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脾气差的食客,边走嘴里边骂骂咧咧,嫌耽误他吃饭。
副官范振华拿眼睛一斜,一股从战场上磨练出的杀气迸射而出,吓得他们闭嘴缩脖子,快步跑出大门。
黄老头夫妇在门外赔不是,让他们明天再来,明天一定让他们吃尽兴。
不一会儿,锦鲤楼内就只剩下霍初霄这一桌。
顾小楼随手拿起鸡毛掸子,在他桌上扫灰。
“没听见打烊了吗?今天不做生意了,改天再来。”
霍初霄面无表情,范振华沉声道:“我们说了要找人。”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出去出去。”
顾小楼急着赶他们走,鸡毛掸子都捅到霍初霄的鼻孔里去。范振华毫无征兆地往前跨了一步,夺走鸡毛掸子远远扔开,压住他的两只手。
等顾小楼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他压在桌子上,冰冷的手。枪抵着太阳穴。
他努力挣扎,可惜空有一副骨架子,力气远不如一身腱子肉的范振华,被他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他的脸正对着霍初霄的方向,对方依旧是那副倨傲高冷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欠揍。
“放开我!你们这群土匪!”
顾小楼破口大骂,黄老头夫妇和跑堂慌到不知如何是好,想劝架又害怕对方手里的枪,鹌鹑似的缩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顾小楼挣扎得太厉害,范振华把他的手朝反方向掰,他痛到惨叫出声,情况岌岌可危。
这时候,通向后院的门边传来一个清越而沉稳的声音。
“放开他。”
众人齐刷刷看去,只见荣三鲤端着一盘菜站在门边,面色严峻地看着他们。
“荣小姐,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只要你肯跟我们走,别说放开他,伺候他都行。”
范振华对她说,手里的力度没有减轻一分。
荣三鲤等了很久没见人过来端菜,以为前面忙不过来,打算出来帮忙才撞见这幕。
霍初霄的出现着实让人惊讶,但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没有乱阵脚。把手里的菜交给黄老头,她让他们去后院待着,谁也别出来。
等他们都离开以后,她才走到范振华面前,朝他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放开他!”
她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眼神凶狠,犹如一头护崽的母兽。
范振华被打得偏过脸,等抬起头来时,嘴角缓缓溢出一缕鲜血,可见力气之大。
他用大拇指指腹狠狠擦掉血迹,表情非常平静,好似被打的不是自己,嗓音却低哑得堪比恶魔。
“荣小姐,我知道你功夫好,不怕我,请问你怕这个么?”
他抬起手。枪,当着她的面扣住扳机,再次抵在顾小楼的太阳穴上。
只要他一松手,顾小楼必定脑浆四溅。
荣三鲤紧紧盯着那把枪,险些没忍住出手抢夺。
可她知道,自己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于是深吸一口气,选择看向霍初霄。
霍初霄自进门就没开过口,威严得像一尊阎罗王,英俊的五官和修长的身材,又好似外国画报上的男模特。
面对她的要求,他终于张开薄唇,并且冲她伸出手。
“跟我回去。”
荣三鲤冷冷道:“凭什么?”
他站起身,以一种疲倦的姿态抱住她,宽大的手掌还在她脑袋上摸了摸,撸猫似的。
“别闹了,跟我回去。”
若有旁人看见,保不准还以为是老夫老妻在闹小性子。
但是荣三鲤一被他碰触,曾经与他颠鸾倒凤的记忆就隐隐浮现出来。
同时奔涌而出的,还有书中他杀掉原主的文字。
这不是完美的爱人,这是杀人凶手。
她条件反射地推开他,仿佛被火烫了一般。
当着下属的面被她拒绝,霍初霄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侧脸吩咐范振华。
“放人。”
“督军大人,她还没有……”
“放人。”
范振华的担忧堵在嗓子眼儿,乖乖听话放人。
顾小楼得到自由后,下意识抱着差点骨折的胳膊躲到荣三鲤身后。想到刚才霍初霄的举动,又改为挡在她身前。
霍初霄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似乎在他眼里顾小楼只是一条狗,不值得阻拦。
“这里是酒楼,你们不想吃饭的话就请出去,否则我会报警告你们扰民。”
荣三鲤说。
流氓抓人叫扰民,督军抓人能叫扰民么?
下属们差点笑出声,范振华也讥讽地勾起嘴角。
霍初霄却点点头,坐回椅子上,吩咐道:“上菜。”
“什么?”
“你们不是有道新菜叫游龙在野么?我要尝鲜。”
他老神在在的话语让顾小楼气愤不已。
“外面到处都是酒楼,干嘛非在这里吃?我们已经打烊了,不接!”
“你是掌柜吗?接不接客这里谁说了算?”
范振华问。
顾小楼一怔,立刻推荣三鲤。
“快赶他们出去!”
荣三鲤一直在观察霍初霄,看他的架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想了想,吩咐顾小楼:“我去炒菜,你给他们倒茶。”
“什么???”
顾小楼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她说完这句话就朝后院走去了,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看看她,又看看霍初霄,顾小楼忍着厌恶感给他倒茶。
霍初霄不喝,眼睛一直对着后院方向。范振华与几个下属忠诚地站在他身后。
荣三鲤来到后院,大家一拥而上问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想做什么。
“现在没时间解释,待会儿再说,我刚才端出去的那盘菜呢?”
刘桂花忙递到她手上。
她正要端出去,迈脚时想起霍初霄的臭脸,就从盐缸子里抓出一把盐拌进还热乎的菜里,等它融化后才走到大堂。
“这就是本店新推出的菜——游龙在野。”
荣三鲤把菜摆在桌上,一副任君品尝的模样。
霍初霄没有拿筷子,不动如山地坐着,淡淡道:“既然是新菜,不应该介绍一下?”
荣三鲤忍着不耐深吸一口气,木偶般麻木介绍道:“游龙在野有三种主料,龙便是黄鳝,刚从水里捕捞的,粗壮鲜活,肉嫩味美。野则是野猪肉所制成的烟熏腊肉,以及村民新采摘的蕨菜。
野猪在山中生活需要自己觅食,肥肉少瘦肉多,肉质紧实却不塞牙,香味比家猪更浓。蕨菜乃初春时才爆出来的芽,叶柄幼嫩,新鲜脆爽……这三道主料加少许配料和油盐酱醋,就成了锦鲤楼春季第一款主推菜——游龙在野。”
“名字倒是好,不知道怎么做。”
霍初霄似笑非笑地说。
他堂堂一个督军,会对一道菜怎么做那么在意么?摆明了是戏弄她,拖延时间而已。
荣三鲤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抱歉,此乃商业机密,恕不外传。”
霍初霄勾着嘴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拍了拍手掌。
“好一个商业机密,那我便来尝尝你的拿手菜吧。”
他从桌上筷筒里拿出双干净筷子,夹起一片腊肉放进口中,闭目细细咀嚼。
这道菜本该是鲜香口,又辣又下饭。但腊肉本就是咸的,她又特意往里加了那么多盐,味道可想而知。
荣三鲤期待他撕掉和气的伪装,暴露出本性,最好能气得跟她动手,这样她就有理由赶他走人了。
可是等了很久,霍初霄慢慢睁开眼睛,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并未露出她期待的反应。
范振华好奇地问:“督军大人,味道如何?”
他那双鹰隼般狭长锐利的黑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荣三鲤,令人背后发凉。
“当霍家太太是绰绰有余了。”
“谁要当霍家太太,三鲤跟你的娃娃亲早在十年前就退了!”顾小楼忍了很久,冲上前说。
“当年退婚的人已经死了,退婚自然不作数。”
霍初霄站起身,走到荣三鲤身边,垂首看着她,目光竟是温柔的。
“这段时间我会留在锦州,直到你愿意跟我回去,结账。”
说罢他拿出一块大洋放在她的掌心里,冲范振华投去一个眼神,带着他们上车,扬长而去。
“谁要跟他回去啊,太自作多情了!”
顾小楼捡起鸡毛掸子掷向他们的车屁股,回头忿忿地问:“三鲤你怎么不把菜炒得难吃点呢?最好放一把巴豆下去,拉到他下次不敢来。”
荣三鲤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大洋不说话,他抽出一双干净筷子,吃了一口菜,还未细嚼就吐了出来,满脸难以置信。
“这么咸,他还说绰绰有余……他的舌头有毛病吗?”
荣三鲤也觉得奇怪,但不只是舌头,更是他的表现。
霍初霄对她这么温柔有耐心,几乎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他爱着她。
而在原书里,霍初霄杀掉原主时可是毫不犹豫的,以他们之间的恩怨和性格,霍初霄也不可能爱上曾在他最需要帮助时,将他拒之门外的女人。
太奇怪了……
莫非霍初霄就是这样一个爱人的时候格外深情,翻脸的时候又立刻不念旧情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大洋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荣三鲤扔到柜台上,匆匆走进后院。
霍初霄的到来,让锦鲤楼的众人对荣三鲤刷新认知,拉着她问个不停。
“老板,你不是说自己只是普通人家出生,父母双亡的吗?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啊?”
“老板,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好凶啊。”
“难不成你是他太太,跟小先生私奔出来的?”
眼看他们越猜越离谱,荣三鲤忙找了个借口,堵住他们的嘴。
“没什么,我欠了他一笔钱而已。”
“欠钱?”
“对啊,所以我见着他得绕道走,你们也是。否则钱被他要回去,咱们锦鲤楼就要关门了。”
这番话令所有人惶恐不安,生怕突然哪一天自己就失业了。
毕竟像锦鲤楼这么好的待遇,荣三鲤这么好的东家,上哪儿找第二个。
荣三鲤看了眼天色,“你们把碗盘收拾收拾就回家休息吧,今天当做放假了,明日正常接客。”
众人按照她的吩咐,各自找事情做。锦鲤楼很快被收拾得焕然一新,接着人去楼空,剩下他们两个。
荣三鲤抱来账本坐在太阳底下,漫不经心地拨着算盘。
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黄鳝在大缸里缓慢游动,带出极轻微的水波。
顾小楼把那盘齁死人的游龙在野倒掉了,刷干净碗,回来站在旁边看了她半晌,冲过去拉住她的手。
“三鲤,我们走吧,离开锦州。”
看着他殷切的脸,荣三鲤问:“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有多远走多远,到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荣三鲤轻轻推开他的手。
“这种地方不存在,存在我们也找不到。从平州到锦州,我们已经跑了一大半国土,他都能找来,还有什么地方去不了?”
“可是也不能坐以待毙啊!他肯定要带你走的,我不想你跟他走。”
顾小楼心里难受,又急,习惯性地蹲在她面前,恍惚间又变成当初那个无助的小乞丐,全然忘记自己现在比她还高。
他的样子像极了一条受到委屈的大狗,荣三鲤伸出手,纤细雪白的手指在他乌黑的短发上轻轻抚摸,他发质粗硬,扎得她手心痒痒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在这种时候,担心只会添乱。”
顾小楼低下头。
“对不起……我不想急躁,但是我忍不住……”
“十七八岁的时候性格急躁很正常,不过你要学会长大,变成一个能随时保持理智的人。”荣三鲤小小地叹了口气,“小楼,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护不了你一辈子。”
他沉默地点点头,努力将鼻子里的酸涩感压下去。
“他还没有把我们逼到绝路,没必要先断了自己的后路。从今天开始我们行事低调些,好好做自己的生意就行。”
“为什么?你怕他勾结锦州的官欺压我们吗?”
“他是平州督军,更是经陈闲庭亲手提拔。哪怕来锦州养伤,这里的官员也会卖他三分薄面,做起事来比我们容易得多。”
荣三鲤说着停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展颜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他的招,我们也有我们的招,不必太过畏惧。”
顾小楼嗯了声,之后一天都没再提霍初霄三个字。
楼里的议论声是压下去了,可楼外还是议论纷纷。
当时在大堂吃饭的人太多,都看见了霍初霄,尽管平民百姓不知他身份,但那领章上的三颗金三角是明摆着的,没有军衔谁敢这么戴?
众多揣测接连冒出,不过畏惧那位神秘来客,没人敢去找荣三鲤求证。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常鲁易夫妇耳中。
入夜后两人在房间里偷偷商量。
“你不是说她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什么背景也没有吗?怎么突然冒出个这么厉害的人?”
黄润芝问。
常鲁易愁眉苦脸,“我打听来的的确是这样啊,平州人,家里都死光了,就剩她一个,连身边那小子都是收养的。”
“那你说,她怎么会认识那个男人?”黄润芝怒道。
常鲁易无法反驳,低着头不吱声。
她展开想象,越想越害怕。
“三颗星,那得少将……不,上将才敢这么戴吧!要是他们之间真有什么男女关系,她再把我们的事跟他一说,他派手下来报仇,咱们是不是都要被枪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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