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陆沅君虽然人不在学校,可给他留下的麻烦却没停过。
学校里雇佣的几个女教授,除了陆沅君是华夏人以外,剩下的都是漂洋过海坐着船渡来的洋人。
那几个洋人女教授,还不是像南春坊里那些风姿绰约的女人,性子是一个比一个野。
吴校长留的是东洋,华夏也好,东洋也罢,女子大多温婉。可学校里的几个女教授,各个跟温婉二字不沾边儿。
教德文的女教授,个头足足有一米八余。她黑着脸往教员办公室里一坐,气愤陡时就会低沉下来,把屋内别的教授吓得大气不敢出。
还有一个教生物的美利坚女教授,为了研究动物的习性,在林子里住了两年多,手上脖颈上都是被不知名虫子咬过后留下的疤。
美利坚的女教授在校长办公室门前一站,吴校长一个曾经搞过暗杀的人,瞧了她凶神恶煞的都打心眼儿里害怕。
这几位女教授平日里性格孤僻,加上语言不通,很少和人交流。往往是上完了课就直奔回家,丝毫不拖沓。
可陆沅君走的时候,不晓得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一个两个的都罢课了。
教生物的女教授撇下学生不管,带了衣裳和干粮,住进了运城后头的山里。陆沅君走了多久,她就走了多久。
德文的女教授倒是没走,可还不如走了。
一到她上课的时候,不管讲到哪里了,一定会提前半个钟离开。且本该那半个钟里讲的,下节课补上也没什,吴教授不是小心眼的人。
可教德文的女教授下一堂课来了,对被自己略过的问题,丝毫不予解答。学生们要是开口询问,她还不高兴呢。
吴校长越想越烦,半个学校可真难,比他年轻的时候搞刺杀还难。
当初就不该看着和陆大头的交情,把陆沅君吸收到教员的队伍中来。这下好了,陆大头的闺女,比亲爹还难缠。
起码陆大头没文化,死缠烂打的时候,吴校长就给陆大头讲大道理,晕晕乎乎的总能把陆大头绕进去。
陆沅君就不一样了,小嘴叭叭的,吴校长可说不过她。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吴校长从苦恼中回过神来,低声道。
“进来。”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走进来了让吴校长近来头疼了半个月的根源,陆沅君。
“你还敢回来?”
刺耳的一声拖拉,椅子被吴校长猛的向后一顶,发出了叫人不愉悦的声音。
“我是这里的教员,为什么不能回来?”
陆沅君理直气壮,关上了门,大步走了进来。
“你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
吴校长的脾气上来了,指着陆沅君的鼻子骂了起来。
屋内的墙边摆了两把给客人坐的椅子,陆沅君不把自己当外人,没经过吴校长的允许就坐了下来。
“什么时候起,为了自己的权利而努力成了乌烟瘴气呢?”
陆沅君摇摇头:“校长你变了。”
“你也是曾经为了自由和独立流过献血的人。”
目光灼灼的望着吴校长,陆沅君的眼神似她那死去的爹一样毒辣。
“还是说,校长你追求的自由与公平里,把世界上一半的人类排除在外了。”
陆沅君的话说的诛心,吴校长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了,无法还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
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吴校长白了一眼陆沅君。
臭丫头,跟她爹一个德行,都是不知满足的人。
陆大头不知满足,自己发达还不算,想让全运城的穷人一样都能吃上白切鸡配大米饭。陆沅君也不知足,女子能放脚能出门能上学了还不满足,想要和男人一样的待遇。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吴校长打旧王朝走来,又是开创新政府的一代,自诩进步,却仍然无法接受。
“不管怎么说,薪资这码事没得商量。”
校长双手落在案上,最后拍了板。就算变了天,也轮不到母鸡打鸣的。
陆沅君似早就想到了会是这个答案,撇撇嘴。
“若是市政楼里下了命令呢?”
吴校长眼神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冷了下来。
“出去。”
学校是清净之地,外头的政客谁也别想把手伸到他的地盘来。你父亲在世时不行,你夺了权亦不行。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二更】
在吴校长看来, 陆沅君联合那些女教授们干什么,他都可以理解。
我们可以在学校里开会的时候拿出来讨论吗, 全体教员们举手投票表决, 看看民心所向是否如同陆沅君所想。
但你把事情搞到市政厅,这点就让吴校长不能接受了。
凭借吴校长早年为了新军搞暗杀的资历, 他完全可以像封家老帅, 或是陆司令一样, 掌几万的兵,做一方的土皇帝。
可他就是看透了政客们的虚伪,发现自己追求的绝对公平在这样的新政府里没办法实现,才退下来办起了学校。
办学期间也有人邀请他回去任职, 吴校长从来没有心动过。也有人试图把手伸到他的学校里来, 改改课本让他的学生为其背书, 吴校长也没有答应过。
在他看来,学校该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
学校教授你知识,开拓你的视野, 辨别是非的能力, 却绝不会给你灌输任何的理念。未来的路怎么走, 由学生自己做决定。
“我绝对不会允许市政楼的政令,对我和学校指手画脚。”
陆沅君你接手了运城不假,可在学校的围墙里头,还得是吴校长说了算。这点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没想到吴校长会如此的抵触, 陆沅君纳闷儿起来。不过再联系吴校长之前的态度, 似乎这件事若不让市政楼插手的话, 倒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吴叔叔,那就放着正确的事情不去做了吗?”
改了校长的称呼,陆沅君把它换成了叔叔。
校长听着疏远,叔叔听着亲热,商量事情把关系拉的近一些总没有错。
不仅仅是把关系拉近,陆沅君从墙边的椅子上起来,也没按着校长所说出去,而是越走越近,靠在了吴校长的桌边。
“你也曾经是进步人士啊。”
言外之意,怎么今天变成了这幅模样。
吴校长抬手覆上了额头,在眉心处捏了捏。陆大头就是个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的人,看样子陆沅君今天不从他这里得到解决的方法是不会离开的。
“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来。”
吴校长叹了口气:“不可一蹴而就。”
刚把皇帝拉下马才二十年,古稀之年往上的老人们仍旧念叨着皇帝陛下,不能忘怀呢。多少人因为剪了辫子,就上吊跳河寻了短见。
皇帝没死社稷,他们倒先殉了江山。
这会儿如吴校长这个岁数的人,当年的进步青年,只能接受民主,民族,民权这三项主义。让女人跟自己齐头并进的,还一时接受不来。
对再上一辈的人来说,吴校长是激进的进步青年。
对吴校长来说,陆沅君亦是如此。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陆沅君把手按在桌上,上半身倾了下去。
吴校长往后靠了靠,脱离了陆沅君的控制范围。他晓得陆沅君臂弯里的挎包里装着什么,陆大头的闺女胆子一定也大,谁晓得急眼了会不会真的激进起来,用枪口顶着他。
“等到我死了。”
什么意思?
陆沅君吊起了眉毛,吴校长就这么决绝吗?除非踏着他的尸体,才能给男女教授同薪同酬吗?
手不自觉的放在了自己的包上,掌心处感受到了一丝凉意。虽没有拿出来的意思,陆沅君仍旧没有挪开手掌。
吴校长见状,赶紧解释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坐直了身子,环指了一周:“我这屋子里炸药不少,你当心走火。”
吴校长是个做土炸弹的,桌子底下,墙上,地砖下头,到处是易燃易起火的东西。陆沅君要是走火了,不光是他二人要去天堂寻找真理,可能整栋二楼的教员都要一起去了。
“你爹和封大帅都走了,我还能活多久呢?”
吴校长指了指窗外,目光透过擦的通透明亮的玻璃,能瞧见学生们在校园里,三两结伴的走动着。
“等我死了,你们这一代的人当了校长,男女教授同薪同酬还是问题吗?”
年轻人还是太急了,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到了那时候,吴校长这一茬人都老得迈不动腿了,你陆沅君就是提出再怎么激进的想法,他们也没办法反驳了吗。
与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如等一等,等个几十年,甚至只要十几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赢得战斗。
多么简单明了的账目,陆沅君为什么就不会算呢?
“我前些天在报纸上看了篇文章,当下的平均寿命是三十五岁。”
从桌子上起来,陆沅君走到了屋内中间一块没有摆放家具的空地上。
“若抛开战争的因素,成年人的预估寿命为六十一岁。”
陆沅君打量了一番吴校长,他头上已经出现了花白的发,距离平均死亡年龄,恐怕也就剩十来年了。
“我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吴校长没有生气,他见过死亡,对死亡的畏惧并没有别人那么重。
年轻的时候又做过杀孽,别管是不是为了大义吧,总归是做了杀孽的。能不能活到平均年龄还是两说呢,陆沅君所期待的同薪同酬,说不定只要等个七八年就能实现了。
“你再等等又何妨呢?”
吴校长语重心长,希望能够改变陆沅君的想法。
“因为我只能活一次。”
陆沅君倒着退向了门口,一只脚踏了出去。
“大好年华,我不想耗费在等待上。”
门重重的的被陆沅君关上,十年后可以同工同酬,听起来多么完美。可眼下的女性怎么办?教德文的女教授,教生物的女先生,就白白的辛劳十年吗?
不成,运城既然归我管,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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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宅。
饭桌上摆了五个菜,一个汤。自打陆司令走了,厨房里做菜就奢侈了起来。
以前要是敢上这么多菜,厨子是一定会挨司令骂的。比如,你安的什么坏心思,是不是想让我们家败了?
再比如,老子攒点钱多不容易,你他娘的豆芽还把豆给我掐了。地主过年也不敢这么吃吧?
厨子空有一身的技艺,愣是束缚在了陆司令的穷酸里。
陆司令给厨子留下的阴影太过沉重,以至于即便陆司令走了,厨子也只敢五菜加一汤,多了不敢上。
比起陆司令来说,陆夫人就好伺候多了。筷子拿在手中,陆夫人不光没有骂厨子奢侈,还夸了几句,让这个月给厨子加薪资。
一旁伺候陆夫人的丫头看着满桌的菜都被夫人夹了个遍,急的直跺脚,实在忍不住了上前道。
“夫人,您不能小姐啊?”
按照陆司令定下的穷酸规矩,一家人就得一起吃饭,回来晚的人不能让厨子做新菜。夫人不等的话,小姐就只能吃剩饭了。
陆夫人摆摆手:“大好年华,我能等,我的牌友们不能等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一更】
“今天你不去学校上课吗?”
陆夫人前一天和牌友们打到深夜才回来, 这会儿吃早饭的时候眼下一片青黑,捉筷子的手都在抖。
“礼拜六, 上的什么课?”
勺子碰着了碗沿,嗑哒一声。
“倒是您,一会儿还要出去打牌吗?”
陆夫人睡眼惺忪,放下筷子抬手揉了揉眼角。
“去的, 昨个输了钱, 今天得赢回来。”
昨个打牌手气一直不顺, 陆夫人输的眼睛都红了。因着陆家重新掌了运城的权柄,陆夫人不肯散牌场子, 牌友们谁也不敢先说走。
纷纷给家里头捎了信儿,说要晚回去一会儿。
谁知陆夫人的手气太差了, 三个牌友有心喂牌让她赢都赢不了。别说陆夫人输钱急眼了,几个赢了钱的夫人也害怕了。
最后还是牌局里的其他三位夫人, 把牌往倒一推, 安慰陆夫人。
“我们又跑不了,明儿再组一局,您回去洗洗手, 睡一觉。”
陆夫人这才醒悟过来,回了陆家宅院。半夜里遇上了封西云的兵巡夜,拦下汽车看到了陆夫人后不仅立刻放行, 还跟在后头一路送到了家门口。
回来后陆夫人心里头也不妥帖, 即便是半夜里才睡下, 隔天还是早早的起来了。
这不吃早饭的时候, 陆沅君因着要出门上市政楼去,起的分外早。但没想到的是,陆夫人比她还早。
“输了就输了嘛……”
看着母亲的脸色不佳,陆沅君劝了起来。
“好好睡一觉,再去也……”
“什么叫输了就输了!”
没等陆沅君把劝慰的话说完,陆夫人瞪大了眼睛,打断了她。
“你爹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来的钱,可不能让那几个娘们儿白白花了。”
不知是在跟陆沅君生气,还是跟自己生气,陆夫人双手放到了饭桌的下头,连早饭也不吃了。
“那你还跟人家打牌?”
陆沅君才不吃母亲这一套,还不是你自己要去打牌的?
牌桌上输输赢赢很正常嘛,去赌场被人下套了,陆沅君还能给母亲找找场子。这些人是陆夫人常年的牌友,自己就穿金戴银了,根本不至于联手出老千。
“我那还不是为了你?”
陆夫人两腮的肉颤了颤,继续道。
“牌友里头有一个,是李市长的续弦。”
她从来不喜欢跟李市长的续弦一起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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