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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情书掉了——槊古

时间:2018-01-01 19:46:30  作者:槊古
 
  
  覃父高高扬起手里的扫帚丝,劈手拉过陆冯生的衣领,冲着他的肩膀,就要狠狠打下来。陆冯生懵了一下,下意识地反手压制着覃父的手腕,常在篮球场奔跑的少年于体力上当然是胜于经常坐办公室的中年男子,况且,覃父这样外强中干的人,也就只有在打覃桦母女时才能显现出些许的威风。
  陆冯生甩开他的手,说:“叔叔,覃桦伤得很重,需要去医院,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陆父与陆母急匆匆地赶到了,一前一后,陆父还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急切地横插进两人中间,就怕发起疯来的覃父一时不慎错伤了陆冯生。陆母穿着高跟鞋,迈着小碎步一把扯过陆冯生,左看右看,生怕他已经吃了亏。
  陆冯生有些不耐烦地拍开她的手,指着倚靠着墙角一动也不动地蹲着的覃桦,说:“妈,快把覃桦送到医院去,她出了这么多血。”
  陆母犹豫了一下。回头瞥了眼覃父,覃父正怒睁了眼睛,额头青筋暴起,与陆父在对峙。他的眼睛里,是北风呼啸过旷原,是黑潮掀起滔天巨浪,眼瞅着楼淹道毁,铁马冰河,不过是因为自在惯了,无人可约束。
  覃父低吼:“别碍事。”
  陆父手背在身后,冲着妻儿比了比手势,冷静地说:“你别乱来,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如果警察来了,看到你这样的情况,肯定是要把你带走的。进了警察局,留下了案底,你的体面可都没有了。”
  覃父忽然发出暴怒的吼叫,陆父甚至不敢分神去看身后,只好大着胆子,趁着覃父情绪波动,还顾及不到他的时候,伸手伸腿紧紧压着他四肢的关节。
  陆冯生早就抱起覃桦往电梯跑去了,覃桦的身子还是沉的,他咬着牙才勉强抱得动,也多亏陆母在一旁扶着才稳着。覃桦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她只觉得身子浮沉间,光影从眼前鼻尖掠过,像是走马灯般,漫长又寂静,空荡荡地往回望去,只是孑然一身。
  她记得的只有覃父的暴吼,因为太过熟悉了,就像雷声后必然伴着闪电,覃父的暴吼之后必然伴着抽疼。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蜷起了手脚,隐隐有个人在说话:“头发需要剃掉才能缝合,准备麻醉药。”
  覃桦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算是酣甜的一觉,醒来后,她坐在医院的大堂里挂盐水。左手旁坐着陆冯生与陆母,覃桦盯着盐水袋里滴滴的盐水,心里迷茫了会儿。
  “阿姨,陆冯生,”覃桦清了清嗓子,浑身疼得发涨发酸,她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今天谢谢你们。”
  听到她的声音,陆母坐得最远,也立刻站起了身。陆冯生找到手机里的相册,递到覃桦眼前给她看:“先和你说,不是一般的丑,不要哭出来啊。”
  照片是覃桦还没有醒的时候拍的,她闭着眼睛头脑无力地靠着医院不大舒服的塑料椅子,冲着镜头,是额头的刘海全被剃了干净,一直往里端延伸了三厘米,这样的面积不算小,陆冯生说缝了十三针,用纱布贴着防止感染。她的精神也很糟糕,哭得眼睛都红了,脸上浮着水肿,看样子,她依然是个病惨了的死胖子。
  如果不是为了看到覃桦脸上露出失望,难过的表情,陆冯生大概不会注意到原来她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她的眼睛狭长,眼角上翘,眸色是淡淡的琉璃色,凤眼清澈,微微眯起时像是盛满的美酒要溢了出来。她看了眼照片,不算失望,依旧是平静的样子,淡淡地“哦”了声。
  陆母轻轻推了陆冯生一把,暗示他站到边上去。覃桦知道她有话要与自己说,忙道:“阿姨,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邻里之间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陆母犹豫了一下,道,“他爸爸刚刚发消息过来说,让你爷爷奶奶赶过来了。”
  覃桦垂下眼睑,静默了会儿,依旧是道谢。
  陆母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爸爸是这样的情况,你爷爷奶奶知道吗?”
  不出陆母所料,覃桦点了点头。
  陆冯生大声道:“我靠!你爷爷奶奶不管管的吗?你爸都快把你打死了吧?胖子,不是我骗你,你额头上可是流了好多血的,医生帮你输了一袋血才好的呢。”
  覃桦依旧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陆母听出来覃桦不大想要他们插手管这件事,想到覃父那精神状态,陆母其实也不大愿意管,眼见覃桦露出了拒他们千里之外的态度,便也乐得顺势下了坡,只是场面话还是少不了的。
  “举手之劳,日后要我们家帮衬的,你开口,能帮衬的我们都会帮的。”
  覃桦说:“谢谢您,今天的医药费是多少?您把单子给我,我还有点私房钱,回学校拿了还给您。”
  陆冯生站在一旁,看这两个女人,一来一回,竟然将一件乐于助人的美事行进到了这般生分淡漠的地步,很有些奇怪和不满。他双手抱胸看着覃桦数年如一日的刻板着的脸,除了今次她曾倚在墙角哭过外,陆冯生不曾见过覃桦其它的表情。
  有一度他怀疑过,覃桦的脸部是不是动过什么手术,玻尿酸打多了,肌肉完全僵化,除了大喜大悲外,不可能再有其它细微的发自内心的表情。
  陆冯生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性格如此拧巴,不讨喜的女孩子呢?女孩子,不应该都是软绵绵的,嘟嘟嘴,笑一笑,连瞪人眼的时候,都带着几分俏皮,没有半点威慑,只能让人心生怜爱。
  这才应该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覃桦没有任何心思去注意陆冯生在想什么,研究什么,只是和陆母商量:“阿姨,您能借我一下您的手机吗?”
  陆母从口袋里掏出她新买的嫩粉色的手机,随口问道:“是要给谁打电话吗?我们会送你回去的,不用担心。”
  覃桦抿了抿嘴,手指在屏幕上掠过,按下一个又一个的数字按键,手撤开时,按键上浮着一层如水波般的光亮,微弱,细小。她按得很快,在这个连自己的手机号码都记不清的年代,覃桦熟练的不带犹豫地按着那串数字,以一种佛教徒拨着一百零八颗念子的虔诚。
  电话嘟嘟了两声,很快就接通了。覃桦放在耳边,好久,才轻轻地喊了声:“外婆。”
  电话的那端是瞬间的安静,许久许久,有个苍老的声音含着哽咽,颤颤巍巍地问道:“是卿卿吗?”
  “外婆,是我。”覃桦短促地说了声,眼眶也隐隐泛红。
  陆母摇了摇头,带着陆冯生走开了。
  电话那端,是外婆大声的喊叫:“老头子老头子,卿卿给我们打电话了!老头子!”
  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都几年了,还没把我们这把老骨头给忘了啊。”声音慢慢靠近,“问问她,许久不与我们通电话,肯定是发生了事情。”
  覃桦声音哽咽了起来,她几乎哭得不能自持,咬着衣袖,这才慢慢地把发生的事情给外婆讲清楚了。她透过涟涟泪水,只觉眼前浮起的水汽,将面前的人影倒撞在了一起,拉伸变长,诡谲荒诞。
  外婆在话筒那边也哭得不能自持:“畜牲,畜牲!那时我和你外公就反对你妈妈嫁给那个畜牲!她偏偏不听,反而听了那个畜牲的话,和我们断绝了关系!越城离杭城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她又是这个处境,连打电话都不能,我们哪里能知道这些事。”
  外公中气十足的斥骂声传来:“混账,你妈打不了电话,你不能打吗?白白给别人欺负,活该!”
  覃桦哭得气差点喘不过,道:“不是,是他说,你们不要妈妈了,你们和妈妈吵得很凶,我和妈妈才不敢,不敢打电话的。”再深层的缘由,覃桦已经不敢说下去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多年不见的外公外婆说明,覃母被覃父囚禁的这几年,脾气已经被训得很乖顺了,除了在挨打时会反抗下,别的时候几乎逆来顺受。
  覃母虽还没有患上斯德哥尔摩症,但其实,已经不远了。
  外婆说:“没事,别怕,卿卿,外公外婆给你们作主,老胳膊老腿又怎么了,跟他们斗到底。你说你爷爷奶奶已经去了你家里,是不是?你今天就不要回家了,老头子,你是不是有个学生现在刚巧在越城?”
  外公说:“你说小傅?他在,这个孩子好,靠得住。老婆子,你问问卿卿现在在哪里,我让小傅去接她,也把画画给带走。”
  外婆问清楚了覃桦的地址,打扮,转告给了外公,又安慰覃桦:“你放心,最难过的时候都熬过去了,会好起来的,外公外婆来了就不怕了啊。”
  覃桦说:“别,你和外公不要来,来了也没用,他会打你们的。”
  外婆笑了,宽慰覃桦:“怕什么,当初我和你外公八年抗战都过来了,在最动荡的时候,跟着各自的爸妈,随着学校从北边跑到了南边,路上多少次封锁,轰炸都没怕过一点。几万里的路程,连本练习册都没有丢掉过,越城离杭城多近?又怎么会把你们母女给丢掉了。”
  很多次,被覃父打过后,覃桦疼得在床上躺不住,只能整宿整宿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夜色沉了几许后,又在凌晨四五点破晓时,她都在想,幸好,早年她是跟着外公外婆过的,所以哪怕她生长的环境再扭曲阴暗,她的心里也有簇细微幼小的火苗,是向善的。能堪堪兜住她心底里的恶,不至于让她,在黑暗中,走着走着就当真散了。
  覃桦放下手机,用衣服抹去眼泪后,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然后缓慢地深呼吸了三次,本来已经涌到了眼眶的泪水,缩回了原处。
  陆冯生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覃桦活得很拧巴。
  她挂完了盐水后,陆母终于带着陆冯生回来了。他们应该是出去吃过东西了,陆冯生手指里勾着一袋面包递给覃桦。
  “喏,垫垫肚子。”
  覃桦又道谢。
  陆冯生皱了皱眉。
  陆母说:“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覃桦才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叫她:“覃桦。”
  覃桦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她看到了傅延遇。
 
☆、第六章
 
  
  你是天上游离的白云,偏偏要映照山间涧水。
  傅延遇穿着白衬衫,外头搭了件驼色的西装马甲,臂弯里挽着一件风衣,站在五步开外,孩子的哭喊声,低低的谈话声,白衣护士匆匆的跑过,家属走动的身影,都被虚化成了背景,无关紧要。
  陆冯生惊诧,两处里打量:“这不是那天给我们演讲的师兄吗?”
  覃桦局促地看着傅延遇:“傅,傅老师。”
  她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极不好看的。如果知道外公口中的小傅是他,覃桦定然要去饰品店里买个额发贴,不求当真能如美女般一笑倾国倾城,只是不要像如今这般不堪。
  傅延遇还记得覃桦。
  “好久不见。”对陆母说,“是您把覃桦送到医院来的吗?”
  “是。”
  “覃桦的外公是我的导师,他在杭城,一时赶不过来,就托我照料一下覃桦。”傅延遇说话,声音温润,语速也不快,音如其人,是块暖玉,“之前麻烦您了,我帮覃桦把医药费付了吧。等覃桦家里的事料理完了,一定会再登门谢谢您的。”
  傅延遇说的话,礼数未差分毫,陆母打量着他,觉得他年岁也不大,竟然能这般懂事,不觉有了几分欣赏。
  “都是邻里之间,不必客气的,况且覃桦这个孩子摊上这么个爹,我们看着也心疼。”她说着,把医疗费用开出来的单子,都递给了傅延遇。
  傅延遇把钱给她,又礼貌地把两人送走后,这才去看一直沉默不语的覃桦。
  覃桦紧张地不知道把手脚怎么放才算是合适的,她咬着下嘴唇,盯着脚底下的那块白色的瓷砖,忽然意识到,她脚上的这双板鞋已经好多天没有刷了,鞋头沾着点尘土污渍,很不像话。
  她缩了缩脚。
  傅延遇说:“我们走吧?”
  覃桦木木地点了点头,跟在傅延遇的身后,出了医院的大楼。
  傅延遇是打计程车来的,医院门外的计程车很多,很快就被他们拦到了一辆。覃桦打开副驾驶的门,直接就钻了进去,傅延遇本来打算帮她开车门的手在空中一顿,半晌,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他应该是在越城有事,住的是酒店式的公寓,计程车到了后,傅延遇付完钱,抬手看了眼时间,问覃桦:“想吃西餐吗?”
  覃桦摇摇头,小声说:“可以点外卖吗?我不想出去。”
  房间在七层,开了门后,覃桦才察觉到有何不妥,傅延遇因为是独身一人,所以当初在订房时就只订了单身公寓。整间公寓又是开放式的,除了卫生间有扇磨砂玻璃的门外,其余的都可以一览无余。
  覃桦站在门口愣了很久。
  傅延遇说:“晚上你睡这儿,我另外订了酒店,不用担心。”
  “麻烦您了,给您造成这样的不便,我实在不好意思。”覃桦忙道谢。
  傅延遇轻轻皱眉,说:“你不管和谁说话,都是这样客气的吗?”
  覃桦红了脸,小声说:“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的确给您造成了不便。”
  “道谢我收着。”傅延遇说,“诚惶诚恐的神情收一收,嗯?”他说话的时候,把金属的袖口解开,袖子挽了三折上去,露出了刺青,他低声笑道,“还有,不要叫我老师,我没有这么
  老。”
  覃桦在单人布艺沙发上坐下,傅延遇钻在厨房里煮茶烧水,电器发出嗡嗡的响声。覃桦松了松因为局促害羞而发紧的指关节,四下打量了会儿,才发现傅延遇的单身公寓里堆了很多的书,公寓配得书架放不下,他就摞在桌子上茶几上。
  覃桦是个很出色的细节观察者,她很快发现,虽则傅延遇生得儒雅,打扮得也很斯文,可平时生活时大概很随便,书把桌子都沾满了后,他拉了把椅子放在床前。本该出现在床头柜的纸巾被扔在椅子上,椅子紧紧贴着靠背,挪出了一个大空地。与椅子相对的床的位置,有一个凹陷处,旁边扔着一本很薄的小册子。于是覃桦猜测,那把椅子应该临时代替了餐桌的功能。
  除此之外,因为公寓每日都有人来打扫,倒也看不出。
  傅延遇煮了杯花茶,递给覃桦,覃桦道谢后,接过来了。
  “傅……”她犹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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