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陆沅君说了同样的话,和当初那位姨太太如出一辙,怎么能让李副官不害怕呢?
“太太,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有什么东西就在这里看吧。”
李副官双脚似扎了根,不敢有丝毫的移动。
不是他心虚,报纸上这些读过书,留过洋的男男女女,就没有一个不风流的。不是跟这个人同居,就是跟那根人公开示爱,乱的不行。
太太看着是个正经人,可正经人不会在半夜里叫丈夫的下属进自己的闺房吧?
陆沅君似想起了什么,拉开房门,把门外守着的司机也叫了进来。
“你们都跟我来。”
她拽住了两个人的胳膊,扯着他们进了自己的卧房。
司机和李副官二人面面相觑,两耳通红,谁也不敢先说一句。然而刚进了里屋,李副官和司机双双愣住,卧房里并没有床榻。
床榻所在的地方乱糟糟一团,石砖被撬了起来,地上凌乱无序散落着铁锹和钎子,以及挖出来的土高高的堆在一旁。
陆沅君把立在墙角的两个铁锹分别递给了李副官和封西云给自己留下的司机。
“挖。”
太太冷着脸,下了命令。
两人拎着铁锹走近,胸口咚咚的打起了鼓,太太没有对他们投怀送抱,太太让他们在卧房里头挖坑。
李副官手上用力,铲了一锹土,看着同样在卖力的司机,小声询问。
“你通瀛洲人了?”
司机回瞪一眼,骂道。
“你他娘的才通了。”
话不能乱说,通东洋人是做汉奸,是要被万人唾骂的。
“你没通东洋人,太太为什么让我们挖坑?”
李副官又是一锹,觉得司机在狡辩。
方才他还奇怪,陆沅君为什么要在半夜把他叫到宅子里头来,还叫到了卧房里。现在挖坑的时候,理智归来统统明白了。
肯定是司机被太太抓到通敌,这会儿挖坑要埋掉他。
不愧是陆司令的女儿,这份胆识和果决,是寻常人没有的。
李副官这边想什么,司机那里想的也是一样,只不过把通敌的对象换成了李副官。两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用目光丈量对方的身高,盘算着这个坑得挖多大才好。
挖坑活埋通敌的人,这在军中是不成文的做法。
虽然老帅死了以后少帅掌权,没再这么干过,可别的队伍里仍然有这么做的。活埋还不算什么,对付通敌的人,司令们可没有手软过。
韩司令的手段是把通敌之人往土里埋半截,竖着扔到坑里,土埋到胸口的位置。然后让亲近的人观看,用匕首在叛徒的脖颈上划一个口子。
血会猛的从人身子里头冲出,射个一米多高,场面骇人的很。
而今太太让他们挖坑,八成也是这个意思。
“当心些!”
陆沅君走过来,站在一旁观看。
李副官和司机手中的动作放缓,太太是想给叛徒最后一个自白的机会么?
也对,跟在少帅身边久了,要能及时悬崖勒马,也不是不能留一条性命。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猜忌着。
墙边的座钟箱子里,钟摆不停的左右晃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司机和李副官的前额出了一层薄汗,紧张如许。
李副官小臂酸痛起来,越挖越气,太太和我都给你机会了,为什么还不赶紧跪下来,承认自己通了东洋人的过错呢?
东洋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不见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
心里头不舒坦,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李副官鞋底子踩在铁锹上头,狠狠的踩了下去。
忽的脚下一痛,隔着厚厚的军鞋底子,都感觉铁锹触到了硬物。金石碰撞的声音传来,李副官和司机双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里头还埋着别人不成?
太太看着柔柔弱弱,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新女性,怎么还在卧房里头埋着死人呢?
“挖到了?”
陆沅君蹲下身子,凑了过来,低下头朝着坑中张望。用手拨开湿润的泥土,铁锹碰到的是一口沉重的铁箱。
李副官和司机抬手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琢磨着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东西。看大小的话,好像也装不下一个人呀。
“搬出来!”
陆沅君站到一旁,下了新的指示。
李副官和司机晓得对方不是叛徒以后,那就不再是要埋进坑里的敌人,而是可以并肩信任的战友了。
二人之间没有了嫌隙,速度也比方才更快。把土坑的边缘拓宽,一根铁钎子插进了里头箱子的边缘。
齐心协力将箱子撬起,二人用了吃奶的力气把箱子从里头搬了出来。搬出来的瞬间,身体脱力,李副官和司机双双坐到了地上。
“太太,箱子里头放的什么啊?”
死沉死沉的,肯定不是被活埋叛徒的尸骨。
陆沅君蹲在箱子前,将铁箱上的泥土清理干净,盯着锁头看了起来。
李副官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起了他在运城里听说过无数次的传言。
运城是个街头巷尾,处处都有茶馆的地方。两层高的小茶楼,支摊子卖的大碗茶,走几步就能找到可以坐下饮茶的地方。
喝茶是件悠哉悠哉的事情,急躁不得。不管是茶楼,还是大碗茶的摊子,坐下喝茶的人往往一喝就是两个钟头,要么干脆半天都坐着。
喝一壶,续一壶。
茶馆里有说书的先生,茶摊上有比说书先生还会叨叨的闲人。但不管是茶楼也好,茶摊也罢,除了三国演义刘关张诸葛亮之外,最津津乐道的是陆司令埋下的黄金。
流言里头说陆司令穷怕了,不敢把钱存银行。都换成黄金藏起来了,就连宅子里睡觉用的炕头,都是用金条盘的。
且宅子里的黄金还都只是冰山一角,后山的山洞里埋的更多,谁要是挖出来,就能富可敌国。
要不你看陆司令死了以后,陆夫人天天什么都不干,就整着花钱了呢?她那闺女,还做了运城银行的股东,肯定是陆司令留下的家底儿厚的不行。
坊间的传闻真真假假不可信,天天有去后山找金子的,陆司令死了两年半了,也没见谁找到一小块黄澄澄的东西。
李副官一直以为那就只是传闻罢了,就像乡野里头还传陆司令是个三头六臂的神仙一样,没有根据的。
可如今真的从陆沅君卧房里的地底下,挖出了这么一口大箱子,李副官又觉得那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拿斧头来。”
陆沅君伸出一只手,钥匙是肯定找不到了。鉴于里头装的东西比较特殊,还不能用子弹来射。
李副官从地上弹起,把立在墙角的斧头给陆沅君递了过去。
在得到苟团长通敌的消息以后,李副官要做的准备有许多,要花钱的地方也更多。
本来想着过几天,就得跟太太说,让运城商会的各大商好捐点儿钱了。可太太真的是会读心术,竟然在这个时候挖了金子出来。
雪中送炭,不外如是了。
手上一沉,陆沅君双手握紧了斧头的把,高高的举过了头顶。因着她的力气小,那锁头又厚重的很,想要劈开的话,就得靠惯性了。
瞄准了锁头,陆沅君猛的向下一挥斧头。斧刃撞在同为金属所制的锁头上,火星冒了出来。
陆沅君看到火花之后,吓得扔了斧头就往后躲。
李副官摇摇头,不晓得太太在害怕什么。真金不怕火炼,这点小火星,对箱中的金子根本不会造成任何的后果。
“太太,我来吧。”
看到陆沅君不敢上前,李副官自告奋勇。反正也是要拿来做军费的,他就亲自来看看吧。
将袖口的口子解开,李副官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了结实的小臂,他在铁箱前蹲了下来。
太太虽然躲得快,可手上还是很有准头的。
锁头的上半截被铁斧劈开,只剩了一点点和拴子牵挂在一处。李副官上手用力一扯,便把锁头拽了下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头突然激动了起来。要知道一条小黄鱼,就能够寻常百姓过个几年的好日子了。
似方才用目光丈量司机的个头一样,这会儿李副官用目光丈量起了铁箱的大小。这么大的一口箱子,里头能塞多少小黄鱼?
人嘛,哪有不喜欢黄金的呢?
李副官颤巍巍的把手伸了出去,双手扶在了箱子的上半段,小臂上青筋暴起,用力将箱盖抬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的朝着箱子里头望了过去,入眼不是黄澄澄的,码的齐齐整整的金条,而是一块红色的布。
李副官回头看了一眼陆沅君,声音也紧张起来,传闻中陆司令留下的财富,就在红布下头了。
“太太,我掀了?”
陆沅君躲在柱子后头,探出半边身子,微微颔首。
“掀吧,当心些。”
屋内的灯泡比起烛台来说,要亮上许多。李副官眯缝着眼睛,伸手去掀盖在小黄鱼上的红布。
担心被红布下头的金条晃了眼,李副官眼睛不敢睁的大了,只留了一条细细的缝。
红色的绸布掀开了一角,刺眼的金色光芒没有出现,李副官看见下头黑乎乎的。
奇怪。
他用力将绸布跩了出来,下头一条小黄鱼都没有,反而整整齐齐的堆满了枪械和军火。
“呼……”
陆沅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算是见到了让她做了两年多噩梦的东西。
李副官万万没想到,陆司令拿来盘炕头的,不是传闻里的黄金,而是军火。怪不得刚才太太见到一点儿火星,就躲到了后头。
喉结滑动,屋内三人吞咽了下口水。
“正经的德国造。”
李副官拿起了其中一柄,在手中端详起来。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一更】
“还能用么?”
陆沅君和司机一起凑了过来, 陪着李副官端详刚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枪械。
李副官看着手里的东西,传闻中陆司令用黄金盘炕头已经是好几年前, 毕竟陆司令下葬就已经有两年半之久了。
可他挖出来的军械上,并没有多少的锈迹,反而是出乎意料的新。
“或许是因为密封的比较好,像是墓葬里头, 千百年前的棺材挖出来,尸骨还有不曾完全腐烂的。”
李副官放下手中的枪, 在铁箱中翻起了剩下的。
似要应证他的猜想一般,铁箱中的枪械几乎都能用,拆开来好好养一养,跟新的一样样。
“能用。”
李副官跟枪械打了十几年的交道, 对从陆沅君房间石砖下头挖出来的这些德国造爱不释手。
虽然陆司令埋的不是黄金,但这一箱德国造, 能顶半箱也说不定。
“可这也太少了。”
李副官揣了一把在腰间,从地上站起身来,很是为难的看向陆沅君。
“太太,这一箱顶多够三十几个人用,恐怕只能能护住这处宅子。”
想来陆司令把东西埋在卧房也是这个意思, 护家宅用的。太太或许不晓得,南春坊的小公馆里头, 也有这么一口放着军械的箱子。
当然和陆司令这种老式给闺女放嫁妆的不同, 少帅用的是一个从东洋买回来的保险箱。除了封西云以外, 别人就是找到了, 也打不开的。
“后山里的驻军就有数千,太太,这一箱军火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副官若有所思,抿着唇等待太太或许可以说出陆司令在后山埋藏黄金的地方。卧房里不够塞牙缝的,后山里埋着的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提起后山陆沅君就来气,彩门的那几个人不论怎么都不愿意说出方位来,陆沅君逼的紧了,便干脆趁乱逃的不见踪影。
“后山的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还没找到确切的方位。”
陆沅君扯了把椅子坐下,摆摆手怼司机和李副官道。
“先把土再填回去,不然明天丫头们进来说不清楚。”
李副官耸耸肩,提起了刚放下不久的铁锹。太太不晓得也正常,因着太太是司令死了以后才回来的嘛。
陆沅君闺房半夜挖的坑被重新回填,司机把李副官送回了后山的山坳里。
各大报纸仿佛换了主编一样,对封西云赞不绝口,全然忘记了前不久的诋毁和谩骂。不管是打开收音机,还是报童从墙外扔进院子里来的报纸上,此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封西云惨败的新闻。
今日小胜,明日大胜,封西云所在的前线一路走的太过顺利。陆沅君在地图上标下了报纸上提过的地名,距离把东洋人打回濠州湾已经没有多远了。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来看,东洋人没有在三个月占领华夏,封西云倒是要在三个月内把他们赶回瀛洲了。
“不对劲。”
陆沅君盯着地图上封西云行进的路线和方向,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太不对劲了。
封西云以前可是拼了命,才勉强拖拽住了东洋军队行进的步伐,东湖关小捷以后就立刻如有神助?
“姑爷打胜仗您还不高兴啊?”
丫头进屋来给陆沅君送饭,瞧见陆沅君愁眉紧锁,不由得问了一句。
她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桌上还摆着早上报童送来的报纸,姑爷的照片就印在入眼的第一页。
报纸上的封西云丝毫没有打了胜仗的兴奋,反而像是两口子说好了一样,都是眉头紧锁成川子,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嘴角也下垂着。
前线的封西云也晓得了不对劲,一边向前追击,一边在攻下的城池里留了守军,还安顿了他手下的各部时刻警惕着,不给瀛洲人可趁之机。
他只能咬着牙,追在东洋人的后头寸步不离。
运城的百姓倒是和此刻给陆沅君送饭的丫头一样,被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好消息蒙蔽了双眼,连主城的房子,都没有那么着急出手了。
李勋来的伤好了,天天带着市政楼的人挨家挨户的敲门,希望大家能收拾细软,先去山里头住一阵子。
凡被他敲开门的,都以为李市长疯了,这个天儿去山里头,不怕蚊子咬啊?
封西云所在的前线捷报频传,而运城这边,反而局势日益紧张起来,苟团长三天两头的带着他的兵在交界处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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