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至尾都是如此,终归还是我……”
从头至尾该是哪班如此?傅延遇依然没有说,他只是这样看着覃桦,覃桦从来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这么浓密的悲伤。
“我的婚事,你当初说相看也相看了,订下也订下了,从未问过我的意见,我不怪你,我知道我们处境困难,需要援手。”傅延遇颤着嗓子,看着覃桦,“可是看你后来欢欢喜喜地出嫁了,没过几年,就养了一双儿女,我也……不怪你,怪不了你。可是,我没有想过,到了最后,你依然没有想过哪怕一点点可能,我们也是可以在一处。”他的声音已经有了哽咽,眼眶转红,“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覃桦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听懂傅延遇说了些什么,她只觉得,自己不过是说了个晚上的闲梦,傅延遇又怎么突然情绪这般起动了。她按下心中的不安,细细地回想了方才傅延遇所说的每一个字,终于冷静了下来。
“你说的,是公主吧?”
傅延遇说:“她也是你。”
覃桦沉默了一下:“她最后有机会和你在一起吗?”
“不算有,也不算没有。”傅延遇回答着,看着覃桦的模样,他是从所未有的讨厌覃桦这么冷静的态度。
“我毕竟不是她,至少是没有她的记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既然最后她选择了自杀殉国,也是她的选择。”覃桦不知道该如何对傅延遇进行安慰,她心里微妙得很,只是说了一会儿梦,两人之间暖暖的氛围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她隐隐猜到是傅延遇回想起了从前,却不知方才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话,让傅延遇要把这份不满撒在她的身上。
覃桦毕竟不是秦桦。
“如果方才我说错了话,不好意思,让你想起来不愉快的记忆,我不是故意的。”覃桦偷眼看他,话说得小心翼翼的,唯恐下一句又忽然踩了雷区,引得傅延遇不快。他们这样就没见了,又才确立了关系,覃桦想两个人好好地在一块儿。
“我……”算了,和她生什么气,覃桦已经记不得了。而且,气生来生去,也不过是他的埋怨了。
“吃饭吧,吃完饭,我给你看我带了的礼物。”傅延遇硬硬地把话题别了过去。
覃桦立刻说:“你放哪了啊?我没有看到。”
“在口袋里,先吃饭。”傅延遇说,“要凉了。”
傅延遇送的礼物是他自己做的口红,放在一个金属小管里递给覃桦。覃桦拧开盖子,旋开,只觉得和市面上流行的口红不大一样,只闻了一下,便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口脂,我学着南秦的做法做的。想过要送你什么,考虑了一天,觉得还是送你特别的好了。”傅延遇说,“只是这口脂容易蹭掉,需要时时补妆。”
“我很喜欢啊,好香的。”覃桦弯着眉眼笑,“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
“嗯。”傅延遇轻轻地应了声,目光流转间,是淡淡地眷恋。
“分别之时,女孩子总喜欢把眉痕和唇痕映在帕上送给心上人,也有泼辣点的,会在心上人的胳膊上印上唇痕。”傅延遇说,“南秦和北秦风俗开放,这些,向来不大忌讳。”
☆、第三十七章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勾残月、带三星。
夹在情书里的花笺上,傅延遇工工整整地将这阙词誊抄在后。印着浅花的信笺上带着几缕与口脂极其相似的香味,覃桦凑到了鼻尖下轻嗅,想到了那一句“臂上妆犹在”,人都要分离了,可偏偏还要留下这几分薄淡的香味,像是挽留,似是流连,却更是风流的调、情。
覃桦展开情书看的时候,房间外,刚好是万千烟火盛放的时节,蓬蓬的绚烂花朵开在沉沉的夜幕中,却是稍纵即逝的美丽,很快,金丝银线又悄悄隐没,随之接上的是下一朵。
覃桦哈着一口气,将目光淡淡地收回,接着看情书。
晚间傅延遇怪异得很,十一点就回房间休息了,不知怎么,没有和覃桦守夜跨年的打算。虽然覃桦有些失落,但傅延遇拿出覃桦明日要早起拍戏需要花时间好好休息的借口来搪塞,覃桦也没了法子。
她说:“倘若你当真不陪我,这件事我可是会一直记得,时不时当旧账,拣着时候就要翻出来算一算的,你可要想好。”
“嗯,早些休息,身体重要。”傅延遇仍旧是这样不咸不淡的话,颇有几分油盐不进的味道。
覃桦无奈,只好把傅延遇送到了门边,手放上金属的门把,正待拧开。傅延遇忽然长臂一伸,把刚开了个小缝的门重新推上。覃桦还未反应过来,熟悉的怀抱已经拥了上来,是傅延遇,他的头靠在覃桦的头上,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
“听说过仙度瑞拉的故事吗?魔法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会失灵,灰姑娘需要在那之前离开,方才不能让王子识破自己的身份。我也很喜欢魔法,可是魔法不能再继续有效了,它要消失了。”傅延遇顿了顿,说,“所以,不要怪我。”
覃桦皱了皱眉:“你今天好像有些奇怪,什么魔法?哪里有什么魔法?”
傅延遇叹息:“你只要记得,我爱你,就可以了。”
覃桦说:“神神叨叨的,究竟是怎么了?还有,你昨天说今天就要和我说清楚了,怎么不说了?”
傅延遇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被折叠起来的信封,递给了覃桦,说:“情书,不着急看,今天先睡个好觉,乖。”
他今天的神□□绪实在太不对了,说完这些话后,傅延遇就紧紧地抱着覃桦,好半晌也没有动。等覃桦想着要再次试着邀请他留下一起守夜的时候,傅延遇又忽然松开了她。
“我先走了,明天见。”他好像试着笑了一下,可到最后,终究还是作罢了,有些无奈地看着覃桦,似乎在说,“你看,我现在连笑也不会了。”
覃桦和他道了晚安,祝了彼此好梦,却没有听从傅延遇说的,先睡个好觉。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封信不单单是情书,傅延遇是有更重要的话要和自己说的,只是不知何故当面说不出口,偏偏要写信。
一页纸已经看完了,覃桦换了个姿势,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倒不是觉得冷,室内空调打得足,她又穿得厚,还不至于连这点温度也嫌弃。
覃桦只是有了些不大好的感觉,缺乏安全感的下意识便是将自己蜷缩起来,团成团。
傅延遇的信实在是写得太详细了,连那位鬼将军的说话神色,穿着打扮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覃桦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等从书信里抬头时,有一瞬间是迷茫的。她怔怔地看着窗外,此时烟火已经悄然沉寂了下去,从覃桦的视线里,再也看不到绚烂而又转瞬即逝的人造美景了。
她顿了顿,冷静地起来,有条不紊地穿戴整齐,拿上房门卡放进兜里,换了鞋子,这才拿着那封信下楼去找傅延遇。
覃桦记得现在的时间是十二点三十三,如果仙度瑞拉真的是灰姑娘,魔法已经失效了。
傅延遇的房门门缝里漏出了些光,覃桦知道他是没有睡的,她开始敲门,有节奏规律的敲三次,顿一顿,再敲,但许久许久,坊间里都没有半点动静。覃桦抿起了唇线,死死地盯着关得严实的大门半晌,她还放在门上的手蜷了起来,只露出半截指甲去扣着金属的门框。
手有些发抖。
她好一会儿,才想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傅延遇的号码覃桦是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在困顿的那几年,覃桦无数次把手放在号码按键上,尝试着给傅延遇打一个电话。可每一次,只是按了几个按键,她就把话筒给挂上了。
现在,覃桦站在傅延遇的门外,拨着他的号码,手带着浮光按下了绿色的接通键,忽然觉得,她和傅延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他站在医院充斥着消毒水的大厅里看着覃桦,眉毛上挑,略带着些许的探究。
如果,过一会儿,傅延遇开门后露出了这样的神情,覃桦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勇气做一次自我介绍。
铃声已经响了两遍,在快停止时,傅延遇终于接听了起来。
覃桦几乎是立刻地,像是抓住了森森岩洞里的那束恩赐般的阳光,对着话筒说:“傅延遇,我在外面,我想见你。”
话筒里是傅延遇绵长的呼吸声,通话的时间在累积着,沉默也在累积着。覃桦犹豫:“三……三哥?”
电话那边,傅延遇清了清嗓子,说:“麻烦,出个声。”
覃桦的那束阳光,是拿着三棱镜从火焰上折射出来的,虽然斑斓,可是当火焰成了死灰后,就再也没了。
“傅延遇,你能听到我说话的声音吗?”
覃桦的声音里,透露着些疲惫,她咬紧了下唇。
“你……”傅延遇顿了顿,过了会儿,“是覃桦?为什么不出声?还是只是不小心拨通了?”
“我是覃桦啊,傅延遇,我是覃桦啊。”覃桦的额头轻轻地抵在门上,乞求着,“你给我开门好吗?”
“喂喂?”傅延遇把电话给挂了。
覃桦仍旧是那个姿势,她听着已经没有声音里的手机,光亮从侧面照了过来,慢慢的,也暗了下去。手机里进了个短信,覃桦没有力气打开来看了。
“我拿我的听觉,换了这三十年。”
“一旦跨了年,傅长情就不在了。”
这是信里最清楚简单明白的两句话,覃桦想把它当作笑话听,可是方才傅延遇那略带焦灼的语气在告诉覃桦,每个笑话的背面都是一个悲剧。
覃桦终究还是打开了那条短信。
她依靠在门,隔着不算薄也不算厚的门板,依稀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砰砰的声音,然后是电视机声音被开得很大,大到覃桦都能清楚地听到演员的每一句台词。
傅延遇是发现了他失去了听觉吗?
覃桦睁着朦胧的泪眼,努力地要看清发光的屏幕上每一个字。
傅延遇:你刚刚究竟有没有说话?
和原先的傅延遇是全然不同的语气。
覃桦把这短信顺着念了一遍,想如果真的是傅延遇的话,他大抵会说:“不好意思,请问方才你出声了吗?我大概是要换个手机了。”
他永远都是这样,有礼节,温和的,编排好了每一句措辞,绝不会这般刚硬。
覃桦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餐巾纸,擦了眼泪。站在电梯口的垃圾桶边上好半晌,这才肯把已经用过了的纸巾扔了进去。她发完短信,折身回去,腰背挺得笔直,就像之前的无数次,她知道打开门后等着自己的是扫帚丝,是洪水猛兽,她也没有别的退路。
傅延遇已经开了房间的门,被紧闭着的喧嚣立刻冲了出来,毫不拘谨地在走廊里横冲直撞,覃桦听得耳朵发刺。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傅延遇,傅延遇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淡,他看着覃桦,像是在打量一个刚从商铺的柜台上取下来的洋娃娃,要摸一摸假发,试一试假臂。
覃桦被看得很不舒服,她说:“很吵。”
傅延遇皱了皱眉头,几乎像是低吼出来得一样:“说得大点声,我听不见!”
覃桦没有说话了,她低头打了两个字,把屏幕送到了傅延遇的眼下:“很吵。”
“很吵?”傅延遇读了一遍,带着悲凉的讽刺,“我一点也听不到。”
覃桦又低下头,打了三个字:“进屋谈。”
傅延遇看了手机屏幕半晌,忽然伸手烦躁地打掉了覃桦的手机,很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傅延遇的手过来的时候,覃桦好像听到什么东西从中间斯拉地裂开了,再难合上了。
“我拿我的听觉,换了这三十年。”
“一旦跨了年,傅长情就不在了。”
覃桦很想问问傅延遇,你为什么要出现。
傅延遇盯着地上的手机几秒,最后还是弯腰捡起,递给了覃桦:“不好意思,先进来吧。”他的语气里仍有按捺不住的不耐烦,不满以及,嘲讽。
覃桦跟着他进了房间,从前的经历带给她的影响在此时便体现了出来,她把舌锁反扣,这才肯合上了门,好像只有这么做了,自己才算有了条退路。
傅延遇把电视机关了,遥控板随手扔在茶几上,结果没稳住,滑到了地板上,摔出了声响,傅延遇不管不顾,低头从沙发上捡起手机把音乐关了,然后也是随手一扔。
覃桦抽了抽嘴唇,最末,还是紧紧抿了起来。
她终于已经明白了,傅延遇不是傅长情。
傅延遇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眼覃桦,本来很不耐的表情在看到覃桦的时候,转化成了错愕,他尴尬地站了起来,说:“我……你……我现在心情不好,你能……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覃桦惊讶于傅延遇的态度,她眨了眨眼睛,有温热的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覃桦用手背一摸,才发现自己是哭了的。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很久,几乎是要把眼眶擦红了,泪珠都没有断。覃桦想要道歉,可是话说出口都是抽噎。
傅延遇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他拿了盒装的抽纸给覃桦,覃桦抽了两张盖在眼皮上,不想看到这张脸。
“你别哭了,你们把我的听觉拿走了,我把你的男朋友挤走了,也算……”傅延遇想了很久,终于艰难地不大情愿地挤出了几个字,“公平了。”
☆、第三十八章
什么公平?
一个失去了男朋友,另一个失去了听觉。
两人相互看着,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怨念。
“我……”覃桦把湿了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才想说话,又想起傅延遇此时是听不见了的,于是便掏出手机打上了几个字,给他看,“我替三哥对你说声对不起。”
傅延遇愣了愣,他把手机推了过去,说:“你不需要和我说这个,和你没有关系。”他指了指放在茶几上已经被揉成团的信纸,说,“这是他写给我的信,算是……把所有的事情经过写了一遍吧,我虽然都不记得了,可我看了也知道和你都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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