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令扣了扣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哪有儿子抢亲爹职位的。
但李勋来又说了一次:“我来当运城的市长。”
陆司令从太师椅上起来后,扭了扭手腕和肩膀,抄起椅子就冲着李勋来追了过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把李公子吓的不顾膝盖上的淤青伤痕,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听到陆司令在后头骂:“亲爹不给你钱玩女人,就跑来顶亲爹的职位啦?”
李勋来一听这话明白了,吸吸鼻子闻到了自己的身上的脂粉味,咬着下嘴唇恨自己又把事情给弄糟了。
陆司令这是误会了呀,自己是喜欢往女人堆里扎不假,但顶父亲职位的事和女人没有半点关系的呀。
于是一边跑一边转过头,想跟司令解释解释。
但刚一转过头,就看见两个肩膀扛着一颗大头,瞪大眼睛抄着椅子,要打要杀的样子,李勋来哪还敢停呢?
脚下逃跑的速度更快了。
被陆司令教训以后,李勋来就心灰意冷,回家收拾了行李去沪上政府任职了,把后浪冲前浪,顶亲爹下来这个念头暂时放了下来。
而陆司令一死,被埋藏在心底的念头就又死灰复燃,冒出了小小的,烫手的火星。
他等了两个月,想看看下一位登台的运城王是谁,有没有那份宽广的胸怀,能够接受自己顶亲爹下台的举动。
于是在舞场迷上了舞星曼丽以后,曼丽说要去运城走一走,他便毫不犹豫的跟了过去。
去运城的时间也刚刚好,恰好碰上了刚刚夺过运城权柄的陆沅君和封西云,这一见面,心里头的那点火星便立刻烧了起来,熊熊烈火直冲上天。
烧的他晚上睡不着,又总结了一套方案出来。
李勋来以为,封西云和陆沅君都是新式青年,应该和他一样,都和亲爹理念不同,看不惯父辈的做法,有一心要把父亲拉下马的意愿。
陆司令拒绝自己情有可原,陆沅君和封西云是一定能够理解他的。
可想是这么想,李勋来却不敢确定,只好找曼丽来做自己的信使,把东西转交到陆沅君的手上。这样即便是陆司令的闺女和亲爹一样拒绝了他,面子上总归是好受一些的。
“我该怎么给他回话呢?”
曼丽坐在床上,等着陆沅君的回答。
“为什么啊?”
陆沅君还是不懂,李勋来大可以来运城任职嘛,没必要非得把亲爹顶下来不是?以后中元节,清明上坟的时候,就不怕被祖先托梦教训啊。
封西云摸了摸鼻子,给陆沅君解释起来。
“李市长是个极为古板的人。”
前朝皇帝的下台的时候,李勋来的爷爷上了吊,说要给皇朝陪葬。李勋来他爹也想跳河来着,但他当时还没成亲,一死李家就绝后了,便把自杀这件事暂且放下了。
再过几年,李市长发现新政府是大势所趋,皇帝再也回不来后才终于死心。可生下了李勋来后,仍然按着以前的法子来教,之乎者也,天地君亲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李勋来念的是新式的学堂,同学们嘴里说的都是自由啊,理想的,他一回到家就得给亲爹磕头,能不生气嘛。
久而久之,跟父亲简直势同水火,仇人一样。
父亲不让他做什么,李勋来便非要做什么。让他在冀北大学念书得了,李勋来非要跑到父亲最不喜欢的东洋。
一去还是七八年,差点就不回来了。
在外头住的久了,回来以后跟亲爹更无法相处了,吃住都看不惯彼此,仇便结的更深了。
想来想去,李勋来以为,父亲一辈子只做了个市长。
若他能把市长的位子从父亲那里抢过来,把李市长建立起的东西统统推翻,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做,那便是美梦成真,半夜都能乐醒。
封西云把李家父子的恩怨给陆沅君说完以后,还不忘补充一句。
“我跟我爹也不一样。”
新式青年最爱做的一件事,和自己的出身划清界限。
“容我回去想想。”
在听过封西云的解释后,陆沅君面朝曼丽,没有直接答应。换的可是一市之长,哪能这样轻易的就做出决定呢。
曼丽耸耸肩,把身后的那一摞纸给陆沅君递了回去:“看着它或许更容易做出决定。”
从曼丽的手中接过了成叠的纸张,塞进了信封里头。陆沅君转头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示意他往门外走。
封西云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光是和曼丽在同一间屋子,都叫他浑身上下刺痒着难受。
陆沅君还没抬起脚,封西云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按下了门把手。两只脚都停在了屋外的走廊上,踩着柔软的地毯,封西云左右看了看,除了侍者之外并没有别人。
“哈尼,可以出来了。”
封西云宁愿自己上报纸,也不想沅君上报纸。
“如果做出了决定,就来这里找我。”
曼丽在陆沅君抬脚迈出她的房门之前,拽住了陆沅君的袖子。
封西云偏过头来,不耐烦写满了整张脸,小声催促着。
曼丽才不管封西云有多急,她说话慢条斯理的,似有意拖长时间一般。手指在相框的边缘滑动,趁封西云不注意的时候,鲜红的指甲猛的在李勋来的脸上一磕。
相片翻转,露出了另一张脸来。
年纪有五十余,黑白照片看不出头发是否花白,但脸上的皱纹却难掩他的年纪。嘴角向下垂着,眉间有三道竖纹。长时间眉头紧锁之后,即便并没有让他无奈的事,也无法让愁眉舒展了。
“还有一个口信,来自这位先生。”
曼丽凑近在陆沅君的耳边,声音轻飘飘的,稍不注意,便会从耳边消散。
幸好此时是在室内,否则一定淹没于风声之中。
朱唇微启,秀口轻吐,陆沅君听到曼丽说:“先生说,让他看看你们新式青年到底能做成什么模样。”
陆沅君还要细问的时候,门外的封西云等不及了。脚尖点在屋内,探进来半边身子,把迟迟不肯出来的陆沅君拽到了外头。
“快走。”
封西云拽着陆沅君的胳膊,不让她和曼丽继续交谈下去。此刻走廊里静悄悄的,封西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得赶紧走。”
预感一向很准的封西云,这会儿也选择继续相信,他把曼丽的房门关上后,跟陆沅君朝着反方向的楼梯走去。
“怎么了?”
陆沅君也觉得不对,就算封西云再不喜欢曼丽,也不至于急在这一时,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事。
封西云默不作声,耳朵尖动了动,下楼的时候也很是警惕,仿佛在躲什么人一样。
“也许是我多想了。”
两人一路下楼,出了一楼的大门,也没有碰到什么人。夜风一吹,封西云稍稍的冷静了下来,应该是他多想了吧。
他左右看了看,在找金家的汽车,余光里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影。封西云下意识的把陆沅君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少帅的心霎时便冷了。
果然,自己的直觉没有出错。
————————
隔天清晨。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天还是擦擦亮的时候,沪上的街头一景繁忙起来。送报纸的小童在给固定订报纸的各家大宅送过去以后,才开始在街头零售。
“封西云百乐门夜会神秘女子!”
不管卖的是什么报,今晨的新闻都是这一条。
金夫人起了个大早,长桌上只坐着她的儿女,以及刚从运城到沪上的侄儿。
夫人的脸色铁青,怒火中烧,强忍着按捺下了心里的不快,道。
“先吃饭。”
封西云便听从姑母的话,拿起了筷子,还没有夹到菜的时候,姑母便站了起来。
金夫人的手上拿着报纸,朝着封西云便抽了过来。
“报纸上说的没错!你们父子真是一路货色!”
陆沅君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一份,上头的措辞十分恶毒。
“狗改不了吃屎,所谓封家父子。”
哪里像是读书人该说的话嘛,陆沅君摇摇头,看到了后头的署名。
“季泉明。”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一更】
金夫人哭哭啼啼, 腿脚上也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力气。平时走路都要人搀扶着,这会儿气得上了头,有几分佘太君宝刀未老得气势。
拿着报纸抽封西云的时候,仿佛挥动的是鞭子, 箭无虚发, 每一次都能稳稳的落在侄儿的身上。
啪啪啪的响声在屋内环彻,金家的几个小辈缩着脖子偷偷乐。封家的这位表哥呼风唤雨, 手里头有多少兵, 还不得挨自己母亲的揍,且一声都不敢吭呢。
封西云倒是不觉得痛, 也就干脆不躲了, 挨过枪伤的封西云不把这点痛放在心上。万一自己躲闪过去, 再把姑母摔着,乐子可就大了。
“姑妈, 您听我解释!”
少帅双手挡着脸, 只要脸上没有伤, 就等于没有挨过打。能出门见人就好, 挨几下没什么大不了。
“解释什么解释!”
金夫人一听更气了, 刚领着未婚妻回来,就上百乐门那种地方。
去也行, 你好歹偷偷摸摸的,这下上了报纸, 弄的满城风雨,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 成什么样子嘛。
金家的少爷和小姐若无其事,对封西云挨打的事见怪不怪,甚至还有几分怀念,不由得想起十余年前这位表亲住在金家的场景。
一个个的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仍旧吃着自己的饭,实在憋不住笑了,便轻咳几声,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金小姐尝到了一样觉得不错,换了双筷子给封西云夹到了盘子里。
“吃吃看。”
封西云听见以后,左手挡住脸,右手用筷子夹起小菜刚要往嘴里送,看看是否好吃的时候。
金夫人火冒三丈,探过手用报纸拍掉了封西云的筷子。
“还吃?想想你爹的腿,还吃不吃?”
姑妈说的话画面感太强,封西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父亲那双溃烂的腿,筷子掉落在地上,从腹中涌上了一股热意。
好不容易拍着胸口按下去,封西云摇摇头:“不吃了。”
也吃不下了。
“你也想烂腿吗?”
封西云从小到大,金夫人都是这一句话。说别的也不管用,有这一句就够了。
凡是见过封家老帅双腿的,谁也不敢在男女关系上乱来,生怕自己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骂完了自己的侄儿,金夫人把报纸扔到了地上,绣花的鞋踩在上头扭了几脚,拉起了沅君的手。
“你可千万别退婚,就饶他这一回。”
金夫人垂着眼睛,不敢抬头看,侄儿的婚事真是叫她操碎了心。
若换了别人,金夫人也没这么担心,毕竟退婚可不是小事,就算陆沅君有这个心思,家里头人也不让的。
但这不是陆司令死了吗,陆家哪还有人能管的住新式女性呢。自己的闺女捧戏子,戏子在她叫好的时候,没有给她抛媚眼,金小姐第二天便不捧她了。
在金夫人看来,新式女性讲究一自由恋爱和一夫一妻,眼里揉不下沙子,绝情的很。
“我来管他。”
金夫人拍着胸口,给陆沅君做下了承诺。
报纸上说的是封西云在舞星曼丽的房门外又是敲又是打的,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仿佛写文章的人也在门口,亲眼看过一样,写的绘声绘色,连曼丽穿的什么衣裳都写了。
“他要是再敢去找小妖精,姑母给你做主的。”
金夫人用长长的指甲尖点在了封西云的肩头,顺便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陆沅君抽出自己被金夫人按着的手,反过来轻轻的拍了拍。
“您误会了。”
她指着报纸上那位躲在封西云怀里的女人:“姑母这是我,你看短发。”
舞星曼丽可是一头长到腰间的卷发,可冤枉坏了。
金夫人一时愣住,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那侄儿不是白挨自己的打了?
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因着报纸上说的太过真实,已经先入为主了。上头说曼丽是封西云昔日同窗李勋来的姘头,封少帅不顾友谊……
话是难听,但封家老帅做过这码子事,金夫人看了以后,觉得封西云作为他的儿子,应该也能做的出来吧?
不是她不信自己的侄子,实在是弟弟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
“你们去百乐门干什么?”
金夫人冷静下来,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沅君第一次来沪上,我带她见见世面。”
封西云插了一句话,又挨了姑母一记眼刀。
上哪儿见世面不好,非要去百乐门,不成器的东西。
误会解开,金夫人的眉头松了松。可还未松开超过一分钟,余光瞥到了陆沅君手里的报纸,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金夫人点着报纸上关于封西云那个版面最后的作者署名,指甲的尖端生生的把那一处戳破了。
“季泉明?他是谁啊,拿着一杆笔乱写,胡说八道。”
“别家的报纸说话都没有这么难听的,他倒好,什么难听说什么,是跟你们有仇吗?”
扣破了报纸还不满意,金夫人翻转过来,不去看上头侄儿的照片。
封西云在记忆里遍寻一圈,也没有听说过季泉明这个名字。少帅自认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十年前足球场‘误判’的洋人裁判长什么模样,封西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季泉明跟自己有仇,封西云是不会轻易就忘记的。
于是封少帅摇了摇头,冲着姑母很是无辜,他仇人是不少,但没有这一号。
陆沅君在听到季泉明三个字时,心里头莫名一虚,想起了自己刚刚回来时做的事。现在想起来,沅君也还认为她做的没错,不过若是季泉明记仇的话,好像也情有可原。
她捏着小手指头的之间,只露出月牙一般细的一条指甲盖,回应了金夫人的疑问。
“有那么一点点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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