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情在如仕之初已被压抑得太久了,好容易找到一个知己,有了实现心中抱负的机会,顿时滔滔不绝地谈开,从变法的切入口,谈到具体措施,激情处,眉飞色舞,尽展宏才大略。秦桦一直认真地听着,捧着一盏茶,明明是觉得口渴要吃的,却因为听得太入神,而一直没顾得上吃一口,只是捧着暖暖手心。
这是剧本上写的,但私下里季放和覃桦在讨论的时候,觉得在这段戏上应该把秦桦处理成对傅延遇萌动了芳心。覃桦是能理解的,电影的时间是有限,不能浪费任何一个镜头,而在这里让秦桦动心是最合适的。
但覃桦在演的时候,总捏不到合适的表情,镜头追着季放走的时候覃桦还能对付,但等到镜头来抓她的微表情时,张具里在监视器后看到的是表情略有些平淡的覃桦。
“覃桦,眼神。”张具里卷着剧本起身,走过来,示意季放先休息,“你的眼神里要有情绪。”
覃桦尴尬地笑了笑。
张具里说:“不要只是一脸满意,你此时看着傅长情,不是看一个合适的员工,而是志同道合的知己!”他给覃桦讲解情节,试图让她理解,“南秦腐败,庙堂萎靡,与之相对的是北秦在萧宸暄的主持下,日渐崛起,逐渐有了陈兵南下之意。而你作为南秦公主,满腹救国志向,却因帝王昏聩,臣子糊弄而劝不知如何劝,救不知如何救。这时候,你找到了,”他指了指正在喝水的季放,“他,和你是一样的人。”
覃桦把捧着的茶盏放下,说:“抱歉,我还是想象不出来,我觉得公主不像是那么快就会动心的人。”
张具里顿了顿,季放走过来,说:“你提提你的意见,我记得前几天对戏的时候,你还是认可这个演法的。”他顿了顿,便带着些嘲笑,说,“嗯?因为戏演不好,所以打算找借口?”
覃桦被噎了一下,她看着季放,面皮涨的通红。她的手背蹭了蹭膝盖,难堪地说:“我没有。”
“哦,那看来是对着我演不出任何的爱慕了,是我的错了。”季放没打算放过她。
覃桦看了眼张具里,张具里正捏着下巴在沉思,半晌,对季放说:“你总是对覃桦这么凶,小姑娘怕了你还不成?”
季放挑高了眉毛,抬了声音:“所以怪我了?”
张具里曲着手指弹了弹剧本,说:“你收着点,也不想想你骂哭过多少小姑娘。”又对覃桦说,“再来一遍?”
第一场戏就NG了这么多次,覃桦本来就觉得丢脸,眼看着季放和张具里谈起话来又互相这么不客气,吸引了周围工作人员的目光,更觉得惭愧了几分。听到张具里对自己说话,覃桦忙说:“好。”
于是,又来了一次。
张具里看得直皱眉,连连喊停:“不行,覃桦,表演痕迹太过了。”
覃桦起身,没再犹豫:“不好意思,导演,可以把这场戏缓缓吗?”
张具里思考了一下,季放嗤笑:“也好,总比这一天都栽进去好。”
覃桦抿了抿嘴。
她终于察觉出问题在哪里了,季放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他换上了戏装,说着剧里的台词,但覃桦在她身上还是看不到傅长情的影子,随之而来的,却是季放在生活中的常态举动,刻薄的笑,玩味的笑,唯独没有温润如玉。覃桦并不觉得张具里没有看出来这点,否则明明只是覃桦的戏出了问题,他也没必要让季放一直不停地跟她搭戏。这与其说是给覃桦找感觉,不如说是也在变相地让季放重演。
两人都因为彼此而入不了戏。
张具里看了下安排,说:“可以先缓下这场戏,但最迟明天,一切都要搞定。”
覃桦点点头。
季放已经打算离开了,覃桦提着繁琐的裙摆,在工作人员间灵活地穿梭来娶,这才把季放叫住了。
季放顿住脚步,回神懒懒地看着覃桦。
两人是站在临时的化妆间外,房门紧闭者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覃桦也顾不得是否当真会叫人听去,便单刀直入:“季老师对我的印象不好。”
季放大约觉得这话很好笑,问她:“陪着一个人一直搭戏搭了一个上午却没有一条过了的,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对这个人印象好?”
覃桦对季放的恶劣态度早有预料,却并没有因此而想要退缩,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傅延遇曾经与她说的,季放这人,千万不要对他客气。
覃桦说:“我知道这错绝大部分都在我,可难道老师没有任何的责任吗?老师一直对我们这些青年演员有偏见,所以即使在和我正式拍戏的时候,也总是摆出一副随时随地就打算训斥我的姿态,又何尝与人物融合了呢?”
季放瞥了她一眼,目光凌冽如刀,好像要把覃桦的肉生剜了下来一样。
覃桦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怵,但本着话已经说出口,再也收不回来了的心态,打算索性一口气便要把话都说干净:“老师对流量明星有意见,我能理解,但还请老师千万不要管中窥豹。不是每个青年人进入这个圈子是为了当流量明星的。”
季放手插在口袋里,问覃桦:“不想当流量明星?那还蹭着陆冯生的热点?我还听说,他的经纪人打算签你?”
覃桦忙解释:“那天是因为我和陆冯生在外面逛街被人拍到了照片,他的公关团队觉得这样可以比较好地解决问题,所以他才发了那条微博,我并不是诚心想蹭热度的。至于经纪人那件事,我没有答应。”
季放掀着眼皮看她:“做不做流量明星,是你的事情,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没必要和我多加解释。”他说着,转动了化妆间的门把,打算开门进去,并不想再和覃桦深谈。
覃桦忙说:“当初在试镜的时候,季老师对我的演技还是有肯定的部分的,不然我进剧组不会这么顺利。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师证明,但我确实是不想走那条路的。如果季老师肯相信我,我觉得不用几天,只需要几场戏就能证明我的决心了。况且,老师一直都抱着对青年演员鄙视的态度与我们搭戏,总是抽离在角色之外,恐怕也是不好。”
季放的手从门把上放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覃桦,笑了一下,说:“你在教训我?”
覃桦讪讪的:“只是提些意见,大概是我态度不大好吧,我很抱歉。”
季放勾着嘴角笑:“是傅延遇教你的吧?”
“嗯?”听他猝不及防提起傅延遇的名字,覃桦一头雾水。
季放漫不经心地说:“前几天他还特意找我,嘱咐我说对你温柔点,不然惹哭了你,他还要哄你。怎么,你们在谈朋友?”
“谈……谈朋友?”覃桦快被季放这用词震惊了。
季放说:“就是交往啊,难道没有吗?”
覃桦忙摇头,说:“还没有。”
季放哦了声:“你眼瞎啊。”
☆、第三十三章
覃桦觉得自己不是眼瞎,而是太过小心翼翼了。
她卸完妆回到酒店后,前台把她叫住,拿出了一沓的信件交给她。覃桦很奇怪地接过,等看到送信人的姓名后,这才反应了过来,未语嘴角已经上扬:“谢谢。”
前台的姑娘特意多看了她两眼。这个时代还愿意用书信交流的人本来就很少了,一个女孩子接到书信还能这么开心,大约是小情侣之间的浪漫吧。毕竟这信函,怎么看,都是私人来往。
覃桦点了点手上的信,十八封,算上之前发在微博上的两封,是刚好二十封了的。她回到房
间里,立刻团在床上,开始拆信封看,傅延遇的情书偶尔会附上很短的一则日记,告诉覃桦那天发生了什么。
比如最近的第二十封里,傅延遇谈到他去周家看望老师和师娘,他很惊讶地发现覃桦是很喜欢吃黑森林蛋糕,他说:“我一直以为喜欢吃甜食的女孩子内心都是梦幻的,带着粉嫩嫩的肥皂泡,而这样的女孩子的名字是绝然不会叫覃桦的。不过,你说巧不巧,我刚好买了烤箱和食谱,并且又刚刚好学会了做黑森林蛋糕(由此可以看出我的厨艺天分还是很高的),所以你要不要到我的家里做客?”
下面附了一张打印出来的他烤的蛋糕照片,看上去,卖相还是很不错的。
覃桦弹了弹照片,把它单独拿出来放到了一边。这封信是写在两人相聚之后的,所以行文很是轻快明亮。之前的则是沉重得很,也写得很乱,傅延遇的内心在过往与现世中不断的煎熬徘徊,覃桦读着读着,终于还是愣住了。
傅延遇在第十封信里说:“我有时候也情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这样赤条条来去才是无牵挂。可我偏偏又是记得的,记得南秦是如何国破,秦桦是如何死的,我又是如何在北秦委曲求全。那些过往都是血鞭,是横隔的断崖,常常梦醒时,觉得躺在了时间的荒凉中。黑暗中的呼吸像是席卷的风浪,在下一秒会将我扑腾卷起,扔进不知道哪个轮回里。
蜀国君主死而化杜鹃,啼鸣泣血,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覃桦放下了书信,怔怔了半晌。她承认自己之前是自私了,她太希望能得到的是傅延遇专注的爱情,而不是因为她是秦桦的后世。所以她说的每句话,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以此为出发点,她把难题抛给了傅延遇,并且告诉他,没有想明白,没有打算放下过去就不要来找自己。但她从来没有站在傅延遇的角度考虑过这件事,过往会给人留下多少的阴影,覃桦明明是清楚的。
雪景的戏,除了覃桦与季放与之对戏的那场,还有两场大的。一场是南秦破国,傅延遇捧着南平王亲书盖章的投降诏书开城门献降,另一场却是覃桦破国自焚的大戏。
季放的戏,覃桦去看了,演得酣畅淋漓。尤其是最后他演傅长情跪在北秦大将沐起的马前,仍旧挺直着脊背,道:“此跪,是傅延遇为南秦臣子之跪,非南秦之跪。南秦皇室,帝君可死,帝姬可死,但降不跪。”他身穿缟素,脚踏芒鞋,在风雪里,一双眼睛不知道是被风刮得还是情之所至,红了一圈,话语虽然尽量平稳,但仍浅露出哽咽之意。
他的身后是一名兵卒大吼着跑来:“皇宫着火了!皇宫着火了!”
覃桦裹着羽绒服想着,果然不记得便是不记得了,这场戏后的彻骨疼痛,她并不能完全感知。
结束了后,覃桦给傅延遇发了条消息:“你什么时候来影视城?明天就要拍公主自焚的戏了,你要不要来看一看?”
傅延遇大概忙着,很久都没有回她。覃桦百无聊赖地刷了他们这几天的聊天纪录,最后关了页面。
覃桦把手机放回兜里,打算回去再研读会儿剧本。她现在的两场戏,一场是勉强过的,她不能再表现得不好了。
那天快半夜了,傅延遇才回她消息:“这两天一直在准备资料办入职手续,没有看到你的消息,所以现在才看到。”
第二条消息才是回答覃桦:“火车票买好了,两天后,大概是赶不上了。你的压力不要太大,好好演,我给你带蛋糕和糖果。”
“真帮我当小孩子哄啊。”覃桦嘟哝了声,手指飞快地打字,“好,我给你订好酒店。”
傅延遇就给覃桦发来了视频邀请,覃桦看到界面弹出来的时候,立刻扔了手机,冲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又急冲冲地从衣柜里抽出常服,脱下睡衣换上。这才接受了视频邀请,在沙发上盘腿坐下。
傅延遇倒是已经洗漱完毕了,穿着一套黑色波点的睡衣靠在床头和覃桦视频,他看覃桦打扮得如此规矩,特意看了下时间:“才回来吗?”
“没有,回来好一会儿了,刚准备睡了。”覃桦不好意思地说,“就刚换了衣服。”
傅延遇嗯了声,细细地看了下覃桦的神色,半晌,才笑了:“瘦了。”
“嗯,为了上镜好看。”覃桦下意识地捏了捏脸颊,说,“但还是蛮多肉的。”
“不需要太瘦,只要等你走累了,我能背得起你就可以了。”傅延遇随口一说,覃桦早知道他说话是不大正经的,特别喜欢这样那样地调戏覃桦,占她点便宜。如果换做别人,覃桦会觉得被冒犯了,可现在,因为那是爱人,所以只觉得甜蜜。
覃桦也笑,灯光从她的眉骨拉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衬得她的眼睛更加黑亮。
“不只是背啊,还要能公主抱呢。”
傅延遇讶然地看着覃桦,抿了抿嘴,说:“刚才,我好像多想了?”
“你哪里想多了?”覃桦故作随意,“公主抱难道不浪漫吗?”
傅延遇的脸上出现了错愕,他看了看覃桦,又把手机拿远了,看着覃桦,大约觉得这样还是不够的,他又把手机举起来仰头看着她,甚至到了最后,他把手机翻了过来。
“喂!”覃桦有些忐忑,还有几分羞涩,不知道怎么傅延遇竟然闹出了这样的动静。
“我只是奇怪,现在和我说话的这个是覃桦吗?”他伸手触在手机屏幕上,对覃桦说,“来,伸过脸,让我摸一摸。”
覃桦佯装恼怒,甩手说:“算了,当我没说过。”
“说出去的话,哪里收的回来?”傅延遇说,“你想耍赖,三哥的耳朵却是实实在在地听到了,哪里由得你呢。”
覃桦说:“那你又如此这般,究竟是想要怎么样呢?”
“我只是未曾料到提前开口的人竟然会是你罢了。”傅延遇感叹了声,“像是做梦一样,说是天上砸馅饼也不违过了。”
覃桦看着傅延遇笑,轻声说:“我看了你写给我的信,我终于是明白了之前的我是过分了的。既然现在想明白了,便也不想再犹豫了,直接说了吧,反正,也是两情相悦。”
“也是,你看,今年我已经三十岁,以后的日子,在一起都是嫌少的,哪里还愿意拿出来折腾呢。”傅延遇温润着眼眉,笑,“这举止,很得三哥的心啊,果然卿卿就是卿卿,最懂得如何讨三哥欢心了。”
瞧瞧,男人总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下乖的,连名字都不肯好好地叫了,张口就从大名跳到了小名,如此亲昵。
覃桦拢起手,说:“嗯,不过,你不要和你的书粉说一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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