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要是不问,他就要永远这么纠结下去。
出于对荣三鲤的信任,他最后还是问出了口,看着她的眼睛等待答案。
荣三鲤放下茶杯,“关于那个人的身份牵扯到很多,我暂时还没办法告诉你。简单的说,就是有个人临时抢走了他的身份,但现在又被他抢回来了,事情已经解决,你不必再担心什么。”
顾小楼是担心霍初霄吗?他是担心她。
“所以你也插手了整件事,帮了他不少忙是不是?为什么不跟我说?要是你突然间死了,让我怎么接受?”
荣三鲤愣了一下,有点心虚,当时她的确没考虑过这方面,只是一心想完成目标而已。
“没你想象得那么危险,我不会死的,你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要是你死了,现在恐怕只能躺在棺材里跟我说话了。”
顾小楼没好气地回了句嘴,见荣三鲤面露歉意,又后悔说了那么重的话。
他抓了把为了上学特地剪短的头发,看了她半晌,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那个问题。
“你喜欢他吗?”
荣三鲤第一直觉是摇头,这也是她曾经给过他的答案。可是突然想起洋房中的那个吻,不想昧着良心骗他,嗯了一声。
嗯完随即又补充道:
“但是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顾小楼只能苦笑。
是啊,他始终是她的义子,只有亲情没有爱情,当然不会受到影响。
他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低头捧着脸,声音从指缝里流出。
“我想过最好的未来,是跟你在一起。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能赚到足够多的钱让你过好日子,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操劳……原来,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自做多情。”
荣三鲤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顾小楼道:“我已经明白就算没有他,以后你的身边也会有其他人。我不想让你难做,只是我不知道假如你跟别人在一起了,我该怎么办?”
“你也会遇见你喜欢的人。”
“要是我永远遇不到那个人呢?”
他抬起头,眼眶红了一大圈,语气语气说是质问,更像在求助。
荣三鲤张着嘴,迟迟说不出安慰的话。
最后,顾小楼向她提出要求。
“你们在一起我没意见,也不会阻拦,但是希望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在我没有找到那个人之前,不要结婚生子,不要抛下我好吗?”
她要如何拒绝这个要求?
她喜欢霍初霄,可她同样也喜欢小楼啊,谁会舍得让自己的家人孤零零的呢?
荣三鲤点了头,顾小楼紧锁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这时,小白端着饭碗过来敲门。
“你们在聊什么?快点啊,不然要迟到了。”
抓紧时间吃完饭,荣三鲤和黄老头夫妇送二人出门。
因学堂离这里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为了上下学方便,就把车也交给他们开,小楼车技很稳,还是能让人放心的。
他们一走,酒楼便空旷下来。伙计大厨账房都还没到上班的时间点,大堂里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食客,因物价飞涨,早饭都尽量吃得简单廉价。
荣三鲤坐在一张空椅子上,单手托腮,竟有种老母亲送儿子念书的沧桑感,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顾小楼和小白去的是一个学堂,分为初级班和中级班高级班。小白理所当然念得初级,按照顾小楼的学力他应该念中级的,但是他想节省学费和时间,尽快出来工作,于是强烈要求报了高级班,念完就能考大学。
初级班每日教学时间为六个小时,高级班是八个。小白放学后就在他们班级门外,一边玩一边等他。
两人上车,在夕阳的照耀下一起回家。
酒楼没什么生意,荣三鲤上午清算了一下库存,中午帮忙端菜算账,下午基本就无事可做,看着手表等他们回来。
晚上六点,天边还留有一抹暗红色的余晖。
熟悉的汽车出现在街头,荣三鲤和黄老头夫妇站在门外迎接,小白坐在副驾驶位上看见他们,开心极了,连按好几下喇叭。
车子停进锦鲤楼后院,二人拎着书包下车,荣三鲤笑眯眯地问:“感觉怎么样?”
“太棒了!好多同学一起玩,我喜欢上学!”
小白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他们面前,炫耀般地说:“你们看。”
“这是什么?”
“我同桌送给我的陀螺,他明天还要给我带连环画呢。”
小白兴高采烈地给大家讲起今天学校里的趣事,黄老头夫妇想起儿子刚开始念书的时光,十分怀念,听得津津有味。
小鬼和傻虎虽听不懂,却被他书包里的东西给吸引,围坐在旁边。
荣三鲤本来也在听,忽然注意到顾小楼至始至终没开口,脸上也没笑意,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该不会在学校受欺负了吧?
可他也是会功夫的,一般人哪儿能欺负得了他?
顾小楼不说话,表情严肃,脑中反复回荡今天学堂里的画面。
初级班开学第一天只是让先生和学生互相认识,发发课本之类的,高级班就完全不同了。
学生们都在那里念了好几年,发课本只用了十分钟,自我介绍只用了半个小时,接着就开始上课。
顾小楼个子高,坐在最后一排,先生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字他明明个个都认得,但组合在一起就是看不懂。
要是所有人都不懂,那也无所谓,去学校不就是为了学习不懂的知识吗?
然而等先生讲完以后看大家的反应,似乎都懂了,只有他一个人满头雾水。
可恶!这样下去,他还怎么考大学赚钱给三鲤花?
荣三鲤为他们备好了丰盛的晚餐,顾小楼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只从桌上夹了两个肉丸子塞进嘴里,就去房间挑灯夜读了。
他是个倔强的人,很多事情不做到自己满意的程度,就绝对不会停止。
荣三鲤很清楚劝是劝不了的,只能等小白洗完澡后,让他送了点夜宵进去。
翌日两人照例出门上学,他们走后不久,霍初霄的车就来到锦鲤楼外,接她去寒山寺。
路上的风景与之前来时无异,只是树叶黄了些。
霍初霄亲自开车,侧过脸问:“你真的认为他会答应你的提议去昌州?”
荣三鲤在省长家第一次与盛如锦交谈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试探了一下他对现状的感想而已。但是等亲眼见到陈闲庭去寒山寺后,对于说服盛如锦加入赣系就变得很有信心。
从权利巅峰跌落谷底,失去自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痛苦,盛如锦亦是如此。
此时的他是在笼中囚禁多年的困兽,而她手中拿着打开笼子的钥匙,不信他会不动心。
她甚至在心中计划好了,该用什么样的说辞提出建议更能让他动摇。
没想到的是,两人专门跑一趟,却根本见不到盛如锦——
陈闲庭下令,任何人没有他的手谕或口令,不得进出寒山寺。
这应该是他回去以后下得命令,连霍初霄都没有通知。之前寒山寺虽然也不许外人随意进出,但是只要拿到卫兵许可,还是可以见到盛如锦的。
为何突然变了?他察觉到了什么?
荣三鲤看着那些卫兵,各个手中都有枪,强闯显然是不行的,就让霍初霄开车回去再说。
两人在狭窄的山路上调转车头,正要离开,寺庙大门里突然冲出来一个艳丽的身影。
卫兵们回头一看,伸手拦她,反被她抬手一推,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去你娘的,敢拦我?谁再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去跟总理说!”
女人尖锐的嗓音在山林间回荡,成功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荣三鲤定睛打量她,只见对方年轻靓丽,高挑摩登,烫大卷发,穿红色印花旗袍,踩三寸高跟鞋,嘴巴涂得比年画上的娃娃都红,却还是美得惊人。
这人脸有点熟悉,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想问问霍初霄,一扭头就听见他轻哼了声,勾起了然的笑意。
“呵,是她……”
“你认识她?”
“不光我,我相信你也认识。”霍初霄抬抬下颌,“她叫夏缇娜,《相思结》的女主角。”
听他这么一说,荣三鲤脑中浮出点印象。
《相思结》是前两年上映的一部电影,播放时引起不小的轰动。主要内容为一个叫蝴蝶的富家女与穷士兵相恋的故事,士兵热烈追求蝴蝶,不惜为其付出所有,可是惨遭她的家人反对,还告去部队里,导致士兵受处分调去更艰苦的地方,不得不与蝴蝶分开。
后来蝴蝶家境败落,已经说好的婚事也取消了,被卖到妓院还债。
偶然间遇到已经当上大官的士兵,两人重燃旧情,士兵为蝴蝶赎身,最后双双葬身于敌人的偷袭中。
他们的感情充满巧合却又无比坚贞,蝴蝶没嫌弃过最初身无分文的士兵,士兵当官后也没嫌弃被迫卖身的她。影片一上映,两人顿时被传为佳话,同时也被许多思想老旧的顽固文人登报点名批评,认为有宣扬妓。女的嫌疑。
报纸出了一批又一批,最后不知是哪个大人物下了令,《相思结》从此不许反映。
这个命令,把女主演夏缇娜气得半死。
夏缇娜的父亲是商人,定居于英国,她自己从小在英国长大,特地回来国内就是为了发展电影事业。
《相思结》是她最为得意的作品,竟然被禁,于是不顾别人的劝阻,毅然决然退出电影圈。
荣三鲤常看报纸,对她的事迹有所耳闻过,也看见过照片,所以才觉得眼熟。
夏缇娜在她心中的印象,是一个出身富裕、美丽又大胆的奇女子,今天亲眼看见,果然和印象里差不多,看她骂人的架势和词汇,甚至比印象中的更嚣张一些。
不过……夏缇娜不是在沪城么?哪怕不拍电影,也是该回英国去,为何来这里?
看士兵们对待她时的举止,分明不是第一天见面。
她正疑惑着,夏缇娜看见他们的车,招手。
荣三鲤降下车窗,听她问道:“我要去城里,多少钱?”
她笑笑,拒绝了,“我们不搭人。”
“不搭人?”夏缇娜眼线尾巴挑得高高的,狐疑地打量她,一抬下巴,“要是我出一块大洋呢?”
平时租汽车租个一整天,撑死了也就一块大洋罢了。她只是去趟城里,就出这么多钱,算是很高的价格。
荣三鲤若是缺钱绝对会动心,不过来锦州这么长时间,她还从来没缺过钱花,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不想为自己找麻烦,于是再次拒绝。
“抱歉。”
夏缇娜冷眼看着她,时不时朝后看一眼,像是在猜测什么。
荣三鲤对霍初霄道:“我们走吧。”
她要搞清这人的来意,陈闲庭明明已经封锁,她却有自由进出的能力,肯定没那么简单。
霍初霄发动车子带她下山,荣三鲤告别他后马不停蹄地找到拐子张,让他向平州发出消息,打探清楚在《相思结》被冷藏后,夏缇娜接触过的人和做过的事。
就像贺六能联系到昌州一样,拐子张也有他的独门秘诀,能够在向平州发出消息的同时不被政府的人察觉。
没过几天,消息便回复过来——夏缇娜在刚回国还未拍电影的时候,就曾与盛如锦有过交往,当过他的秘密情人。后面盛如锦被陈闲庭软禁,两人的感情不了了之。
这回她是陈闲庭特意找来的,为得是利用他们之间的感情,让盛如锦回心转意加入他。至于目前发展到哪一步,暂时还不得而知。
荣三鲤独自坐在房间里,合上手中的信,撕碎烧掉。
看着跳动的火苗,她心想自己要加快速度了,陈闲庭也在打盛如锦的主意,她可不能被他捷足先登。
她来到大堂,顾小楼和小白一大早就开车去了学堂,楼里只有黄老头夫妇,以及新雇的伙计账房等人在,食客寥寥无几。
荣三鲤本想跟他们打个招呼,就去找霍初霄商量该如何见到盛如锦,不料一抬头就看见对面楼的门打开了,一群人闹哄哄地往里搬东西,似乎新掌柜要来了。
接手的人据说有政府关系,荣三鲤对于这位新邻居有着相当大的好奇心,暂时搁置手头的事,坐在窗边看。
伙计和黄老头无事可做,也来到她身边,一起探头往外看,口中议论着听到的消息。
“我今天去买菜的时候听人说,接手的也是个女人呢,长得很漂亮。”
“有人看见她了?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那倒没有,不过据说没成家没孩子,年纪却有三四十了。”
“啊?”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起劲。
荣三鲤看着对门进出的人,发现他们搬进去的家具都挺华丽,不是画着鸟儿就是雕着花,桌子不多,床却有好几张,一看就不是开客栈的配置。
那么多床……莫非是卖家具的?
也不对,床明显不是全新的,何况还有花瓶衣箱等物。
走进走出的都是男人,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女掌柜。荣三鲤足足在窗边坐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天色都要黑了,终于有三辆黑色的小汽车开进永乐街。
三辆车连成排,很有气势,不少店老板都出来看热闹。
荣三鲤就在对门,占据绝佳的视野位置,清清楚楚地看见汽车停下,里面下来十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
她们穿高开叉旗袍,烫波浪头,脖子和手指上戴着假宝石,肩上的披风艳丽得像蝴蝶,给因物价高涨沉闷已久的永乐街注入一股新色彩,宛如油画盘丢进池子里,红橙黄绿都荡漾开来。
她们嬉笑娇嗔,清脆的声音把人们都引了过去,有好色之徒腆着脸皮打招呼。
“各位妹妹从哪儿来呀?要不要到哥哥家里喝杯茶?”
“喝茶?你请得起我们姐妹喝茶?滚你的吧。”
说话的人嘴巴伶俐,深谙男人的秉性,骂人时都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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