宇轩说完,带上门走了出去。
白洛川没有问白老爷,也或许是来不及问。
因为白老夫人溘然仙逝了。
她走得很安详,年纪大了,自然老死的。
走之前老太太仿佛就已经有了预感,交代了白老爷要把她送回老家祖宅安葬。
就是她不说,白老爷也要让她和父亲合葬的。
于是,时隔三年后,白家一行人又回到了祖宅。
走得是水路,荣小姐晕船,一路上都不断犯恶心,精神不济,一直在船舱里不出来。
白老爷的精神却好了很多,也许是真的有事忙,连梦里尹璋出现的时间都少了。
老夫人的棺材在老宅里停了三天,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最后一天正好是头七。
这段时间一直在下雨,天上的阴云就好像没有散过,反而越聚越多。
一天到晚,即便是中午时候,整个世界都暗沉沉的,天黑的很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就要掌灯了。
白家老宅早早挂着白色风灯,并没有被风雨影响。
只是老宅没有通电,不如在上海时候方便。
这三天,白家三个男人轮流守灵,前半夜白老爷都会跟着一起守灵。后半夜安排一个人守灵,第一晚是白宇轩,第二晚是白洛川,最后一晚是白家所有人一起。
说是安排一个人守灵,到时候必然还是有很多下人一起的,不可能真的让一个人看着。
第一晚平安无事。
第二晚轮到白洛川的时候,却出事了。
天快亮的时候,白洛川忽然摇摇晃晃站起来了,谁说话也不理。下人们都以为他是要出去方便什么,就只安排三个人跟去看看。
结果白洛川越走越偏,竟然走到了一个被封起来的院子,那是过去白宇轩住的。
下人们吓得语无伦次:“院子里有一口废井。昨天来的时候我们洒扫还看过,那口井真的是废弃的,结果下了雨……我不知道,二少爷他直挺挺的走过去,等我们发现不对劲拦住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犹豫一下,就这么跳进去了!”
“有鬼啊,一定是有鬼,鬼迷了心窍。我们打捞了,当时我们就打捞了,结果井里什么都没有。”
“我听说以前那院子里有个大少奶奶,就是跳井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看院子的老妈子都说,看到过好几次鬼影出现。”
荣小姐一听,一声都没吭吓晕过去了,软倒在女佣身上。
“闭嘴。”白老爷神色暗沉,儒雅的面容上,镜片像是磨亮的利刃,让人下意识噤声。
白宇轩神色淡淡,瞳孔微微放空看着那口井。
白老爷回头看了他一眼,讳莫如深。
白洛川的死和沈秀贞当初一样,更何况当初就是白洛川亲眼看到沈秀贞跳井的,也是白洛川接近沈秀贞,诱导她嫁入白家冲喜。
白老爷冷冷地下令,让下人们打捞白洛川的尸体,抽干水井,不行就挖开地下。
一悲一喜,荣小姐晕倒后,被确诊有了身孕,只是月份还浅。
荣小姐醒来后情绪不稳,哭着要回上海。
白老爷听了无喜无悲,什么反应也没有,良久,交代人好好照顾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一抬头,白老爷又看到了尹璋。
这次是背影,她穿着白色大衣,烫的卷发,高跟皮鞋。
哒哒哒的走在走廊上,似是往荣小姐的房间走去,又像只是去他的房间找他。
白老爷张望了一下,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有异样,就像是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
……
头七这一天格外漫长,雨越下越大,打捞工作进展极慢,天黑的也极早。
白老爷去看了荣小姐。
走在门口的时候,依稀听到里面压抑的哭声,有人在低声安慰她。
走进去后,却只看到尹璋。
她穿着宽松的裙子,手指抚摸着圆润的肚子,脸上笑容恬淡又忧伤,沁着淡淡的母性,看上去越发温柔美丽。
那双眼眸朝他看来,透着聪慧透着了悟,好像能看穿人心,虽然笑着却让人觉出淡淡的哀愁。
她朝白老爷伸出手,靠在白老爷的肩上,拉着他的手轻轻的抚摸肚子:“等他生下了,像你说的,我们一起去上海。自由自在,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白老爷摸摸那鼓起的肚子,触感是暖的,好像有小生命一跳一跳。
他声音温柔,带着憧憬,深情期许:“到时候你穿婚纱,我们在教堂在神父的见证下结婚。你会是最美的新娘。我的新娘。”
那声音的情谊,醇厚醉人得痴情,然而白老爷的脸上平静如水,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丝毫温度。
当他低头的时候,瞳孔却微微一颤。
尹璋在看着他,她看到了。
一眨眼,眼前的脸却变成了另外一张,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是谁,就看到荣小姐抓住他的手,瑟瑟发抖祈求。
“老爷,求求你,放我回上海吧。我要回荣家,我想我干爹了。”
白老爷神情温和,静静的看着人就让人安心放松下来。
他伸手摸摸荣小姐的头,像个慈爱的父亲一般包容宽和:“别怕,过了明天就送你回去。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我保证。”
荣小姐慢慢放松下来,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不知道是畏惧还是顺从的靠着他,任由他揽着自己。
“明天,好,明天,你说的,你答应过的,就明天。”她小小声念叨着。
白洛川死了,头七这夜守灵的就只剩下白宇轩和白老爷两人。
白宇轩不断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下人们不是在抽水打捞,就是在门外站着,灵堂前就只有他和白老爷。
突然听到身边白老爷出声问道:“是不是你?”
白宇轩手中的动作停下,平静地抬眼看向他,脸上无动于衷,瞳孔一片淡然。
“不是。”他说。
白老爷眼底晦暗不明,笑容冷淡微嘲:“那就是有鬼了。”
白宇轩静静地看着白老爷,同样也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是尹璋,她为什么连洛川也杀?你对尹璋做了什么?”
第83章 从小可怜到鬼嫁娘20
白老爷眼神古怪,像是忍不住嘲笑,又像是觉得眼前的一切一点也不好笑,反而让他轻蔑厌弃。
这不是看儿子的眼神,更像是看着够不上对手,手段拙劣稚嫩的敌人。
但是被他这么看着的白宇轩并无反应,因为他也是,看白老爷的眼神不像儿子看父亲的。
没有孺慕,没有敬仰,也没有长大的儿子面对父权天生的压迫感和束缚感。
他就像个局外人。
白老爷嘲弄地看着局外人一样的白宇轩:“我对尹璋做了什么,很快你不就知道了?”
他的反应让白宇轩微微皱了皱眉。
不等白宇轩说什么,白老爷接着说:“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真是鬼做的,比起尹璋来说,沈秀贞难道不是更符合这个杀人鬼的角色吗?”
“不是她。”白宇轩的眉头皱得更紧,看着白老爷,“如果她要报复,为什么要等这么久?为什么不来杀我?”
最重要的是,白宇轩没有看到真一。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她了。
白老爷就像是等待着什么一样耐心沉得住气,镜片后的眼睛略微嘲弄地看着他:“所以,你希望我相信是尹璋在杀人?”
希望?
这个词让白宇轩微微一顿,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白老爷突然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地方。
白宇轩也站了起来,他看了眼白老爷看向的门口,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门外什么人都没有。
这当然不正常,按理来说,那些白家的下人至少有十几个守在门外庭院各处的。
可是,外面非但没有一个人,连远处也没有任何人的声响。
只有雨,雨越下越大了。
风声呼呼的,和沉闷的雷声交织一起。
只有厅廊檐下的气死风灯白惨惨的亮着,勉强照彻整个白家老宅。长久没有住人的老宅显出一股子腐朽的破败感。
白宇轩没有发现别的人,转而回来去找白老爷:“没有人,父亲你看到了什么?”
然而,灵堂里一个人都没有。
白老爷不见了。
就这么转瞬间的功夫。
白宇轩很冷静,扫视了一眼庭院。
方才他站在左侧回廊,曾经背对过一阵,白老爷如果要离开,只能是从右侧回廊那里走掉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发一声?
白宇轩追了过去。
右侧回廊走到底,左转再直行,中间有道垂花拱门,穿过那道门再往里走,是各方庭院。
不等白宇轩辨别方位,忽然在哗哗的雨声中听到微弱的求救声。
“救、救命……咳咳……救……”
哐哐!
房门被踹开。
白宇轩一眼就看到,荣小姐倒在雕花床上,有个人双手用力紧紧掐着她的脖子。
荣小姐目光恐惧而涣散,双手无力挥着。
白宇轩立刻上前,手臂勒着那人的脖子往后拉开他。在同样窒息的拖拽下,对方不得不得松开手。
得救的荣小姐瘫倒在地,呼呼的呼吸着,眼睛大大地惊恐地睁着。等到稍微恢复些气力,她立刻尖叫着冲出房门,逃生一般一路往白家祖宅外冲去。
白宇轩将人惯倒在地,借着外面电闪雷鸣看清他的脸,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有戒备警惕。
“父亲,你在做什么?”
这个行凶的人,正是白老爷。
白老爷冷笑着,很快站起来:“我在做什么?你刚刚不是问我对尹璋做了什么吗?”
白宇轩的眉皱得更紧了:“她不是尹璋。”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尹璋,可是有人想让我以为她是尹璋,想让我发疯让我死。”白老爷沉着脸,怒气冲冲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他的手却在颤抖。
白宇轩的表情舒展,冷静到近乎没有表情:“你掐死了尹璋?”
“我没有!”
白宇轩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白老爷古怪地嘲弄地笑了,他抬手扶了扶眼镜:“你不是去查了她吗?怎么,没查到她是难产死的?我怎么会杀她,人人都知道我爱她,就算我娶了别人,就算她嫁给别人。我爱她痴情不悔,生死不渝。”
他这么说着,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透着神智不稳的疯狂。
没有人提起少年时候痴情爱恋的人,会是他现在这幅表情。
白宇轩终于肯定:“你是怎么害死的尹璋,还没有被人发现?”
白老爷不耐烦的挑眉,儒雅面容斯文微笑:“我说过了,我没有害死她,她是难产死的。”
“不过。”他手握成拳抵着嘴唇,吃吃笑着,讽刺又得意,“我送了很多补品给她,她分娩的时候,我就站在楼下台阶上,正对着外面大门。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直照顾她的保姆那天突然出了点事不在,我临时出差没有回来,她自己摔了一跤提前分娩。真可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白宇轩不寒而栗。
白老爷还在回忆,笑容儒雅,深情又怜悯:“她难产了,一直喊救命。可是,电话在一楼大厅。她很勇敢也很冷静,自己爬了出来,一路爬到楼下。她爬下来,一路的血,仰头看着我,楚楚可怜伸手要我救命。连那么狼狈的时候都很美,我到现在都记得她的眼神。像是隐忍苦楚,终于见到可以信赖的救赎,撒娇一样可爱。”
“我把她抱起,她就蹙着眉,温柔虚弱含着泪,问我怎么才回来。跟我说好疼。”
“我当然知道她很疼,有多疼。”白老爷笑着,眼里泛着回忆的温情,却因为镜片透着冷酷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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