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三鲤回到后院,发现刘桂花竟然已经把一盘菜炒好出锅了,特意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
她让跑堂上菜,将刘桂花单独拉到一边,小声问:“桂花婶,你想不想再赚点外快?”
刘桂花连连点头。
“以后我有什么新菜都教给你,客人点了就由你来炒。每个月我多付你一块大洋,但是有个要求……”
荣三鲤认真地说:“菜谱绝对不能外传。”
“老头子问也不行?”
“没错。”
“那……”刘桂花又犯了老毛病,“我不知道行不行啊,得回家跟他商量商量。”
荣三鲤答应,提出让她今天先试一天,新菜归她炒。
大堂有人点了单,刘桂花便忙活起来。荣三鲤看店里的生姜大蒜快不够用了,拿起篮子出门买回来一点,进门时发现士兵还在外面等候。
一看见她,小兵立刻说:“荣小姐,你再考虑考虑,督军大人等着您呢。”
她一句话也没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小兵退回原地,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霍初霄在军中素来是雷厉风行,不留情面的,他完不成任务,怎么回去交差……
焦虑之时,突然对门走出来一个鲜艳夺目的身影,穿过马路,径自来到锦鲤楼内,冲里面喊道:“密斯荣,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一起去踏青如何?”
店内食客统统看向他,包括正在算账的顾小楼。
只见常清廷穿一身极其醒目的蓝色西服,怀抱一大捧鲜红玫瑰花,在门边摆出一个画报上模特常做的时髦姿势——
单手抵门框,身体斜倚,左脚尖点在右脚旁,既像大鹏展翅,又像一根麻花。
第19章
这小子看起来娘兮兮的,还挺经打,昨晚的痛就忘记了?
顾小楼把账本往桌上一拍,拿起笤帚赶人。
“出去。”
“密斯荣!三鲤!我有礼物送给你!”
常清廷左闪右避,对着后院高声呼叫。
荣三鲤果真被他从后院喊了出来,他眼睛一亮,企图越过顾小楼的防线,把花送到她手中。
“三鲤,这是我让朋友从外国人开得花店里买来的花,法国进口品种,烈焰美人,你看多配你啊!”
顾小楼把他堵得死死的,不让他接近分毫。
两人险些在门边展开肉搏,荣三鲤走到他们身边,拦下顾小楼的手,揪下一片玫瑰花瓣,用手指轻捻。
两人好奇地看着她,她搓了一会儿,张开手,只见指腹上染着一抹浓烈的红色,而玫瑰花瓣已有部分斑驳,褪成粉色。
常清廷不敢置信,纳闷地看着花。
荣三鲤似笑非笑。
“常先生,据我所知,烈焰美人在国内尚未栽培成功,凡花店出售此花,皆是往月季上喷涂红色颜料,以假乱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在送人礼物之前,可否先掂掂自己有多少真货呢?”
她把花瓣丢回他怀中,笑得勾人。
常清廷最好面子,当众出了个大糗,羞得脸都没地方放,再也不敢缠着约她出去,跑出门把玫瑰往垃圾堆一扔,冲回自家饭庄里。
顾小楼收起笤帚,对荣三鲤投去赞叹的眼神。
后者则冲那帮食客说:“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大家吃好喝好。”
回后院前,她下意识地扫了眼门外,发现原本士兵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心中顿时隐隐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下午一点,预感应验了,那辆全城也找不出第二辆的黑色汽车来到锦鲤楼外,霍初霄下车走进店门,坐在昨天的座位上。
食客们又见到这位神秘来宾,不约而同噤声。顾小楼有了之前的教训,一刻也不停顿,未等他们开口就先跑到后院,让荣三鲤出去避避。
荣三鲤撸高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正弯腰在缸中抓黄鳝,闻言偏头想了想,起身甩甩手上的水,朝外走去。
顾小楼一把抓住她。
“三鲤,他是来找你的!”
明知对方的目的还主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锦鲤楼是我的。”
荣三鲤只说了这一句,就推开他的手,坚定地向前走去。
一进大堂,她便从众多食客当中,一眼找到霍初霄的所在。
他坐得端正笔直,深蓝色的军服上没有一条褶皱,无比妥帖地包裹着他修长完美的身材。乌黑的短发掩藏在军帽下,只露出鬓角的短茬。
他的眼睛比一般男人的大许多,眼角往上挑,本会显得张扬和轻浮,却被浓黑的双眉压住锐气。
鼻梁高而精致,嘴唇偏薄,这样的五官配上白皙细腻的皮肤,难怪小时候总被人认作女孩子。
可是如今的他是凌厉而沉稳的,与记忆中那个精致秀气的少年早已判若两人。一路走来手中所染的鲜血,已经让他身边的空气时时被血腥味笼罩。
荣三鲤定了定心,走到桌前问:
“想吃点什么?”
“你这里有什么?”
“你喜欢的都没有,你不爱的都有。”
霍初霄轻笑,玩味地看着她。
“你骗人。”
“哦?”
“我爱的明明就在我眼前。”
此话一出,店内食客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迫不及待偷听二人之间的桃色八卦。
荣三鲤漠然道:“霍先生可真会开玩笑,您面前的是桌子,莫非您喜欢啃桌子不成?”
“哈哈哈……”
偷听的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范振华的视线在店内扫了一圈,他们感受到杀意,立刻乖乖收声,埋头吃饭。
霍初霄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相貌还是之前的相貌,衣着也是同样的风格,却莫名让人有种士别多日的陌生感,仿佛内里已经产生什么变化。
他的视线落在她卷起的袖子上,眸光沉了沉,冲她招手。
荣三鲤一动不动,拿着记菜用的牌子,故意朗声把话说给所有人听。
“霍先生想点什么菜说就是,我耳朵不聋,听得见。”
难怪她留着这些食客,敢情是拿他们当盾牌,挡住他说一些她不想听的话。
霍初霄心底一片清明,语气平静地问:“荣老板可知平州有一道名菜,叫南肠北做?”
“不知。”
“南肠北做,就是用川州特产灌肠,以北方做锅包肉的方法加面粉制成,外形看起来与灌肠无干,实际上内容却还是灌肠。”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问:“霍先生想说什么?本店没有川州灌肠,更没有东北大厨。”
霍初霄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东西即便改头换面,本质却变不了,菜是如此,人更是如此。”
荣三鲤面露警惕,拿着笔的手指收拢了些,正色道:“霍先生,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思想境界非吾辈所能及,小店怕是没有您能看入眼您的东西,我想还是另换一家,有缘再见好了。”
她说完摆出送客姿态,站到了门边。
范振华欲出手,却被霍初霄以一个眼神喝退,并且当真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然而经过荣三鲤身边时,霍初霄停下脚步,侧过脸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
荣三鲤面色微变,拧着眉看他。
他冷冷一笑,留下一句,“我在车里等你。”便走了,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犹豫。
食客们好奇地看着她,有人蠢蠢欲动企图上前询问。
顾小楼在后院偷听完全过程,抢先一个健步跑到她身边,问霍初霄最后说了什么。
霍初霄的话回荡在耳边,荣三鲤看了眼顾小楼,知道说出来以他的性格必定担心,决定暂时瞒着他。
她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他,放下袖子,从柜台拿了点钱,嘱咐道:“你们照看好店里,我去去就来。”
“去哪里?”顾小楼急问。
“霍公馆。”
“我不许你去!”顾小楼拦在门口,用身体挡住她。
食客们看热闹看得起劲,都停下筷子,专门扭过头看。
荣三鲤回头瞥了眼,低声训斥:“你忘了你的承诺么?想留下,就必须什么都听我的。”
“三鲤……”
顾小楼的嘴角眼角一同往下耷拉,委屈兮兮地看着她。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就像家养的小狗,不希望主人出门,故意做出可怜姿态。
要是在日常生活里,荣三鲤是很乐意宠一宠他的,毕竟是自己义子。
可今天不是普通情况。
霍初霄就在外面等着,不会轻易离开,手中还捏着她的把柄。
就在刚才,他亲口对她说:“想想你爹死在谁手里。”
荣家是被陈闲庭亲口下令灭门的,他是陈闲庭最得力的下属,不说权利滔天,起码只要认真起来,她绝对活不过明天。
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荣三鲤抬手摸摸他的手,柔软的手指把他的嘴角往上推。
“好好待在锦鲤楼,等我回来。”
说罢收回目光,从他身旁绕了过去。
顾小楼转过身,看着她坐进那辆汽车,恨不能将目光化作一条绳子,将她牢牢绑在身边。
等荣三鲤上车,霍初霄就吩咐司机开车,过了半个多小时,抵达霍公馆门外。
荣三鲤在车上没与他交谈过一句,一直在看着窗外景象,到达目的地后才发现,原来霍公馆离他们上次来过的大商场不远,只隔了一条街。
商场那边繁华热闹,还经常能看到洋人出没,这里却安静清幽,道路两旁种满高大的香樟树。
车子一开进树荫,气温立刻下降了许多,想必夏天会十分阴凉。
真没想到,原来两人曾隔得那么近……
荣三鲤无意识地回头看了霍初霄一眼,没成想他竟然也在看她。两道视线交汇,同时撇开脸,谁也没说话。
幸好车子已经驶入公馆,停在门外的喷水池边。
荣三鲤下车后看着水池里的裸。体天使雕塑不说话,霍初霄掸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走进大门。
范振华催促道:“荣小姐,请吧。”
她随他入门,穿过大厅、客厅、走廊,最后来到餐厅,所见景象都不是霍初霄喜爱的装修风格,估计是临时让人找出的空房子,挂个霍字就成了霍公馆。
以霍初霄如今的势力,大概一块大洋也不用出。
书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顾小楼的话可真没说错。
餐厅是仿得欧式装修,霍初霄坐在那精致华丽的金色花边椅上,抬头看向她。
荣三鲤道:“想吃什么说吧,我现在做。”
“不用。”
“你不是让我来做饭给你吃么?”
霍初霄说:“早上的确是这样,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他打了个响指,下属抱着一捧怒放的粉色玫瑰从花园走进来,递给荣三鲤。
“听说有人送你玫瑰是么?那就跟我一起吃顿饭吧,省得你忘记自己的身份。”
玫瑰花的幽香飘进荣三鲤的鼻子里,娇嫩的花瓣上甚至带有露珠,是上午从花园里采摘的。
荣三鲤却像拿着一块烫手山芋,开心不起来。
“什么身份?”
“你说呢?”
“我们早就退婚了。”
“上我床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荣三鲤心中很是郁闷,在她来之前,原主已经决定靠近霍初霄,利用他的身份便利换取重要情报。为了增加信任,自然也交出了自己的身体。
孤男寡女,已经发生了那么亲密的关系,又有娃娃亲在前,哪是那么容易撇清的呢?
霍初霄又有大军在手,除了陈闲庭,几乎没人能限制住他。
沉吟片刻,她忽然放下玫瑰,走到他面前。
霍初霄自然而然抬起头,看着她这张明艳精致的脸。
荣三鲤坐到他大腿上,左手搂住他的脖子,右手娴熟地解开他胸前纽扣,直接往里探。
霍初霄眸光一紧,抓住她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
荣三鲤娇媚地勾着嘴角,抽出手托起他的下巴,在薄唇上如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
“你不是想我了么?良辰苦短,抓紧时间吧,天黑前我得回酒楼。”
“你觉得我从平州跑到锦州,只是为了睡你?”
霍初霄的眼神有点失望。
“不然呢?总不能是真爱吧。”荣三鲤见他这副模样,笑意更深,姿势轻佻地倚在他胸口,“督军大人,你如此英俊又如此威武,我也是女人,怎么能不动心……对了,酒楼的租金可是贵得很,督军大人富可敌国,想来不在乎这点小钱,不如帮我买下来。”
霍初霄看着她的眼睛,明明清澈透亮,却眯成让人不适的谄媚形状,使本身的气质都变得低俗许多。
她是故意的,她就想恶心他,让他厌恶她。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女人柔软滑嫩的脸颊。他的手指因常年握枪磨出粗粝的老茧,荣三鲤主动在他掌心轻蹭,又娇又软,像极了一只猫。
“你说你对我动了心,既然如此,就关掉酒楼随我回去。”霍初霄顿了顿,吐出四个字,“我们成婚。”
荣三鲤的动作肉眼可见僵了几秒,随即笑道:“督军大人在开玩笑吗?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是高高在上的督军,我不过是个小掌柜,要是结了婚,那我下半辈子可缠定你了,不能后悔哦。”
“不后悔,我让你缠。”
荣三鲤嘴角抽搐,快要装不下去,便来了个狠的。
“哪怕我给你戴绿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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