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太太们呢,则带着鹌鹑蛋大小戒面儿的黄金戒指,在麻将桌上东家长西家短。陆沅君是封西云见到的第一个,把目光放的如此深远的人。
就连他自己,若听说嫖资上涨,也就啐一句老鸨子黑心罢了。
身穿长衫的封西云站在教室后排,仅能从学生的围簇里看到陆沅君的头顶,但心里头的愿望来的猛烈。
他低声道:“完了,更想娶了。”
瞧她在讲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我想做她一辈子的学生。
大力教授看了看嘀嘀咕咕的封西云,转过身来面向他。
“你不是我们班的。”
但蹭课的学生多了,大力教授也就是随口一问,见封西云紧张起来,也便不继续追究了。
他摇摇头,以为封西云是什么穷人家上不起学,又一心想要求知的。对于这种人,大力教授只当没瞧见,替他省一份交给学校的听课费。
“听完了就赶紧走。”
大力教授提点封西云:“被人瞧见会让你办听课证的。”
清了清嗓子,大力教授朝着讲台走去。
扒开了拦路的学生们,将手中陆沅君的教案还给了她。
“你很不错。”
原本以为是个和季泉明一样的花架子,这样一看竟然还有点想法。
“以后我允许你跟我一起打拳。”
打拳?
陆沅君瞧了瞧大力教授宽厚的肩膀头子,连连拒绝起来。
“别了别了。”
大力教授摆摆手:“这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人。”
说着大力教授瞧了一眼黄汀鹭,歪歪头示意他带路。
“没眼力,带上陆教授的东西。”
这所学校里,黄汀鹭最怕的就是大力教授,无他,打人太疼了。大力教授的吩咐不敢不停,当即提起陆沅君的小包,走出教室朝着教员办公室走去。
大力教授与陆沅君并肩走着,陆沅君惦记着还在后排的封西云,忍不住回头去看。
脑袋还没扭过去,就被大力教授掰了回来。
“下课了就要做自己,忘了学生们。”
他按着陆沅君的肩头,拉着她沿走廊一直向前,直到三人一起进了教员办公室,方才松开手。
说起来,这还是陆沅君头一次接触同事。她一贯以为,自己就算是比较有性格的,可往办公室里一瞧,这些教员一个胜过一个。
“那是教古文的,姓王,爱好易经和算卦。”
大力教授伸出手朝一人点去,给陆沅君介绍着。
这人后脑勺拖着一根辫子,发丝之间还缠绕着一根红色的细绸,越发衬的他那根辫子明显。
陆沅君压低声音,用右手遮挡着脸:“皇帝下台以后,不就不能留辫子了?”
大力教授点点头:“是啊,当时都剪了。”
王姓教授回过头,端着手中的罗盘跟陆沅君打了个招呼。
他桌上摆着不少零碎东西,红黄色的符纸,玻璃瓶里放着血浆状的黏稠液体,零零散散放着许多玄之又玄的玩意儿。
不像个教书的先生,更像街头支摊算命的。
王教授耳朵还很灵,即便陆沅君压低了声音,还是被他听见了。
“我这辫子啊是后长的,季泉明给我试了他家祖传的生发秘方,长得可快了!”
说着他把长辫子一甩,从椅子上起身,朝着陆沅君走来。
绕着陆沅君看了又看,目光落在了陆沅君的手上。
“嗨呀小姑娘,我给你算一卦吧!”
陆沅君不信这些,当即抽回手,一脸警惕。
大力教授戳了戳她的后背:“让算算,老王平时不给人算的,校长求了他三回都没给算。”
王教授听了吹捧,鼻孔朝天:“那是,我算的可准了。”
大力教授压低声音,凑在了陆沅君耳边。
“咱办公室里最有钱的就是老王,靠算卦中了三回救国彩票。”
王教授的下巴仰得更高了:“统计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提着陆沅君挎包的黄汀鹭往前走了几步,伸出了自己的手:“您给我算算!”
王教授一脚踹开了他:“找你爸算去。”
陆沅君将信将疑的伸出右手,掌心朝上递了过去。
王教授低头扫了一眼,扁扁嘴:“你想算什么?”
陆沅君想了想,身为一个有远大志向的新女性,算算前程吧。
“前……”
前程的程字还没说完,王教授就先开了口。
“七夕快到了,就姻缘吧。”
他半弯下腰,双手交叠在后背,扁着嘴看了看陆沅君的掌心。
“依我看,那人姓封,名字嘛…”
陆沅君缩回手,拦住了王教授。
“我不听。”
新来的陆教授快步走向了一个空着的桌子,拉出椅子坐了下来。双手盖住了脸,埋首在桌面上。
“我不听。”
第19章 第十九章
陆沅君那天在学校里远远瞧了封西云一眼后, 便又是一连好几天没见着他。
他倒是常派副官来送些东西,也把城外的兵给撤了大半,只留了百来人, 帐篷也就几个。
似乎仗打不起来了,运城的气氛也跟着缓和。封西云跟那些个团长们时不时的去饭庄里喝茶, 也不知道商量出什么没有。
这天是个周末, 冀大按着新历排课,陆沅君在家休息。然而天还未大亮,陆夫人就撞开了闺女的房门, 把她从薄被里揪了出来。
陆沅君睡眼惺忪的, 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娘啊,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
然而从指缝里,陆沅君看见了一团鲜红, 刺眼的很。
她爹可刚死, 家里头就算是下人小厮, 也都得穿黑白两色,谁敢穿红的。陆沅君放下手,瞧见了红色的源头,正是她的母亲陆夫人。
陆夫人穿着大红色的衣裤,手腕脚腕上还叮叮当当的挂着镣铐。
“娘!你这到底是干啥啊!”
陆沅君从床上跳下来, 想要把娘亲这身衣裳扒下去。
可惜还没碰到, 就被陆夫人用眼神瞪着退了回去。
“当初我跟你爹在送你去那英啥利的船上前, 跟佛祖许过愿。你如今平安回来了, 娘得去山上还愿。”
陆夫人举手投足时, 铁链镣铐碰撞着,叮叮当当刺耳的很。
“封西云在外头等着,今儿七夕节,你俩也正好去求个姻缘签。”
陆沅君一听到封西云三个字就头大,她不想嫁人。往被窝里一缩,打算睡个回笼觉。
陆夫人不顾手腕上镣铐的沉重,伸手拽着自家闺女,从床上拖了下来。
“让你去就去。”
她这一去,还愿只为其一。
地契藏在陆宅里,陆夫人总觉得不踏实,大头和金顶寺的住持和尚有些交情,藏在那里才放心。
陆司令手底下那些团长,就是疯了也不会去佛祖庙里抢东西吧?
封西云不知道陆夫人的打算,他只是想借着由头,见陆沅君一面。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恰好又是七夕佳节,封西云便起了个大早,等在了陆宅门外。
运城要收入囊中不假,陆小姐最好也能娶回家。尤其是在听过陆沅君的课后,封西云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封西云总算把正主儿等了出来。
陆夫人一身红色罪衣,镣铐加身,是要去佛祖座下还愿的模样。陆小姐呢,仍旧穿着旗袍,短发被风吹拂而起,比起陆夫人的神情,陆小姐显得很不耐烦。
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陆沅君气鼓鼓的,双手叉着腰。
七夕,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八月的星期六而已。
封西云迎了上去,先扶着丈母娘上了前车,又和陆沅君坐上了同一辆。
一路上,封西云都试着去跟陆沅君搭话,但陆沅君总是避开与他之间的目光接触,让封少帅吃了闭门羹。
封西云又舍不下面皮,只能把一肚子话咽了下去。
直到汽车停在了运城外西山脚下,不能继续前行的时候,两人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沅君,你当心脚下。”
陆沅君少年离家又多年未归,早上起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着,随手选了身素净的衣裳,来了山脚下才发现了自己有多不合群。
母亲那身大红色的罪衣在这里反而泯然众人,她瞧见山路上不少的人都穿着,似要锒铛入狱一般,每走三步便停下磕一个长头。
正琢磨着呢,她瞧见陆夫人也抬脚上了上路。刚走了三个台阶,便弯下膝盖遥遥朝着山顶的寺庙拜了下去。
别看陆夫人手脚都有镣铐,走起来却比陆沅君更快。
陆小姐以为只是来庙里往蒲团上跪下磕个头便好,哪里想到会走山路呢。身上穿着旗袍,脚下踏着粗跟的皮鞋,若真的走到山顶,半条命就交代了。
这也是封西云为何要提醒她当心脚下的原因。
陆沅君听了这话,也不知是在与陆夫人赌气,还是瞧封西云不顺眼,气哼哼地往崎岖山路上走,追向了陆夫人。
那带着跟儿的皮鞋吧,平地里穿着显的女子婀娜,山路上就不大对劲了,左右的晃荡着,走路不稳的。
封西云连忙跑着追了上去,生怕陆沅君磕一下碰一下。
陆夫人伏在地上磕头的时候,额头贴在膝盖上,顺带目光朝身后扫去。瞧见封西云紧张兮兮的模样,心里头不由得感慨,陆司令果然不是白长了那么大个脑袋。
她男人战场上选兵不会出错,回家了选女婿也没有花眼。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
闺女就不一定了,沅君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陆夫人正琢磨着呢,只听哎呦册那,她瞧见闺女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脚腕子憋红了脸。
一天天,穿那双洋人的鞋,扭脚了吧。
还偏偏是在今天,她来给佛祖还愿谢谢庇佑沅君平安。
咋这么不给佛祖面子呢,娘这些年的香油钱算是白捐了。
陆夫人从台阶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瞧闺女。拜佛不能走回头路,否则不吉利,陆夫人只转了上半身过去。
这一转叫陆夫人心情大好。
封西云那孩子有眼力,已经陪着陆沅君蹲下了身,不住的问东问西。
“沅君疼不疼?用不用我给你揉一揉?”
说话间还试探着伸出了手。
陆沅君猛的抬头,瞪了一眼,封西云有哂笑着将手缩回了背后。
那能不疼么?净说废话。
金顶寺上山下山只有这一条路,因着这里的佛祖灵验,香火旺盛的很。现在还不到晌午,上山下山的都有不少。
陆沅君和封西云这一蹲,便拦住了别人通行的路。
若是换在运城里,马路被人堵了,早就叫骂起来。可佛祖脚下,再大的脾气都得忍着,人都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没人抱怨不说,路边儿还有人给送了碗茶来。
陆沅君脸皮子薄,不好真的堵在这里,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
然而刚才那一下子扭的厉害,脚腕处传来针刺一般的疼痛,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歪,摔进了封西云的臂弯之中。
“我扶你到那边休息。”
封西云这次可不管陆沅君是否挣扎了,一手搂着肩,一手抓着小臂,把她身上所有的力量都移向自己。
陆夫人瞧见女儿和封西云坐在了路边儿的茶摊上,松了一口气,她冲着两人扯长嗓子吼了一声。
“你俩就这儿等我。”
陆沅君这会儿就算是想跟也没法子跟了呀,摆摆手示意母亲早去早归,别吃人家和尚的斋菜了。
她坐在了茶摊简陋的凳子上,脚腕处即时肿胀起来,衬的另一边脚腕更加纤细。
封西云蹲下身,抬起头轻声道:“沅君,我帮你瞧瞧。”
少帅上过战场,大大小小的伤都见过,新兵更是三天两头的磕碰,对于扭伤并不陌生。他捉住了陆沅君受伤了的脚,动作极其轻柔的左右翻看。
臭流氓,登徒子,A-HOLE等一系列粗话就在唇边要脱口而出的时候,陆沅君又憋了回去。
因着封西云抬起头,定定的望向自己,目光里没有一丝淫-邪。
“扭了而已,不碍事,歇两天就好。”
封西云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站了起来,遥遥朝着山顶看了过去,那金顶距离他们左右不过六七里的距离。
他又低头看了看陆沅君,手腕脚腕那么细。
“既然是还愿,正主不上去,总归不吉利。”
封西云双手插在腰间,扭头去问茶摊的摊主。
“大爷,到山顶还有多久?”
城中的人见了封西云这身丘八的皮,就会吓得扭头离去,茶摊的摊主是见过大世面的,大总统来金顶寺上头香的时候还喝过他的茶呢。
一个丘八而已,吓不到他。
摊主打量了下封西云,仔细瞧了瞧这身子骨。
“若是小哥你,俩小时肯定上去了,还能赶上晌午和尚们的斋饭,素面的滋味最好。”
陆沅君低着头,怎么着?封西云这是打算丢下自己上山去?
还没来得及往深想,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背影。
封西云背朝陆沅君,伏下身来。
“我背你上山去。”
陆沅君一愣,连连摇头摆手:“那哪儿行,别了别了。”
一旁茶摊的摊主跟着放下手中的茶壶,跟着起哄。
“去吧,金顶寺的姻缘签可准了!今儿又是七夕节,不上山求个签太可惜了!”
“不去不吉利。”
封西云没有起身,兴许今天扭了脚,就是佛祖在怪罪陆沅君没有一归国便来还愿。
“我不信这个。”
陆沅君坐在凳子上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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