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儿待着,天天往运城跑,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只希望那看起来精明的陆小姐,可别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若霍克宁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就会发现陆小姐诚然不负她所望。
封西云是在东洋留学不假,但体贴的模样却更像英吉利戴着假发的绅士们。
他快走几步,在陆沅君前头为她拉开了车门,还不忘把手掌贴着车顶,避免陆小姐上车时碰了脑袋。
陆沅君没有道谢,理所当然的上了车。
本以为最少能够得到未婚妻的微笑,谁料只得了一个白眼。封西云挠挠头,绕到车子另一头上去。
封家老帅常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难以捉摸。
封西云费尽了力气,猜测陆沅君生气的原因是自己没有陪着买婚房,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桩亲事了。
是故封少帅待汽车开稳,打了个腹稿后转过身来。
“沅君,街头斗殴算不得什么,可里头有一个浪人,处理不好便是外交问题……”
陆沅君压根儿就不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外的街景上。
“你想要运城?”
封西云被陆沅君一句话顶的不知所措,他的确是想要运城。
运城在陆司令的治下,繁华富庶,明明只是一个内陆城市,比之沿海口岸也不输多少,远近掌兵的人谁不想要呢?
但封西云总觉得,他这会儿点了头,和陆小姐之间便会相隔山川险阻。
“在你得到运城前,我可以一直做你的未婚妻。”
陆沅君仍旧望着车窗外,街道两边有门庭若市的商户,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天桥底下还有耍把式的江湖人。
“护陆宅安全,便算你涌泉相报我父亲的恩情了。”
所以……
封西云拽了拽自己的上衣,明白了陆沅君的意思。
“所以今天不是买婚房?”
车子猛的停下,陆宅的小厮迎了上来,拉开车门来扶小姐。
陆沅君抬脚下车,在鞋底落在石砖路上前,她回头彻底打消了封少帅成亲的念头。
“少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呀?”
三日后,冀北大学。
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了门外,陆沅君从车上下来,浑身珠光宝气。若不是看门的知道她校长新聘的英文教授,肯定不会放她进去。
陆夫人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气,怕是不会顺着封家的小子,还是赶紧把陆司令留下的前花完才好。
于是买房子,买汽车,还给闺女买了衣服和首饰,搞得陆沅君打扮起来完全不像个教书的。
手中拎着新挎包,陆沅君一步一步朝着教室走去。
留给学生们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的调查,陆沅君却是用心备课了。
进了走廊以后,高跟鞋踩在地面,踢踢踏踏像踩在人的心弦上。
小教室里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着,中间空着不少位子。陆沅君往里头瞧了一眼,按着挎包里的教案。
停在教室门前想了想后,拍了拍门框,对学生们说。
“起来,跟着我。”
学生们面面相觑,但得听老师的,便收拾个东西,跟在陆沅君后头,朝着对门儿走去。
大力教授正在上课,捧着课本讲哲学,忽的听到有人敲门。把课本放在了桌上,瞪了一眼学生们。
“都闭嘴,谁也不许说话。”
谁敢在大力教授的课上说闲话呢,不说分数的问题,挨打是真的疼。
大力教授快步走到教室门前,拽着把手开了门,低头瞧见了对门儿教英文的陆沅君。
“咋个意思?”
大力教授对学生凶,对陆沅君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根本不会因为陆沅君模样好,就优待丝毫。
陆沅君的手伸进了包中,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东西。
“这是我今天的教案。”
大力教授扫了一眼,全是横竖弯折的方块字,陆沅君一个教英文的,教案写成这样就没水平了吧。
他面露嫌弃,不把陆沅君放在眼里。教书匠,业务水平不过关,还穿的花枝招展,不如回家嫁人去,留在学校没有用处。
正要关门回去继续上课,陆沅君拽住了他的袖子,将教案拍在了大力教授的胸前。
“把大教室让给我。”
穿旗袍的女子抬起头,目光灼灼。
陆沅君趁大力教授发愣的时候,越过他走进了教室,踏上讲台。她从桌上拿了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今日的课题。
“由过夜嫖资上涨,引发关于地产业的思考。”
女子站在讲台上,昂首挺胸。
“上课。”
千千万万人被遮住了眼,今日便由陆沅君来吹散这迷雾。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v,中午12点肥章掉落。17-19号,v 章留言的都有红包!
来做陆小姐事业粉!
这段房价我是查民国资料才写的,不是讽刺现在哈哈哈哈……
查资料知道民国还能按揭买房真的是笑死我了!
v后开始稳定双更,偶尔日万,预计四十万左右!拍胸口!
第18章 第十八章
大教室里的学生看见黑板上字, 全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是来听大力教授讲哲学的, 全是正经学生,一心向学的好人。恨不得晚上不睡觉,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谁要关心嫖资涨不涨呢?
讲台上陆沅君诚然昂首挺胸,似有一肚子话要说, 学生们却不买帐了。
冀大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学生选老师。他们对陆沅君的课没有兴趣, 便纷纷收拾起桌上的书本, 与其浪费时间,听一个花蝴蝶一样的女人讲课,还不如回公寓里睡一觉呢。
陆沅君对这堂课, 做了充分的准备, 唯独没料到学生不爱听这一点。
站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 想不出该如何拦下他们。
大力教授停在教室门前,陆沅君的教案在他手中,低头看了几行后, 眉头紧锁。
“坐下!”
教哲学的大力教授冲着学生们厉喝一声。
“听陆先生讲。”
说着, 大力教授自己也抬脚走到了教室后头, 因着没有座位, 便干脆站着。
学生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陆沅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开始了今日的课堂。
“近日胡同画舫, 喝花酒的价格没涨, 过夜的宿费却翻了两番。”
下头坐着男男女女的学生,女孩子一听这话,脸红的赛过刚蒸出锅的螃蟹。
学校本该风雅,讲台上那疯女人说的什么胡话。
可一向以暴脾气著称的大力教授没有开口,学生们也不好打断,只能听陆沅君继续。
陆沅君在讲台上踱步,指尖点在自己的眉心。
“我觉得不对劲,便去问了胡同里的老鸨。老鸨说是因为房租涨了,她也没得办法。”
冀大的宿舍并不够学生们居住,本地的学生还好,可以宿在家中。外地来求学的,都得租房子。
房租上涨,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桩头痛的事。
陆沅君正说着,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不上文学,也不上哲学的黄汀鹭钻了进来,在前排挤了个位子坐下。
“我便又去查,发现运城房租上涨是一个普遍的问题。”
转身往黑板处走,陆沅君又写下了几个字。
“小乱居城。”
“近来各地乡野之间,都在闹匪患。原本住在村里,镇上的,都往城中涌,搞得房子供不应求,房租飙升。”
光说没有意思,陆沅君从包中拿出了一张纸来,是霍克宁给的数据,上头画着运城房租的折线图。
“抬高房租的不是丈母娘,而是山匪,没想到吧?”
折线曲曲折折,总体又一路向上。
陆沅君走下讲台,从学生手里拿了一根钢笔,在中间划了一条线。
“这是运城房租本该在的位置。”
而折线飙升,显然远远超过了陆沅君划下的横线。
“既然房租太贵,为何不买房呢?穷人买不起房,富人还买不起吗?”
冀大的学子之中,富贵人家占多数。
可富贵的也被陆沅君问住了,的确是买不起的。
“买不起房原因又有三条,房东不卖,中介与苛捐杂税颇多,以及最重要的一点,这房子买了以后安全么?”
学生们听的一头雾水,陆沅君再次走到了黑板前。
“苛捐杂税我们不说,你们可知冀大外头的学生公寓是谁开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问道。
学生们只顾住得舒坦,谁还想过真正的房东是谁,面面相觑没有得出答案,摇摇头转向陆沅君。
“太监。”
陆沅君撇撇嘴,终于拉着学生们上勾了。
太监不是什么好字眼。
皇帝被拉下了马,狗仗人势的狗竟然依旧有势可仗。
“你们不妨去查,运城的大宗地产后头,真正的主人是些什么东西。”
陆沅君抬起脚,又踱起步来。
“他们手上有房子,却不肯卖,只为了把价格炒起来。”
教室的后门打开,有一个人从空隙里摸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封西云,今儿没有穿那身军装,长衫在身,冷硬的气息淡了许多。他站在了大力教授旁边,想听听陆沅君的课。
他想知道,陆沅君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不想着赶紧和他成亲生娃,每天都在琢磨什么。
陆沅君不负众望,双手按在了讲台上。
“小乱居城。”
她把写在黑板上的话又念了一遍,紧接着目光一暗。
“大乱居乡。”
“今日我在此预言,当房租下跌之时,就是运城大乱之日。”
陆沅君的目光落在了教室后排,那穿着长衫的封西云身上。
运城是兵家必争之地,乱世之中,兵家必争之地绝非是百姓的安家之所。只要封西云屯在城外的兵打进来,运城的房价肯定会降下来了。
封西云缩了缩脖子,而今他好歹也是在大总统的麾下,不好直接打的。城外屯兵,也不过是给城中的团长们一些压力。
但被陆沅君瞧了一眼,竟然心虚起来。
陆沅君一连串的话,似一枚针戳进了皮肤里,叫学生们刺痛了一下。可这痛意转瞬消失不见,甚至连血珠都没看到,细微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学生们终于静下心来,抬起头望向讲台,打算认真听课了。
陆沅君点了点下头坐着的黄汀鹭:“作业做的怎么样?”
黄汀鹭抱着厚厚的一摞纸从座位上起来,上了讲台。学生们对陆沅君或许不熟悉,可对黄汀鹭却不陌生。
他年纪虽然不大,却有冀大才子的名号,前后挤兑走好几个教授。有个年纪轻的,还被他给怼哭了。
黄汀鹭在大力教授的哲学课上,对谈之间也不落下风。要不是看着大力教授急眼了抡起了拳头,还不肯走呢。
今儿这是怎么了?对一个新来的教授言听计从。
黄汀鹭在陆沅君的召唤之下上了讲台,把这些天他从报纸上收集的关于地产的信息都找了出来。
“不是我在这里危言耸听。”
陆沅君抓起黄汀鹭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小块,双手朝着讲台下头的学生们抛洒过去。
报纸洋洋洒洒,似雪花般在教室里四散飞扬。
窗户开着,恰好有一股风顺着吹了进来,纸片的重量轻微,被风一吹朝着后排的座位飞去。
封西云随手一抓,上头写着沪上拍出最高地价。
大力教授伸手一探,掌心里出现了租界殖民者恶意炒高房价。
学生们纷纷抬起手,风从指缝间逃脱,报纸碎片却留了下来。
活死人公寓,租客上吊,恭喜你成为二房东……
新闻一条又一条,平日里看的时候压根儿没有注意,都淹没在了某女星与大帅的花边新闻之中。
今儿被集中在了一起,众人才觉得哪里不对了。
“大厦将倾。”
陆沅君说完这句话,冲着学生们弯下了腰,拜了一拜。
“只怕再过些年,我等无立锥之地。”
教室里坐着站着的人,听了这话不由得脊背发凉,吞咽了下口水后对讲台上穿的珠光宝气的女人有了新的认识。
“嫖资上涨,这从本质上来看,是一个社会问题。”
众人掏出笔,纷纷在本子上写下了今天的课题。
陆沅君的课仍在继续,她将从霍克宁那里听来的数据摆了出来,由深入浅出的分析起来。下课铃响了,众人还都像没听见一样,谁也不曾收拾书本。
地产这个课题实在太大,不是一节课就能讲完的。漫漫黑夜是无有尽头的长,她一个人烧不起熊熊烈火,只能把夜空烫一个洞。
叫更多的人看见光亮,叫更多的人从懵懂中清醒。
陆沅君口干舌燥,再说不出话来,摆摆手:“今儿就到这儿吧,下礼拜再细说。”
然而说了下课以后,陆沅君被学生团团围住,压根儿走不出来。
封西云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陆沅君没有买婚房,究竟和霍克宁聊了些什么。但今天的课听了以后,他没想到两人聊的这么深。
他虽然不近女色,可总也见过女人。旧女性裹着脚,在家里头绣花纳鞋底子,讲究个三从四德,男人养了小老婆也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还有些读过书的,以新女性自称的人,整天一副洋人做派,办个沙龙喝茶饮酒,扯淡唠闲嗑,追求自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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