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越跑越远,最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借着月光朝前方游去。
贺六划小船在前方等候,会负责把他送出城。赖鹏飞是锦州人,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也很不错。
荣三鲤不担心他,扭头对霍初霄道:“你回去吧,我自己去酒楼就行了。”
霍初霄自赖鹏飞下水后就一直看着她,月色将她的脸照得皎洁,有种玉似的质感,通透细腻,鼻梁和唇珠微微上翘,使得她无论何时看起来都不失少女的灵动。
他摇摇头,“我们现在安全了。”
再也不用害怕被识出身份,再也不用心惊胆战的躲着。
“所以呢?”
霍初霄笑得相当狡黠,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我要以身相许,感谢你的帮助。”
荣三鲤的视线从他漂亮的嘴唇上扫过,勾着嘴角,身体往后靠。
“以身相许?你会当账房还是厨子呀?”
霍初霄低头吻住她的嘴唇,缠绵悱恻,好几分钟才恋恋不舍的分开,目光温柔地在她脸上流连。
“我会他们都做不了的事。”
“我可不这样认为。”
荣三鲤仍旧嘴硬,却不知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水蜜桃。
霍初霄道:“那就跟我回公馆,试试看吧。”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道光束照过来,一队巡警跑到车外喝问:“谁三更半夜在这里?”
霍初霄理理衣领,好整以暇地跳下车,“我。”
“督、督军大人???”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们现在就去别处巡逻。”
巡警们看见坐在车里的荣三鲤,拱手道歉,转身就走,禁不住在心中暗想自己到底踩了什么狗屎运,三番两次地在码头撞破督军的好事。
督军也是,大晚上在公馆舒服的床上躺着不好吗?总喜欢跑到码头来吹风,真是让人费解。
巡警们没多想,很快跑没了影。荣三鲤最终还是没跟他回公馆,因为怕小楼他们担心,再者以后两人相处的时间多得很,不急在这一时。
霍初霄亲自把她送回锦鲤楼,看着她走进院子,想到自己躲在里面的感觉,竟然有些舍不得。
躲在房间里什么都不能做的日子固然无聊,可是每当她离开,他等待她回来时的期待和淡淡的幸福感,已经铭刻在心中,永远无法磨灭。
汽车声消失,荣三鲤推开门走进房间,看见一个人影静静地坐在桌边。
“在等我吗?为什么不开灯?”
她很自然地打开了灯,把包放下对他说:“我们一起吃了晚饭,所以回来得晚一点。”
顾小楼仍穿着她上午离开时的衣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看起来怪怪的。
“我去公馆找你了,他们说不在,你们没有去公馆?”
荣三鲤嗯了声。
“那去了哪儿?”
“我们去看了被抓的学生,怎么了?”
顾小楼的表现有些反常,荣三鲤正脸看向他,认真起来。
可他却欲言又止地摇摇头,看起来明明满怀心事,嘴上就是不说,起身道:“既然你没事,早点睡吧。”
她送他到房门口,因对方个子太高,只能仰头看着他。
顾小楼一只脚迈出门槛,忍不住转过头,嘴巴张了半天就是问不出话。最后握着拳头咬咬牙,强迫自己回了房间。
他古怪的举动令荣三鲤不得不起疑,关上门后第一时间检查衣柜和床上,把霍初霄留下的衣服都翻出来,抱到厨房一把火烧光了。
她忙完这些已经快要天亮,睡下后一觉到了中午。
刘桂花做好饭菜,小白过来敲门。
荣三鲤洗漱完坐在桌边,想起昨晚的事,吃饭吃得心不在焉。
没一会儿,顾小楼也来到餐桌边,在她身旁坐下。
“吃块肉吧,我看你最近又瘦了。”
荣三鲤主动说话,给他夹了块红烧肉。
顾小楼用碗接住,闷头吃饭,始终没吭声。
这让她的心脏一直悬着,仿佛面前放着颗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开。
小楼有很大概率已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否则不会有这种表现。他只有在心中藏着事的时候,才会不肯跟她说话。
他到底要琢磨到什么时候?最后又会做什么?
荣三鲤心中没底,只能集中注意力观察他,尽量地多待在他身旁。
同一天,霍初霄去了省政府,接手小泉次郎留下的摊子。
小泉次郎冒充他的身份足有一两个月,期间唯一的正经工作就是审问那些学生,此外就只剩下从荣三鲤手中拿到协议的秘密任务了。
霍初霄亲眼看见他在审讯室的所作所为,知道那些学生都是为国献身的勇士,不应该获得如此残忍的对待,于是第一天就下令把他们全放了。
这个命令引起省长的关注,特地去了趟他的办公室。
上次陈闲庭来锦州时,给他或者说给小泉次郎加了个新职位——两省巡阅使。
没有实权,但地位不在省长之下。
省长还在权衡到底要不要彻底投靠陈闲庭,对于他留下的亲信自然保持着相当高的关注度,第一时间来到办公室,询问总理是不是有新计划。
霍初霄坐着真皮沙发椅,两条笔直的长腿交叠着放在桌上,以一种慵懒而张扬的姿势翻阅报纸,瞥了他一眼。
省长衣着光鲜摩登,相貌已经有五六十了,打扮却像二三十的小年轻。
他坐在椅子上赔笑道:“要是总理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我们保证会配合。”
霍初霄知道他是想套话,冷冷一笑。
“省长大人如此信任总理,何不当着他的面说?现在他都走了,想听也听不到。”
当着他的面说,那不就彻底加入他了吗?
省长活得像人精,陈闲庭的那些破事他早就听说了,只是在权衡利弊,到底要不要同流合污而已。
荣华富贵位极人臣固然吸引人,但是掉脑袋也不是好玩的,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暂时还不想成为陈闲庭的人。
面对霍初霄的揶揄,他不以为然,继续笑道:“总理不在,可是你在呀,我心中你就是总理的代言人呢。”
他变着花样的夸他,看样子不是第一次了,想必小泉次郎之前会很受用,毕竟在他眼中陈闲庭也只是条走狗而已。
霍初霄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嗯一声,等他说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拿外套,潇洒地披上,带出一阵风。
“我与人约好一起吃饭,暂时就不陪省长大人了,改日再见。”
省长见他始终不肯正面回答学生的事,认为一定是因为陈闲庭的命令,猜测是不是有了新计划。
离开锦州时,陈闲庭带走了他的几万士兵,却在路上遭遇埋伏。不仅他跟督军都受了伤,士兵也折损大半。
偷袭他们的队伍鬼魅一样出现又鬼魅一样消失,没留下任何痕迹。
外界猜测,很有可能是某方势力给陈闲庭的下马威,威胁他做什么事情。
莫非陈闲庭已经决定答应他们,所以放掉学生表示投诚?
省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只能命令巡警加强巡逻,免得自己还没得到荣华富贵,就先失了根据地。
小泉次郎此人热爱吃喝玩乐,挥霍无度。来锦州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不但与许多妓。女有染,也认识了无数狐朋狗友。
今天早上霍初霄就接到其中一位的电话,热情邀请他晚上去清音阁打麻将。霍初霄拒绝了,离开办公室后也没去锦鲤楼找荣三鲤,而是自己开车到了先前他亲自选中的新公馆。
新公馆仍在装修,他不准备大改,只是把小洋楼内的装潢改成自己喜欢的风格,其他地方则保持原模样,做观赏用。
这里有水有桥有树有假山,后院种满了牡丹和月季。牡丹花期早就过了,月季却结了许多花苞,爬满了一大片围墙,应该还有半个多月就会盛开。
他想象着那时美丽的景象,催促工匠加快速度,希望到时可以搬进来,带荣三鲤一起赏花。
如今的他见多识广,数次死里逃生,内心向往的却还是幼年时期,那个在翰林院修书的父亲灌溉给他的观念。
什么是幸福?
家庭美满,夫妻恩爱。有一栋大大的宅子,有一位情投意合的妻子。
若是再有一对可爱的儿女,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他看着掌心里已经痊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印记的伤痕,缓缓握紧拳头,决心赶走东阴人,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入夜,霍初霄回到公馆,卫兵匆匆跑到车外,向他禀报有个女人在客厅等他。
他以为是荣三鲤,步伐立刻变得愉悦许多,等走进客厅一看,却是个浓妆艳抹的陌生女子。
“督军大人您回来了?露娜等你等得好辛苦噢。”
女人娇滴滴地说了声,就往他怀中靠。
无论对哪个男人来说,温香软玉抱满怀都是美事。可霍初霄心有所属,眼前的女人在他看来也只是个人,长得再漂亮都毫无吸引力。
他听荣三鲤提过,小泉次郎与数个妓。女有染,经常出没于公馆,眼前这位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他拿回身份,这些“红颜知己”该如何处理?
小泉次郎的作风大家都看在眼里,贸然拒绝她们恐怕会引来关注。霍初霄决定采用冷处理,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让她离开自己的胸膛,淡淡道:“我今天有点累,改天再来吧。”
露娜从业这么久,他是她遇见过的级别最高的官,早已把他当成摇钱树了,怎肯轻易放弃?
小泉次郎对她不算上心,两人本来就已经很久没见面,今天终于得以相见,自然死缠烂打都要留下来。
她勾住霍初霄的胳膊,胸脯努力往他身上蹭。
“那就让露娜帮您拿拿肩怎么样?我特地去学过的,手法可好了。”
霍初霄侧脸看着她,半晌不说话。
她以为他被自己的魅力给吸引了,拨拨卷发叉腰摆出妩媚姿态,媚眼儿直飞。
“我……”霍初霄舔了下嘴唇。
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等待下半句。
“我突然发现你的牙很黄。”
“啊?”露娜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嘴,吓得花容失色。
霍初霄推开她,略带扫兴地说:“洋货店里不是有牙膏卖吗?实在不行就买点盐,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来吧。”
说罢他快步走进公馆,徒留露娜独自站在外面,难堪又羞赧,几分钟后忿忿一跺脚,扭着腰离去。
霍初霄用这个办法打发走了好几个妓。女,等手头的事全都处理完后就恢复以前的习惯,天天往锦鲤楼跑。
锦州城的封锁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结束那天省长也没有公布原因,任由百姓众说纷纭。
让人感到恐慌的是,封锁结束了,物价却没降下来,各种菜肉的价格反而比之前更高。
据说主要原因是西南边跟东阴打起来了,影响菜肉运输,只能买到本地的。
这种情况下,大家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锦鲤楼为了顺应市场,也减掉许多荤菜,大荤改为半荤,猪油改为菜油,尽量降低成本。
荣三鲤把自己的行动告诉了昌州那边,霍初霄则在封锁结束后传信出去,让自己的副官把士兵带去昌州。
昌州那边表示热烈欢迎,同意为他保留这只军队,只接收不改编,并且给他预留了师长的位置,随时可以回去上任。
在此期间,陈闲庭出兵支援西南,可惜最后还是战败,东阴再次提出赔款协议,只要支付两千万两白银就可以将攻打下的城市拱手让出。
按照当地物价换算,一两白银约等于两块大洋,也就是说,西南那边的势力要是想拿回失去的城市,必须为此支付四千万大洋。
这些钱足够东阴人武装起几个师了,对于南方的经济水平来说,想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也不是容易的事,到底赔还是不赔,实在让人难以抉择。
土地毕竟还是比钱重要,要是城没了,军队就只能退居一隅,勉强支撑。生活在上面的百姓要么留下来任东阴人宰割,要么就只能举家流浪,从此居无定所、食不果腹。
他们最后选择了签订赔款协议,官员们开始在民间筹款,陈闲庭也在平州帮忙筹资,答应在三个月的期限里凑够两千万两白银。
西南与锦州隔着上千里路,其间有无数城市,战火其实还远远烧不到这里。
然而经过上次的封锁,锦州百姓人人自危,担心明天炸。弹就落在头顶上,城内弥漫开一股肃穆气氛。
酒楼的生意因此受到影响,盈利将至以前的三分之一,并非特例,几乎整条街都是这样。
有些特殊的生意,比如盖房、家具、昂贵成衣等,受到的影响更大,已经快要入不敷出了。
唯独粮店的生意格外好,平时大家一周顶多买个十斤二十斤的,现在手里有多少钱都赶紧拿去买粮,生怕晚了买不到。只要手中有粮,将来逃难的时候起码不必害怕饿肚子。
生意好,价格理所当然的上涨。而百姓们已经买红眼,付账的时候毫不吝啬,都用麻布袋往家里扛。
粮店就在锦鲤楼的斜对面,顾小楼站在大门边,看着外面排成长队的客人羡慕不已。尤其是当他发现黄老头赫然也挤在其中后,忍不住回头说:“原来卖大米这么赚钱,三鲤,要不咱们也开家粮店好了,趁这个机会赚他一大笔。”
荣三鲤笑得差点喷茶。
“钱不是这个赚法儿,你这个钱也想赚,那个钱也想赚,哪儿有那么多精力?最后只会赔得血本无归。”
顾小楼不信,在脑中琢磨了一会儿,对她说:“咱们开酒楼得常备粮才行,反正现在没什么客人,要不我也去排队买点,省得到时不好买,你看怎么样?”
荣三鲤知道他不去不会死心,就给了他两块大洋,让他买完赶紧回来。
顾小楼叫上小白帮忙,两人出门后却没有直接去粮店,反而先跑向后院。
小白满头雾水地问:“你不是要买米吗?粮店在这边啊。”
顾小楼没解释,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些私房钱揣在兜里,这才跟他拎着麻布袋子排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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