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呜咽哭出来,泪盈于睫,不敢置信又吃惊惶恐:“你知道……你不怪我?”
“傻孩子,就算之前怪,看你吃了这么多苦,为我生下这么可爱的孩子,也舍不得怪了。夏如兰蓄意害你,不是你的错,你只是错在太过单纯美丽,容易被骗被伤害。不过不要紧,以后有我保护你们母子。”
一番互诉衷肠,两个人柔情蜜意,果然如一对夫妻。
为了安她的心,白老爷特意补了一个洞房花烛夜给她。
第二日他们便一家三口乘船回去家乡。
上岸的却只有白老爷和一个婴孩。
因为大雨连绵,女人失足落水溺死了。
那一夜白老爷回去白家,将婴孩交给白夫人夏如兰,告诉她,这孩子叫白洛川。
与此同时,他也不耐烦的拆穿,夏如兰李代桃僵的事实。敲打她听话,做好白夫人。
……
白老爷疯狂的挣扎叫嚷着,瞳孔惊恐地看着面前扭曲怨毒的新嫁娘。
夏如兰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她是来找你的。”
这个她,根本不是尹璋!
白老爷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是你!”
那个女人,是真正的夏小姐,是白老爷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
夏小姐不是失足溺死的,她是在白老爷给她补的洞房花烛夜,用一盆特意打来的带着泥沙的河水,按着她的头溺杀的。
他能为了白家的声誉李代桃僵娶一个丫鬟夏如兰,自然也能为了白家的声誉,杀死他孩子的亲生母亲。
不管锦瑟是不是夏小姐,都难逃一死。
她的死,从她怀孕决定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白老爷决定了。
白夫人端着的血色的水盆,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扭曲怨毒的夏小姐抓着他的头,用力往血水中按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
白老爷中风了。
就当着白宇轩的面。
白宇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老爷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头往厅廊上的莲花水缸里溺。
白宇轩费劲气力,最后不得不打破水缸才救下他。
可是,白老爷还是中风了。整个人都木木呆呆的,一动不动,啊啊叫着,说不出一个字。
他发疯溺杀自己的时候,嘴里喊着的话,却足够白宇轩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疯的疯。
整个白家就只剩下白宇轩一个正常人了。
他放下白老爷,直起身环顾四周。
有风铃的声音忽远忽近响起,白宇轩跟着那声音走出去。
走到他原本住的院子,走到那口沈秀贞跳进去的井前。
那口井依旧是旧时模样,工人挖了半天的痕迹都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大雨冲洗,还是,这里已经不是真正的白家祖宅了。
是什么,白宇轩却不知道。
他静静地看着,井口那里背对着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红艳陈旧的嫁衣,带着珠帘花冠的沈秀贞。
在她的身后的黑暗里,依次走来三个盖着盖头的鬼嫁娘,站成一排一动不动。
沈秀贞的手指缓缓抬起,朝白宇轩伸出,指着他的身后。
白宇轩回头,一阵夹杂骤雨的疾风袭来,他眼前骤然一黑。
有人使劲用布巾捂着他的嘴,那布巾上沾了迷药。
是,本该死去的,白洛川的脸!
雨水溅湿那张俊秀谦和,此刻却狠厉充满野心的脸。
迸发的雨珠四散,一幕幕破碎的画面闪过——
黑暗的房间里。
白洛川打开从白宇轩衣柜里拿来的箱子,里面是一套陈旧艳丽的新娘嫁衣。
他压抑地喘着激动的呼吸,将嫁衣拿出来,放在依次摆好的白蜡烛中心。
捧出珍藏的女人饰品,那是沈秀贞当着他的面跳井时,他仓促抓住的珠花。
白宇轩低声念咒,虔诚祈祷,按照那些人教他的招魂办法:“沈秀贞,沈秀贞,沈秀贞……我知道,你的鬼魂一直都在白家,阴魂不散。我能帮你复仇。来吧,来我身边。”
一阵阴风吹灭了屋子里的白蜡烛,黑暗里,仿佛看见影影绰绰的红嫁衣动了。
……
办公室前,白洛川敲门的手微顿,侧耳倾听。
“……荣先生有意与您联姻,那笔生意很重要,倘若不能站在一条船上,他恐怕不愿意让我们插一手。我提了两位少爷,但荣先生好像觉得分量不够……”
“他舍得让自己女儿给我做小?”
“他的意思好像是希望您……另娶……”
……
昏暗的教堂里,白洛川不着痕迹塞过去一张支票。
“威廉神父,我希望你做的不是恐吓白夫人,而是让我父亲相信,恐吓白夫人的,是一个姓尹的女人。”
“这个你放心。”威廉伸手去拿支票,却被白洛川制止。
他深深地看着威廉,笑容优雅晦暗:“威廉神父,请你记住了,白家虽然做主的是我父亲,可是,以后整个白家都是我的。希望你目光长远,想清楚该选择和谁合作。这钱,你只能拿得了一方的。”
“我明白。”
……
白夫人被纸人吓得精神失常,抽搐倒地。
纸人拉着绳子从窗口坠下,抬头的瞬间突然一怔,看到另一个红衣身影站在窗口,垂眸看着他。
不久,白老爷走上楼。
他仿佛没有任何意外,理所当然将红衣身影当作白洛川,说:“交给我处理。”
白老爷动作流畅给白夫人夏如兰注射了准备好的药水,然后转身走去楼梯口。
这个时候,窗口的红衣消失了,白洛川爬回来,抱起白夫人的身体坠下去。
……
“呜呜呜,我不管,我不要嫁给你父亲。我才不要嫁给比我大那么多的老男人。”
“那是荣小姐的父亲觉得你嫁给我父亲会更幸福,你跟我都无权决定,我无能为力。”
“才不是,我听到了,干爹是要和白老爷做违禁药品生意,又拿我做联姻的棋子。每一次都是……呜呜。”
“是……什么药?如果你能搞到那种药,或许我们可以有转机。”
“真的吗?”
……
荣小姐殷勤温柔地服侍白老爷,为他按着肩背和额头,不久,白老爷便昏昏欲睡。
她怏怏不乐地出门:“老爷真是的,又睡,他不陪我去,我的那些闺蜜又得笑我了。”
下楼梯的时候,她抚着新烫的头发,脚步放慢,与某个人四目相对,眼神交缠,红唇不动声色微勾,相错而过。
很快,白洛川换了身衣服,对管家说:“有个生意出了点问题,我去看看,今天回来的晚就不用给我留饭了。”
……
“老爷好像发现了什么,防得很紧,最近我都没法再下药……”
“暂时缓一缓不急。”
“不能不急,我好像怀孕了,可我一次都没和他……万一他发现怎么办……”
“别怕,他已经相信是那个叫尹璋的女人的鬼魂在纠缠他。是时候,彻底结束这一切了。”
……
白家老宅。
大雨倾盆,仿佛天塌了一角,天河倾泄。
白洛川毫不在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将中风的白老爷和一动不动的白宇轩放在阴森的老宅里。
“为什么?”白宇轩不能动,勉强发出疑问,“父亲……也是你……下药……”
白洛川低头看着他,脸上神情漠然微笑:“他杀了我娘,放任我被你娘虐待,他娶了我的女人,说什么继承人,结果是让我给他当傀儡。一辈子的傀儡,我受够了!”
阴狠浮现在那俊秀温雅的面上,这一刻白洛川的脸和二十年前白老爷的,极为相似。
做好这一切后,白洛川一脸轻松向外走去。
推开白家老宅的大门,他抬起的脚步却停了。
门外站着穿着红嫁衣的沈秀贞。
白洛川瞳孔微颤,他勉强微笑:“你的两个条件我都达成了。白夫人,白老爷,我都带来了老宅给你。还有最后一个,你要办的冥婚,新郎我也带来了。我们的合作约定,我全都达成了,不是吗?”
然而,沈秀贞一动不动,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白洛川疑惑,微微的不安:“你还要什么?”
沈秀贞的手缓缓抬起,指向他。
白洛川仿佛心口一刺,他低下头,惊恐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变了。
他居然穿着那日沈秀贞过门时候的红袍马褂新郎装!
是了,他想起来,当日是他代替白宇轩迎亲和拜堂的。
“弄错了,不该是我,我跟你是一国的,不,我一直在帮你,白宇轩才是你丈夫,才是该和你冥婚的人。”
哐!重物砸到头骨上。
白洛川恍惚回头,白老爷挂着碎镜片的脸,再没有丝毫儒雅,也没有任何混沌呆木,满是狰狞狠厉。
“小畜生,原来真的是你。”
他没有任何留手,领带缠着白洛川的脖子往后拖。
“父亲,父……亲,饶了……我……错……”
白洛川不断挣扎,但白老爷的力气却显然更大。
“我没疯你是不是很意外?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人给我下药吗?还是你以为,几个早就被我弄死的女人的鬼,就能吓住我?”
白老爷将白洛川的手和脖子绑在一起,残忍冷酷地往后拖,就像拖着一只猎物。
就算一直警惕药物的作用,但他还是中了几次,上了瘾就摆脱不了了,心智早就不如他自己以为的冷静清明。
“早就告诉过你,你还嫩着呢!这么急着造反,那贱人肚子的孩子是你的吧!放心,孩子我会留下的,毕竟是白家子孙后代。”
他喘着气,一路拖到井口,白洛川已经一动不动了。
但白老爷还在念叨:“至于你,你不是已经坠井死了吗?那就再死一次吧!”
他提起白洛川,让他脚朝下,按照伙计描述的此前白洛川跳井假死的姿势,将他惯下井中去。
手一松,脸上嘲讽晦暗的神情却还来不及轻松,井中伸出一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将他一块拉了下去。
……
电闪雷鸣,暴雨连天。
白家祖宅沉没水中,白老爷白洛川皆遇害。
因为怀孕,提早被白宇轩护送回上海的荣小姐逃过一劫,却因为孕期抑郁精神失常,好在孩子平安生下。是个健康可爱的女孩子。
白宇轩独自坐在上海巷弄的宅院里,秋千静静的不动。
依稀看见,过去的残影。
过去的白宇轩拍拍过去的真一的头,轻声说:“隔壁我买下来了,若是不想回家,就暂时住在这里吧。等过几天,我会单独买一个宅子,搬出来住。那时候,就像在老宅里一样,你可以随心所欲。就我们两个人住,好吗?”
白宇轩轻轻抬手,拍了拍身边的空气,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你真没良心。你要娶名媛小姐,好歹也给糟糠留个落脚的地呀。
……我什么时候要娶名媛小姐了?你喜欢跳舞也可以,别乱跑了,上海很危险的,什么人都有。洋人的神父,跳大神的,道观的道士……
……一声嗤笑:都是骗子。
……你是不是骗子?
“你是不是骗子?”白宇轩怔怔地轻声问。
想起冲喜那一夜,他被她吓得不轻,她说他们都死了,今日鬼节,要把阳世的事再重复上一遍。
白宇轩有些想不起来,她当初说得到底是民国十年,还是十一年?怎么所有人都接走了,唯独还剩下他。
街上的报纸刊登着:“民国壬戌(1922)之秋山洪爆发,自4月份余杭因淫雨而暴发山洪开始,5、6月间,金、衢、宁、绍、台、处及湖属各地均发生大水。7月,新安江、衢江、婺江、笤溪、浦阳江、曹娥江、雨江、椒江、瓯江诸水并涨,沿江各县无不成灾。8、9月,温台两属又因台风带来暴雨酿成水灾。时近半年,灾区达55县市。——《浙江壬戌水灾筹振会报告书》”
大街小巷,传来清脆空灵的童谣:民国十一年,大水没寮檐,灶司菩萨没大腿,县官逃到胡公台。青草蜜甜,砻糠透鲜,大姑娘烂贱,三个铜板买一个,还要送到床面前。
吱呀,哐!
一扇陈旧腐朽的大门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水灾新闻,摘录自论文《浙江壬戌水灾述论》。
童谣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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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白宇轩回忆的时候,模糊记错成民国十一年了,就去百度了一下民国十一年。鬼使神差看到,那一年居然真的有大型水灾发生。
以及,身为女孩子,生在现代真好。
第85章 番外1
浮浮沉沉的水里,白洛川依稀回到了很久以前。
白宇轩快死了要冲喜,白老爷挑中了沈秀贞,让他去引诱误导那姑娘答应。
他走在碧水桥上迷了路,问洗衣的姑娘,当时他并不清楚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那姑娘其实很好,他心里也淡淡喜欢。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按照计划中的那样,把她带入了沈家。
白夫人厌恶她的出身,不满亲儿子娶的不是上等人家的大家闺秀。
她把白家给她的压抑怨恨,一股脑发泄给沈秀贞,一直虐待沈秀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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