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棠赫然睁大了眼睛,圣隆帝唇角的笑更深了。
“看来,爱妃猜到了。不错,杀了个不长眼的瞎子罢。爱妃虽非绝色,也非宫女能比。连宫女与爱妃都分不清,杀了就杀了。”
差点被人戴绿帽,还能笑着说出来,且似隐隐有兴奋之意。圣隆帝此人,闵棠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确实这样才能解释闵棠后来去御花园时,没有遇到圣隆帝的人。
“是以,圣上从未怀疑过臣妾与人有私。”
“爱妃难不成背着朕做了不能言明的罪事?”
“臣妾不敢,也不会。凡夫俗子星辉黯淡,岂可与日月相比。臣妾长着眼睛,不瞎的。”闵棠连连摇头否认,生怕慢了会被圣隆帝扣字眼儿。
“那圣上将这印信拿出来,又是为何。”
“偶然所得,拿出来消遣一二,正好遇上爱妃这个识货的,替它找到原主人,岂不妙哉。”
合着一开始就是她想多了,若不多看那印信一眼,被圣隆帝发现,也不会有这一大通解释。自然,她也不会知道,印信究竟是怎么到的圣隆帝手上,更不会在与圣隆帝的一番探讨中知悉淑妃的意图。
可惜了,淑妃此番虽然犯了错,却没有触及圣隆帝的底线。七公主到底不是受巫蛊影响才患病而亡的。看圣隆帝的意思,并没有问罪淑妃的打算。或许是顾及七公主,不会在这个关头处罚淑妃。
从含元殿出来前,闵棠不忘再向圣隆帝争取华音的抚养权。她实在不愿华音住进含元殿,圣隆帝不是个会照顾孩子的人。可惜,圣隆帝要养孩子的心十分坚决,根本不容闵棠拒绝。闵棠无奈,只得先回宫给华音收拾东西,将人暂且送到含元殿,以后再找机会将人要回来。
春花从闵棠这里听说了圣隆帝要将华音挪到含元殿的事,差点摔了手上的茶碗。秦容更是抱住华音的腿,不肯放人。还是秋月直接,一手捞起秦容送到闵棠怀里,另一只手将华音抱起来。秦容吵闹的时候,只有闵棠才能制得住他。
“娘,姐姐不走,不走。”秦容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孩子感觉最敏锐,大人传递出来的情绪不对,小孩子总能最先感知到。
华音要离开重华宫住到含元殿,最不舍的就是秦容。姐弟两人同吃同住,时间虽然不长,却至关重要。华音入宫前,秦容没有玩伴,华音是秦容人生中的第一个伙伴,谁也替代不了的。华音骤失双亲,是秦容陪伴华音走过了丧父丧母的悲伤日子。因此,当华音得知她要与秦容分开,眼泪止都止不住,抽噎着喊棠姨,她不要离开重华宫,要和秦容一起。这还是华音第一次明确地表示她不想做什么,想做什么。闵棠心中不好受,可圣隆帝一意孤行,根本不是她能阻止的。
闵棠不想华音离开,甚至起了如果华音生病了,圣隆帝是不是就会歇了带走华音这个念头。可是她不能这么做,是病总会好,好了之后华音还是会搬进含元殿,不过早晚而已。小孩子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万一因小失大,让华音留下病根,那是闵棠不愿意看到的。
圣隆帝既然知道了华音的身份,也明明白白告诉她这件事,就不会容许她一个后妃继续插手其中。哪怕闵棠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人接进皇宫里。
“音音不哭,十一也不要哭了。”泪水并不能解决什么。华音不能带着眼泪进含元殿,秦容也不能因此哭哭啼啼,无休无止。
“姐姐又不是不住宫里了,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平日姐姐和你在一起,你总爱闹姐姐,现在好了,姐姐搬去含元殿,正好免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你欺负。”
“不欺负姐姐,姐姐不走。”秦容抓着闵棠的衣袖,缩着鼻子。
华音比秦容大,更明白事理。其实秦容哭之前,闵棠已经将华音要搬到含元殿的原委告知她。之所以方才会当着秦容的面哭着说不去要留下,到底是年纪还小,纵然华音心中明白,还是舍不得秦容,舍不得闵棠,舍不得熟悉的重华宫。
“弟弟可以来含元殿找我玩,我也会回重华宫找你玩,咱们都不哭了。”情绪平静下来,华音拉起秦容的手劝他。
“不好,姐姐不走。”秦容格外倔强。他认定的事,很少会改弦更张。
“音音好孩子,弟弟这里棠姨来劝。时候不早了,秋姨陪你去含元殿可好。”闵棠拍了拍华音的手背,心中不舍,却不能将人一直留在重华宫。
华音点点头,被秋月牵着走出重华宫。走时一步一回头,在她身后秦容被闵棠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当天晚上,秦容难得没有主动要求加饭,睡觉的时候也闷闷不乐的,就是在睡梦中也嘤嘤哭了几声。闵棠的心跟着揪起来,为秦容,更为华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华音此去,让她不安至极。
秦容没了华音这个玩伴,头两天精神怏怏的,提不起劲。不过小孩子的忘性大,有秋月和其他宫人陪着他一起玩,加之闵棠有意开导,秦容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活泼。只是当母子二人坐在一块闲聊时,秦容会问起华音。
尽管如此,闵棠总会用一些理由岔开。搬进含元殿当晚,含元殿就传来华音生病的消息,闵棠的心一沉。
之前得知圣隆帝将华音带到含元殿养的妃嫔对闵棠用华音邀宠一事有多恨,现在就有多幸灾乐祸。闵棠不关心别人在想什么,她只想知道华音的病情如何,以及圣隆帝将华音带到含元殿的真正目的。可惜,自华音入住含元殿,圣隆帝就拒绝一切外人进含元殿探视华音。
与此期间,皇后感染风寒,无法处理宫务。圣隆帝怜惜皇后,下旨解了贵妃的禁足令,让贵妃协助皇后处理宫务。漪澜宫里,淑妃因七公主去世,伤心过度损了身子,圣隆帝特下旨意让淑妃好好休息,还给漪澜宫加了几名宫人,贴身伺候淑妃。
重华宫一切照旧,只是少了一个华音,少了些许欢笑声。
皇后这一病,足足有月余,贵妃协管后宫期间,一扫之前禁足时的萎靡不振。前朝,崔氏父子不时立下功劳,为君分忧,深得圣心。后宫中,崔贵妃圣宠不断,一时风光无两。不过崔贵妃以皇后生病为由,两次开口要接五公主回去,都被圣隆帝以五公主要为皇后侍疾为由拒绝。
待皇后病愈,年节将至,宫里最忙的时候又到了。今年因为没了德妃,淑妃没了七公主,闵棠心里记挂着仍在病中的华音,开心有限。
宫中年节人情冷,宫外却是一片欢欣。大梁百姓贴大红春联、挂桃符、喝屠苏酒、放爆竹迎新,庆历九年在一片欢天喜地中如约而至。
翻年,秦容即将满两岁,是吃三岁饭的人了。因为爱吃爱跑,秦容的个头比一般的孩子要高,动起来十分灵活。闵棠带着他在宫中行走时,出门前总要叮嘱他不能丢开人四处乱跑,尤其是今年,圣隆帝有意在宫中办灯会,邀大臣及家眷共赏花灯,君臣同乐。届时人多眼杂,闵棠更不能让秦容四处跑来跑去,以免撞伤了来人。若是遇上同龄孩子有了矛盾,都不懂事,在这个时候闹开来,落一个淘气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事。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你们的月饼是什么馅的呢?作为一个没有月饼吃的作者,我最想吃蛋黄馅的。
入v第一天,感谢少女们的支持。昨天看到你们的留言,心里非常暖。因此写的时候,还是蛮开心的。今天的更新你们就说足不足!反正我是觉得满满的。
原本把德妃从朱砂痣的位置拖下来,我就想写另一个情节,结果前两天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于是之前的情节被后推了。
☆、灯节
元月十五日这天, 圣隆帝在永安宫举办灯会。永安宫原是先帝在位时开始修建的一座宫殿,旨在避暑休闲用, 然宫殿尚未建成, 先帝就驾崩了。圣隆帝登基后继续修建永安宫,永安宫建成后, 圣隆帝鲜少入住, 永安宫遂成一座离宫。今次灯会,规模甚大, 遂定在永安宫。
这一日,宫中到处张灯结彩, 永安宫内更是架起高高的灯楼, 形态各异的花灯悬挂其上, 摇曳生姿。
约是感受到了节日的喜庆,秦容一早起来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闵棠给秦容换上了应景的喜气衣裳,于未时末乘车来到永安宫。
宴会尚未开始, 闵棠领着秦容登楼远眺京城,宫墙外家家户户悬挂灯笼, 街市上车马并行,便是身在禁宫之中,也能感受到外面的人潮涌动, 好不热闹。
“母妃,高一点,再高一点。”在外,秦容改称闵棠母妃。因受制于身高, 秦容无法看到远景,显得急不可耐。他拉着闵棠的手,央求闵棠将他抱高点,以便他能看得更远。
“再高可不成,我的手没那么长。你若想远眺,站到城楼上去,视线更佳,就看你敢不敢。”闵棠故意抱着秦容凑到城楼旁,让他俯瞰地面。头朝下,脚朝上,秦容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倒流向头部,高空俯瞰带来的冲击让他的双手不自觉抓住了闵棠的衣袖,唯恐闵棠手一松,将他掉了下去。
“娘,娘。”秦容受惊喊娘,闵棠将他抱回来,秦容一脸后怕,扭头钻进闵棠怀里,死死缠着她。平日胆子再大,秦容仍是个虚岁两岁的孩子。闵棠不打招呼让他突然悬空俯瞰地面,数丈高的冲击,秦容怎能不怕?秋月站在一旁,看着闵棠莽撞的举动,脸差点就黑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容才将头从闵棠怀里探出来,抓紧了闵棠的手,慢慢伸长脖子往城楼下看。那小模样,好似初窥宝境,害怕又期待,然而害怕终于阻不住期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母妃,还要看。”对上秦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闵棠微微一笑,依言将他放到了城楼上,双臂环住他的身体,不让他掉下去。
“你可以蹲着看,也可以把两只手撑在城墙上往下看。不用怕,我会一直抱着你。”闵棠并不担心她会抱不住秦容,此举看似大胆,其实只要有足够的臂力,完全能够做到。
初生牛犊不怕虎,秦容站在城墙上不过片刻便从颤颤巍巍变得兴奋起来。他时而蹲下,时而站起来挥舞着双手指向远方,用他那简短的童言稚语表达心中欢喜。在这过程中,闵棠的双臂始终稳稳地抱着他,便是有一次秦容动作幅度过大,一脚踩空了,闵棠也在他身体后仰时牢牢地将他抱回怀中,然后继续纵容秦容再上城墙,指点“山河”。
跟在闵棠身后的宫人,看着闵棠和秦容的大胆行径,个个提心吊胆,尤其是秦容一脚踩空的时候,宫人们就差跪下来让闵棠带秦容离开城楼。等闵棠再次将秦容放到城楼上时,几人忍不住掉汗。他们虽不敢明着指责闵棠的举动,却没有一个是赞成她这么做的。秋月要开口时,春花拉住了她。直到待到灯会结束,春花秋月私下里相处,秋月再抱怨春花不该在那时候拉住她,不让她劝闵棠时,春花摇头轻笑:“圣上不同于一般的父亲,十一皇子也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娘娘现在既有一双能护十一皇子安全的臂膀,为何不用这双手抱着十一皇子看想看的景色?秋月,我知道你是关心十一皇子,也莫忘了娘娘才是十一皇子的亲娘。”
这是后话,而此时被春花拉住手的秋月却狠狠瞪了春花一眼,春花照旧回她一笑,把秋月给郁闷得冷哼一声。
春花秋月的这番动作,一心抱着秦容玩耍的闵棠没有注意到。等秦容的新鲜劲过了,闵棠才抱着他下了城楼。这会儿申时已过了大半,暮色渐浓,宫灯渐次燃起。宫殿内桌案早已备齐,有酒水瓜果在案,宫人往来穿行其间,永安宫热闹起来。
内宫照旧是皇后为主。因崔贵妃前些日子被圣隆帝放了出来,协助皇后管理宫务,这次灯会皇后依旧分权,让与崔贵妃来办。一是身体并未完全康复,二也有补偿之意。贵妃被禁足,说到底是圣隆帝误判导致。皇后与圣隆帝夫妻多年,知道圣隆帝在解了贵妃的禁足令后接连宠幸贵妃,就有弥补安抚之意。贵妃既然喜欢揽权,在一定的范围内皇后也愿意如她的意。她正好借此机会调养一番。忧思过度,恐伤寿命,许太医的话皇后不敢忘。
闵棠带着秦容过来时,宫中有资格坐上正席的妃嫔均已落座。大臣妻女更是早早入永安宫赴宴。
“贤妃妹妹今日姗姗来迟,可是有要事耽搁了?”贵妃放下酒盏,率先开口问话,似有越过皇后以主人自居的意思。想来是最近春风得意,不免失了初心。
“谢贵妃姐姐关心,妹妹不过是带十一去城楼上赏了一会儿景。不曾想景色太美,竟看得忘了时间,耽搁了时辰,好在宴席之前赶到了。”
闵棠来得晚了些,却没有误了时辰,纵使贵妃有心挑刺也挑不出什么来。贵妃首次揽权办灯会,也不会总盯着闵棠一人,有品阶的外命妇才是今日的重中之重。
待皇后点头,便有乐师奏乐,宫女上前撤去早前摆上的瓜果,换上菜肴。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宴席接近尾声时,有小太监过来传话,圣隆帝请皇后率众人前往灯楼观灯。届时有经官府层层筛选的手艺人带着自家制作的精美花灯登上灯楼展示花灯。若说热闹,宫里或许比不得宫外,但是要论花灯精美的程度,宫外远远不如宫中。大梁最美的灯,都将在今夜悬于灯楼之上。
秦容远远看到满挂花灯的灯楼时,眼睛亮了。要不是闵棠一直拉着他的手,让他不能挣开,只怕他已经跑过去。
待到众人落座,灯楼展灯正式开始。每每有花灯展出时,都会引来一阵欢呼。造型精美的花灯比比皆是,秦容最喜欢的却是那盏灯面上写了一个“王”字的虎头灯。虎头做得活灵活现,最有意思的是,花灯被人提在手上,人走动时那虎头还会眨眼睛。秦容小时候穿戴用的衣物、帽子、玩具多虎头,他也颇喜欢老虎。是以,当提灯人提着虎头灯出现在灯楼上时,秦容激动地拉着闵棠的手,开心得伸出手指向那盏虎头灯。
“娘,我要灯。母妃,要老虎灯。”之前也有展出的花灯陆续被观灯的妃嫔或是大臣家眷买下,秦容虽然喜欢,却没有表达出强烈的需求。也不知是否小孩子都爱老虎灯,在秦容表达了他要这盏灯后,周围的孩子随之欢呼起来,央求各自的母亲要买下这盏老虎灯。
圣隆帝举办灯节是为了与臣民同乐,这一日抛开小规矩,人人可尽兴赏玩。其中一项便是竞灯。上灯楼参展的花灯里,若有喜欢的,大可买下,通常是价高者得。一开始隔得远些的大臣家眷还在参与竞争,等知晓闵棠有意为秦容购得虎头灯后,都歇了心思。唯有一人不肯想让,继续叫价。
有人在与他抢虎头灯,秦容心里明白。每每听到对方叫价高过闵棠,手就忍不住收紧一分。闵棠叫价时若慢了两拍,他就会立刻晃一晃闵棠的手,提醒她继续。
若说之前,闵棠还想为秦容买下虎头灯,可当对方将虎头灯的价钱提到了两万贯时,闵棠就失了继续叫价的心。人说千金难买心头好。可这盏灯又不是独一无二的,真要喜欢了,让那制灯人再做一盏送进宫就是了,在灯会上买灯,买的不过是热闹和噱头,既然对方势在必得,闵棠以为不必与之较劲。且以秦容现在的状态,花高价位他买下这盏灯,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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