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从五皇子处得来的消息。明儿夜里,太孙殿下伪作流匪,想要在城中大闹,显然,就是想趁乱把王妃给劫走。”
裴嘉宪轻轻儿笑了一声,道:“那就叫他来劫,孤倒要看看,届时捉住了往皇上跟前一送,他们东宫还有什么脸面。”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流匪,流匪就是裴靖假扮的。
在洛阳城守了整整一个半月,他也知道自己再守下去,徒劳无益,这是准备要硬攻了。
而裴嘉宪一直以来等的,恰就是裴靖的硬攻。他要籍此坐实皇太孙的谋乱,便可以座实东宫之罪。东宫在中秋时阴他,沉寂一年,这也算裴嘉宪的反将一击。
俩人正说着,忽而殿中闷哼哼的就是一声啼哭。
“怕不是孩子在哭?”陈千里有些疑惑。
裴嘉宪道:“无事,殿中自有人在照看他。”
言罢,俩俩对视了一眼,裴嘉宪忽而就想起来,罗九宁那寝室之中所有的人都叫他给清出去了,哪还有什么人?
他顿时站了起来,少有的慌张的,一把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而紧接着,与苏嬷嬷,苏苏秀几个熬好了腊八粥,齐齐儿的涌了进来。
偏偏就在这时,小壮壮也不知何时摔到了地上,头上还碰了老大一个包,而裴嘉宪就在眼前站着。
屋中就只有他一人,孩子还在地上,苏嬷嬷先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苏秀也莫名的有些怕。毕竟她们皆是知根知底的人,大家不怕别的。
就怕王爷忽而起了杀心在这孩子的身上。
独独罗九宁倒还冷静,示意苏嬷嬷带着苏秀去摆饭,她走了过去,将儿子抱了起来,在怀中颠哄了哄,于他那磕起来的大包上轻轻儿的吹了吹,便温声儿的笑道:“咱们壮壮多虎的孩子,不过就磕了个包而已,吹吹就不疼啦,是不是啊。”
小家伙此时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还想撑个笑出来,只可惜到底疼的慌,想撑也撑不出个笑脸来。
“娘与那个人一起吃顿饭,咱们壮壮儿乖,好好儿在隔壁睡上一宿,等着娘,好不好?”罗九宁依旧是轻声的,哄着儿子。
小家伙吸腾着鼻子望着裴嘉宪,嘴巴依旧撇着,却是垂下了眸子,看来,他是愿意的了。
“既是孤的儿子,何不留下一起吃饭?”裴嘉宪忽而就说道。
罗九宁怀中抱着儿子,一脸的戒备,却也毫不犹豫的说道:“好。”
一起坐在一张桌子前,这才是团团圆圆的一家人,也恰应了今日景儿,腊八,可不就是全家团圆嘛。
小壮壮已有六个月,该到馋饭吃的时候了,望着琳琅满目一桌子的菜,小家伙不住的咂巴着嘴儿,全然就是个想要吃的样子。
罗九宁不敢给孩子多的,自粥碗缘边舀了一丁点儿不含米的汤汁儿来给小家伙舔了,小壮壮立刻咂巴着嘴儿,脑袋追着那只勺子,抢都抢不过来似的。
小孩子的胃本身就小,一回也不敢给多吃,浅浅儿的给他舔了几勺子,瞧着孩子困倦了,她才把孩子抱到隔壁,让他去跟奶娘睡了。
转身再进来,她道:“王爷可要沐浴,妾身叫苏嬷嬷率着人,把水抬进来?”
裴嘉宪自来习惯在外头沐浴的,淡淡说了声不必,便转身进了里间。
罗九宁转身也坐到了床侧,将末尾一侧的暖帐自银钩上摘了下来,柔声问道:“王爷是想妾身躺在外侧,还是躺在里侧?”
裴嘉宪于是往时挪了挪,罗九宁顺势儿的,也就躺到了外头。
侧躺下来之后,她一手支着下颌,见裴嘉宪反手要熄灯,颇有几分怪怨的,就柔声说:“就不能叫妾身在灯下,好好瞻仰瞻仰王爷这幅仿如潘安般的容颜?”
裴嘉宪生的俊貌,但自来最讨厌人称赞自己的相貌,就仿佛因此,人们就会忽略了他的能力一般。
但叫罗九宁这样盯着,他不知为何,竟神使鬼差般的就停了手。
“咱们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妾身永远记得王爷当日拜堂时的样子。”灯下笑焉焉的,罗九宁忽而就柔声的说。
躺在床上的时候,裴嘉宪不喜欢被人注视,但是叫罗九宁一双柔目盯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混身格外的舒适。
“什么样子?”裴嘉宪于是笑问道。
罗九宁眸子黯了一黯,她心里盘算着的,除了走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想要提醒裴嘉宪提防眼看就要发生的匪乱。
而且,毕竟嫁过来一年了,他于她有颇多的容忍,从她的失贞,再到孩子,这一番又一番的,她也想今夜好好儿的待裴嘉宪一回。
从今往后,便可以山高水阔,两厢诀别。
第40章 蓄势而战
府外,陶家。
陶七娘临窗点了一盏豆灯,埋头望着封信。信是罗九宁寄来的,絮絮叨叨儿的写了好多,全是说壮壮儿如何会翻身了,会爬了,会笑了会闹了。
连着写了两大页的纸,陶七娘从头翻到尾,一瞧没了,不由叹气:“看的正欢着呢,竟就没了。”
在信的末尾,罗九宁还补了一句,说自己会在王府里安安生生的窝冬,等到明年春天,壮壮儿近一岁时,再想办法出府,来看望她。
她望着外面絮寡寡的天时,忽而就叹了口气:“也不知我的阿宁过的如何,壮壮儿过的如何。”
老太太在炕上坐针线,难得倒是说了句:“阿宁她娘,当初你还想把咱们壮壮儿给弄没来着,如今倒是想他了。”老太太一辈子懦弱惯了,小心翼翼,在陶七娘面前声音都不敢大。
“那是王爷认孩子了,若王爷不认,便如今把壮壮放在我面前,我依旧能下得了手,大不了一起死罢了。”陶七娘揩了揩眼儿,便见外面走进个男子来,身后亦跟着个老太太。
这男人她认得,洛阳城的榜眼郎,如今肃王府的长吏,顾泽海。
对着陶七娘深深揖了一躬,顾泽海伸手道:“大娘,这是我母亲,因家中无人照顾,暂且在您家住得几日,可好?”
陶罗两家皆是心善之人,尤其罗老太太,立刻就招着手说:“可以可以,想要住多久都可以,快来吧。”
顾家大娘比罗老太太还年青些,大约是因为病,反而还没有罗老太太的利索。
张罗着一起上了热炕,罗老太太闲不住的人,就又跑到厨房里,替这顾家大娘张罗吃得去了。
顾泽海为了能助罗九宁从王府中逃出来,雇了两辆车轴特地加厚加宽,还上过胶的大车,就是想着,自己要逃,母亲势必得死,真要逃,就得把陶罗两家,所有的人都一起带上。
不过,他早知道明夜裴靖要假扮匪徒劫肃王府,趁着的,当然也是这个乱子。
月明星稀,鸦声浅浅,寒夜的洛阳城中,除了几声乌鸦的鸹叫之外,连人的声音似乎都被寒夜给冻结了一般。
老太太在厨房里燃起火来,青烟越过罗家的屋檐,顺风而走,走到肃王府外时,短暂的旋了个弯子。
裴靖一袭青衫,戴着斗笠,缓步走在王府高高的围墙之外,埋伏了重重人马,一手按着剑柄,正准备要发号施令。
一年前,他轻信了父亲的谎言,自以为父亲真的可以对付自己那位野心勃勃,却又军功显赫的四叔,于是安静以待。
殊不知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深爱的女子却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欺凌,利用,深陷于泥泞之中,他却碍于太孙的身份,什么都作不了。
而此刻,他就准备好背水一战,孤注一掷,要劫人了。
和着那股子青烟缭缭,越过高高的围墙,府内第一重院子便是茵草斋,傍着一整大片的西水塘,夏日或者好风景,但到了冬天,湖面结冰,周围一片萧瑟,要多寒冷有多寒冷。
不过,王伴月自来清冷性子,守着一处荒斋,倒是过的很自在。
而另一处,清香楼内,陈千里盯着个下巴尖尖,模样俏丽,约有二十左右的女子,忽而就给了她一巴掌:“快说实话,王妃那天夜里到底在何处,再不说,老子生吃了你。”
那女子咧嘴就笑了起来:“来呀,你们肃王府的人向来不是不要脸么,我倒要看看,你今儿真能生吃了我。”
这女子,当然便是皇太孙裴靖的大姑姑清歌,她竟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铜碗豆。
*
高烛弯弯,罗九宁一双眼睛,目光一直在裴嘉宪面上打量着,离他颇有些远,却也不算太远。她回想着初嫁进来时裴嘉宪的模样,柔声说:“妾身还小的时候,曾听人说,皇四爷的相貌,天下无双,那日待您挑起红帕来,妾身才知道,果真名不虚传。”
那日裴嘉宪一袭红衣,白面如玉,手持称竿,于众人围簇之下挑起红帕来,真真儿的俊美无双,罗九宁说起来,眼前就要浮现他当时的样子。
他侧首笑了笑,却不说话。
罗九宁于是试探着又道:“当时王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您是为何就会愿意包容一个失了元壁的女子的呢?”
她其实想知道的是,他当初娶她,会不会就是明知她和裴靖有那么一段过往,明面上不介意她是否完壁,但真正娶她,实则只是为了激怒裴靖,抑或者,就是想拿她对裴靖不利?
裴嘉宪难得叫罗九宁如此乖觉的哄,再叫她目光注视着,心头一片舒畅,哑声道:“不过是看你勇气颇佳,毕竟这世间的女子,并不是人人都有你那般的勇气。”
更何况,他早知她和裴靖的事情,也一直以为,害罗九宁失了完壁的那个人是裴靖。
所以,当时才会语重心肠的对她说一句:“你只要与他断了就好,本王亦非完人,不在乎这个。”
知道那夜事情的清歌,已经叫陈千里抓来了,其实就关在不远处的清香楼中。因碍于今夜要抓裴靖,裴嘉宪还未来得及去审她。
不过,他始终坚信,壮壮那孩子,必定是裴靖的,罗九宁才会有此一问。
但于罗九宁来说,裴嘉宪这轻飘飘答案,并解不了她心头的惑。
她还记着方才推门进来,见壮壮趴在地上,裴嘉宪冷冷站在一旁,就那么看着。
他或者不会亲手杀壮壮,但到底不是亲生的,壮壮徜或有了什么危险,他只会旁观,绝不会伸手。
默了半晌,她忽而起身,取过银拨子一盏盏主动拨灭了烛台,这才重又坐到床畔,低声问道:“那妾身将来若是冲撞了您,或者在某些事情上惹恼了您,您会不会恼怒,并杀了妾身呢?”
裴嘉宪觉得自己这小王妃今日温柔的过分,但也话有些太多。
“只要你不逃,孤就不会。”裴嘉宪忽而声厉,倒是吓的罗九宁一缩,果然,她作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晴,他早知她要逃的事儿。
“王爷说笑了,妾身在这儿过的好好儿的,怎么会想着逃呢?”一只软兮兮的玉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她道:“从妾身一开始那样子再到壮壮,王爷皆能包容下来,便是王爷的胸怀如沃,妾身觉得,您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事实上,她想说,皇家五子,个个如狼似虎,但皇位将来必定是你的,因为那本书里,就是这么说的。不过,她要那样说了,裴嘉宪此刻就得掐死她。
默了片刻,她又道:“洛阳城似乎自打宋伯允死后,便有些儿不太平,但不知王爷如今可派了人时时巡逻?”
宋伯允活着的时候,养了一群泼痞无赖,而后,裴靖到洛阳之后,也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将他们重又招蓦到了一起,再加上裴靖从东宫带来的三千人陆续入了洛阳,然后安插在各处布防。
这才是动乱的所在。
裴嘉宪早知道会有此一乱,当然也早就备好了捕鸟之计。
而裴靖,是为罗九宁而来的。裴嘉宪脑中兜然一亮,黑暗中唇角噙着丝玩味的笑:闹了半天,他终于明白过来,罗九宁为甚今夜要说这么多了。
她是想趁乱逃跑,却又准备在临走之前,拿温话哄他一番。
整个洛阳城的防卫,如今俨然铁桶一般,便裴靖要来,等着他的也只有关门打狗,罗九宁又如何能跑得出去?
是以,罗九宁欲走,心中一片伤感,裴嘉宪早看穿了她的伎俩,心中却是不无得意:“乖阿宁,洛阳城只要是在孤的治下,就无比的安稳,现在转过身去,乖。”
他有个怪癖,似乎非得她用手抚着,屁股蹭着,才能兴致昂扬,蓬然而勃。
当然,他每每回内院,来找她,也总是找那么一点儿欢事的。
罗九宁记得那本书中说,裴嘉宪一生只拿罗九宁作个泄欲工具,向来只拿她满足自己那点儿私癖,嗜好,却从来不曾侵犯过她。
待到将来,太子被废,烨王却因为有西北节度使佟新安和雁门关节度使卢纪国的鼎力支持而登上太子之位。
裴嘉宪努力良久,却依旧被皇帝厌弃,甚至他的生母丽妃,在将来也是因她而死,他在床上的性情便渐渐儿变的乖觉,甚至很多时候,会以折磨她来取乐。
当然,那时候的罗九宁,因为壮壮的死,和宋绮对自己的苛待,心中对裴嘉宪除了恨便是恨,俩人下了床形同陌路,便上了床,也不过是一个男人对着一个死鱼般的女子。
从如今裴嘉宪的性子来看,他与书中描写的那个‘裴嘉宪’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在最初读到书的时候,罗九宁以为,他天性残暴而又变态,所以才会在那本书的下一册里因为欲求不满,抑或是壮壮的身世而杀了自己。
如今与他相处的久了,以一个郎中看待病人的心理去观察裴嘉宪,罗九宁便又看出新的东西来。
事实上,她发现了,裴嘉宪非是真的不行,而是,他自以为自己不行。
他只敢揉弄她以为乐,但真正到了那个节骨眼儿上,却总怕自己要半途而崩。
就好比一个将军,蓄势而战,到了敌人的阵前,却又听到鸣金之声,顿时不得不勒住马蹄,偃旗息鼓一般。
他明明是行了的,但他依旧怕自己不行。
所以他头一回与她在一起,在她睡着之后,抵着额头在她身后哭泣,亲吻。每每只要她睡着了,他就格外好奇的伸过手来,于她身上一点点的触摸着。
他好奇,但又不敢尝试,因为他怕自己要失败。
罗九宁犹还记得当初自己最初遇到裴靖的时候,穿着件青布衫子,叫罗承功扶着手臂,一步一跳的走进药房来,伸了一只脚出来便叫:“好婶婶,快快儿的,替我诊诊这条腿。”
她当时就跪到了地上,扶起裴靖一条腿来,拿帕子轻轻儿的揩着,又拿唇仔仔细细的吹,柔声的哄着:“不疼不疼,上了药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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