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老鸨子指的方向走去,房屋租赁的中介与公司不少,陆沅君选了门脸儿最气派的一家,大步走了进去。
“荣升地产公司。”
门口迎客的人把腰弯了个直角,要不是他一口标准的汉话,陆沅君都要一位他是东洋人了。
陆小姐环顾了这间公司,西式的装潢,大白天的,屋内竟然亮着电灯。想来这里的电灯于照明上的意义不大,更多的是向进门的客人展露公司财力雄厚。
陆沅君留洋归来,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微微颔首后径直走向了会客区的座椅。
指尖抚过雕花的木椅,她瞧见这间地产公司里的职员有男有女。男的穿着西服,女的穿着旗袍,个顶个的精神。
陆沅君顺势坐了下来,没有丝毫的怯畏。跟着她的黄汀鹭有点怂,坐在陆小姐旁边的位置,双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膝头。
“教授,咱来这儿干什么?”
瞧着怪贵的,碰坏了东西可赔不起啊。
陆沅君斜了他一眼,抬手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女职员。女职员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不一会儿甚至有人端上了茶点。
“小姐,您有什么需求呢?”
女职员的旗袍叉似乎开的有些高,陆沅君能看见她白皙的大腿了。
黄汀鹭不敢看,心里头奇怪为什么公司里的女职员,比那边儿胡同里卖春的姑娘都露的多。
“是租房,还是买房?”
说着女职员拿了几本册子出来,给陆沅君翻看。
“您要是自己租住,南春坊里更摩登些。若是想做二房东赚钱,那便最好在冀大边儿上,弄个学生公寓。”
黄汀鹭挑了挑眉,他租住的正是这位女职员所说的公寓。一日三餐,屋内打扫均有人照料。吆喝一嗓子,热毛巾都能送上来。
听起来与旅馆没什么两样,可旅馆是按日收取费用,公寓按月,按学期结算。旅馆住的人五花八门,公寓里只收冀大的学生,比之要更安全些。
女职员看过了陆沅君的穿着,上来便介绍贵的,那些郊区的小院子,市中的亭子间,她压根儿就不拿出说。
谁料新进来的这位女客人摇摇头,端起茶杯吹开了上头的茶梗与沫沫。
“刚过世的陆司令你可知道?”
女职员点头,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全天下没几个不知道的。
“他是我父亲。”
茶杯送到嘴边,陆沅君没有喝,又放了下去。
“所以小门小院儿的,看不上眼。”
运城的百姓都听说过,陆司令只有一个闺女,藏着掖着多年不见人。私底下都说他闺女要么是个兔唇,要么是个瘸子,今儿一瞧,嘿!
简直是仙女儿下凡了。
女职员嘴角咧着,后槽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陆小姐大驾光临。”
她把桌面儿上的册子推到了一边儿,双手拿了一张名片出来,恭恭敬敬的给陆沅君递了过去。
陆沅君单手接过,名片上头写着。
“霍克宁。”
“像陆小姐这样的客人,我哪里够格接待呢。霍经理近日去了沪上,还没回来。明后天的,您打个电话来,便能有配的上您身份的大宗买卖。”
女职员笑容谄媚。
陆沅君将名片收了起来,给了黄汀鹭一个眼神,两人便往门外走。
女职员招呼着公司里的职员们,直把她二人送出了巷口才停下。他们一走,陆沅君一把扯过黄汀鹭,拽着他的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了他身上。
“先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不提,还有师生之别呢。
陆沅君右手抖了抖,抽出那张名片,拿着给黄汀鹭瞧。
“你知道他是谁?”
黄汀鹭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顺带读了些佛经的学生,哪里知道这些呢。
陆沅君站稳后,左右瞧了瞧,青天白日的闹市街口,全运城最好的地界,有一座像宫殿一般的楼却大门紧闭。
她将名片举了起来,恰好对准那栋楼。
“花花世界,霍克鸣。”
全运城最大最豪华,供上流人士消遣的地方,比胡同和画舫更风雅,也更昂贵。
“开舞厅的也染指地产了?”
黄汀鹭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陆沅君方才会靠在他身上,换他此刻也有些腿软。
开舞厅?
陆沅君嗤笑一声,舞厅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开么?霍克鸣这个名字她之所以能辨出,是因着她在英吉利有个同学,名唤霍空宁。
霍空宁,是如今总统大舅子三姨太太的小儿子。
陆小姐不由的心里拔凉。
太监,贪官,开舞厅的,把持运城地产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黄汀鹭低头瞧着眼前的女子,才不过到他的肩头,咬着嘴唇问。
“先生,你这是要以一人之力撼动大山么?”
陆沅君收起了名片:“我不是愚公。”
撼动大山暂时还做不到,也便干脆不去想,陆沅君转过身来,指尖戳向了少年的胸口。
“我现下要做的,是吹一股狂风,吹开遮挡着大山的云雾。叫世人看清,眼前有座高耸入云的山,挡住了华夏前行之路。”
黄汀鹭喉结滑动,吞咽了下口水。
“行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陆沅君刚刚说完豪气干云的话,立刻又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差别之大,一时让黄汀鹭摸不清。
“先生的意思是?”
黄汀鹭半弯下腰,低声问道。
“课后作业,收集所有你能找到的地产消息,写个报告。”
陆沅君的右脚在地上搓捻着,穿皮鞋怪累的。
“现在下课,你回学校我回家。”
不等黄汀鹭说先生再见,陆沅君已经拦下了一辆黄包车,跳上去离去了。
黄汀鹭望着黄包车远去,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平日里走这条路,他瞧见的是这家商户降价,那家酒楼上了新菜,戏园子下午谁登台。跟着陆沅君走了一遭,他再抬头看时,想的是。
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沅君此时还不知,准备退学的黄汀鹭日后会成为她最为得力的课代表。因着陆小姐有别的事情要担心,黄包车才刚走到陆宅所在的巷口便停了下来。
“再往里走。”
陆沅君从自己的手包中拿了银元,扔到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头。
师傅捡出陆沅君的银元,双手递还给她。
“小姐,我可不敢往里头走了。”
陆沅君朝巷子里望去,大门口停了七八辆汽车。全运城的汽车加起来,怕是也没有二十辆。
心中暗道不好,陆沅君想起了母亲的话,豺狼虎豹正盯着陆宅这块肥肉呢。
她没有接银元就跳下车,不顾黄包车师傅的呼喊,快步朝着自家的宅门走去。
陆宅大门洞开,门口守着几个小厮,见陆沅君回来,纷纷围上前。
“小姐,不好了。”
陆沅君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挎包上,摸到了硬硬的一处,是封西云留下的枪。
“怎么回事?”
小厮叹了口气,往院子里指去。
红木箱子上拴着红绸,打了花样的绳结。箱子一口接着一口,把陆宅大半的院子都填满了。还有不是陆宅的吓人,正在费力的将箱子摞叠起来。
“来了八十个,都是跟小姐提亲的。”
陆沅君长出了一口气,朝着堂屋走去。还没买进门槛,就听见了陆夫人的声音。
“守孝三年,我家闺女不能嫁。”
陆沅君一听母亲受气了,半分不能忍,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屋内站着坐着不少人,都是一老带一小。老的都像黄鼠狼,贼眉鼠眼的没安好心。小的个顶个歪瓜裂枣,丑痛心了。
余光里,陆沅君甚至瞧见了一个歪嘴,两个斜眼儿,三个瘸子。
陆沅君虽在海外求学,但也曾听过父亲这边的风言风语。
陆司令喜欢喝酒,喝高了搂着年轻小伙子,逮着谁都要把闺女许给人家。这下好了,找上门的还不止封西云一个。
来提亲的人给陆小姐让出了一条路,余光上下打量着陆夫人。
嗨呀,陆大头的模样咋能生出这么好看的闺女?
陆夫人是不是给司令戴绿帽子了?
血统存疑的陆小姐走近陆夫人,还未开口便被陆夫人压住了手。
陆夫人避开众人探寻的视线,用只有陆沅君能听到的气声说。
“这可不是你爹给你找的女婿。”
陆司令一生戎马,那办事稳妥的很。即便喝高了也只给闺女搂封西云那样子的青年才俊,眼前这些家伙陆司令就是喝了三斤白的,蹲在地上吐三回,也不会多瞧一眼的。
更遑论搂住肩膀头子叫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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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司令:我搂过青年才俊很多,最看好的只有封西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封少帅上线啦!
第13章 第十三章
“令嫒年岁也不小了,若真等到三年的守孝期过去,可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陆沅君正在与母亲低声说话的功夫,一位后脑勺拖着辫子的糟老头子上前几步,开口打断了二人。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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