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有发生闵棠说的这些往日种种,知道了神仙膏的作用,秦容也不会将这件事轻易揭过。这些能蛊惑人心的东西究竟是哪里来的,必须一查到底。不过,今日闵棠将他叫来重华宫,特意与他说起往事,告诉他神仙膏最初来源于五庄观,是在怀疑谁呢?
“母妃可有什么线索。”
“我并没有直接的线索可以证明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不过,这样东西能藏得这么深,还能不被人发现了,藏东西和用东西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闵棠有这个猜测,还是因为当年的毒碳事件。安王给她下了千日咳后不久,闵棠再次中毒,这一查查到了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文秀身上。不过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以文秀之死打上了一个终止符号。然而,闵棠心中的疑问却留下了。文秀虽是皇后身边的人,闵棠却不相信皇后会命她做出这种事情来。皇后在这深宫中,是一个难得活得明白的人。她没有触动皇后的利益,以圣隆帝对皇后的重视,皇后根本不需要对她下手。既然不是皇后,能叫圣隆帝忍住了继续查下去的人还有谁呢?
不是后宫中人,那只能是前朝中人。文秀最后指证皇后,对皇后不利,可见她不是林家人。若真是前朝中人做的手脚,那些从前习惯了对宗室中人指手画脚,如今却不敢公然挑衅,只能暗中做些小手脚的那些人,身份似乎不那么难猜了。
“母妃的意思是,当年前安王从五庄观拿到的神仙膏出自崔,陈,王,谢这几家?”
世家大族,存世的时间太长了,他们什么东西没玩过?什么东西没见过?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东西,他们手中不知藏了多少。神仙膏这种能蛊惑人心的东西,从他们手中拿出来,一点儿也不奇怪。大梁新立之初,世家十不存一,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然元气大伤,底蕴也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闵棠点了点头,肯定了秦容的说法。
“这几家在朝堂上以崔家为首,从表面上来看,崔家的可能性最大。崔氏父子,手中掌了兵权,崔家出了一位贵妃,为父皇生育了五公主。崔贵妃和五公主先后去世,崔家没有发难,却在林婕妤和罗德海发动的宫变时成了关键助力,扫清残余势力之后,崔氏父子并未恋权。儿臣以为,崔家不会做这种事。”
秦容首先排除了崔氏父子的嫌疑。他们有太多的机会借机邀功请赏,就是崔贵妃之死,在圣隆帝一开始亲口承认他误杀崔贵妃时,崔家若利用得当了,都能得到不错的安抚赏赐,可他们没有。和其他几个留存下来的世家大族不一样的是,崔氏父子走了武人的路子。须知,当年世家没落,除了子弟不争气,更有他们重文轻武的原因在,前朝世家脂粉之风浓厚,族中子弟喜欢涂脂抹粉,终日厮混于后院中,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却嘲笑武夫,最终那些人大都死于被他们瞧不起的武夫屠刀下。
如今留下来的几家中,都有子弟出仕,然而完完全全走武人路数的,只有崔家。
朝中文武泾渭分明,崔家既然走了武人的路子,与文官便丢了紧密联系,当年的科考舞弊案主考官李青与崔贵妃之父自幼相识,关系从密。事发后崔家能全身而退,全因如此。
“你莫忘了,如果不是你父皇及时醒来,这次挥兵南下平民乱的或许就是崔家。”困在宫中太久,闵棠越来越难相信一个人。实在是宫中披着羊皮的狼,一只接一只地冒出来,叫人看不透。人心最是难测!
“若父皇无法及时醒来,儿臣依然会亲自平乱。儿臣既然敢用崔家,就不会怕他们乱。再不济,凝儿的父兄也是一把好手。”在掌控大局上,秦容还比不得老谋深算的圣隆帝,但是他胸中丘壑未必低于他的父亲。
“你既认定不是崔氏父子所为,那便由你,只一点你心中要有数,切忌反复。”将事情与秦容说一说,无非是尽一点绵薄之力,让他心中有数。秦容已经大了,她能教她的东西越来越少,如无意外,秦容将会是大梁的未来之主。闵棠并不希望秦容与圣隆帝一样,疑心太重。君臣交心,总比相疑要好。崔氏父子这些年从未做出过出格之事,但愿如秦容所想,他们与此事无关。从前要不是因为崔贵妃,或许他们还能更上一层。如今没了崔贵妃,只要崔家不生乱心,将来应该能走得更远吧。
“儿臣明白。”从重华宫出来,秦容去了含元殿。
自神仙膏不断出现,崔恕就知道崔家恐怕又要卷入这是是非非中。神仙膏是什么东西,崔恕再清楚不过了。世家传承数百年,手中总有几样玩弄人的东西,神仙膏就是其中之一。崔家在前朝也有这些东西,不过在乱世中被他祖父一把火烧了。祖父痛恨族人服食神仙膏,终日陷入醉生梦死中,一朝兵变,大都沦为屠刀下的亡魂。是以,崔家到了祖父手中后,一改他年文弱之风,族中子弟无论大小,都必须习武。历经乱世后,方知武艺的重要。所以,崔家在归附大梁后,弃文从武,成了留存下来的几个世家中的异类。
世家昔日的辉煌实在让人向往,那几家仍旧做着世家美梦,奢望恢复世家在前朝荣光,崔恕却早早看清,大梁不是前朝,圣隆帝也不是那个会任人摆布的君王。崔家从投笔从戎的那一刻起,已经放下了世家从前所谓的矜持。只不过,因为当年崔馨执意入宫,他执意反对,让那些人以为,崔家瞧不起不愿崔馨入宫,是瞧不起皇室根基浅薄。其实不然,崔馨是他的女儿,不愿崔馨入宫并非他瞧不上圣隆帝的妃位,而是不想崔馨去那勾心斗角的地方过一生。有世家女的名头,崔馨随便嫁给一个人有才识的人,都比入宫去争去斗要强。且以崔馨的性子,并不适合宫廷。后来发生的种种,无不证明了这一点。可惜崔馨非君不嫁,还放出风声来,让风流的圣隆帝听到风声,钦点崔馨入宫为妃,他不能阻挡。若说他这一辈子做过哪件错事,就是纵容崔馨,让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或许,他就不该心软,让崔馨替圣隆帝生下五公主,那碗绝子汤在崔馨入宫之初就该喂她喝下的。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孩子,崔馨的底气不会那么足,后来也不会因为生不出儿子而心怀怨愤,变得面目全非,最终落得个被人杀害的下场。崔馨死后,即便崔家配合圣隆帝剿灭反党,他亦换不回崔馨的尸骨。圣隆帝唯一肯妥协的是,让他手刃林婕妤,崔馨最终还是葬入皇陵。若有来世,他只盼崔馨莫再嫁入帝王家,平平顺顺过一生。
至于冷眼旁观其他几家折腾,而不出声提点,崔恕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从崔家走武人的路数开始,他们就已分道扬镳。何况以神仙膏控制人心,乃是祸国之举,沉沦在旧梦之中,幻想昔日荣光的人根本叫不醒,这些人迟早要出事,他没有揭发他们愚蠢的行为,已经是仁至义尽。圣隆帝不是糊涂之人,可惜身体不好,恐寿数无多。秦容继位已成定局,就不知他日新君继位,崔家可否依然安稳。或许,圣隆帝在位之时,世家这潭浑水再搅上一棍子也好,他正好看看这位未来之主,是否值得崔家效忠。
“父亲,陈家伯父过来拜访。”崔家大郎病逝后,崔家主事的便是二郎。且多年来,随父征战的亦是崔二郎。
“我身体不适,你代为父招待陈季常吧。今后若有人登门拜访,一律以为父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从圣隆帝清查贪墨粮款案开始,崔恕就告病在家,如今已闭门谢客多日。从前还只是儿孙辈来求见,到现在他的同辈都登门了,可见事情无法善了。他兜不住他们的野·心,也不想兜了。他累了,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只想看着崔家平平安安的长存于世间。
陈季常登崔家门的第二日,圣隆帝命太子秦容彻查神仙膏一案。
这件案子不难查,神仙膏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东西。被抄家的人无一不是断了药的,那些人为了得到神仙膏,稍加审问,便倒竹筒子似的,将他们所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陈家,崔家之下的世家大族,不但用神仙膏控制朝中大臣,还与前朝余孽有来往。
圣隆帝看了秦容查出来的东西后,当即下令追捕外逃的陈氏子弟,一个都不能放过。
庆历三十年,发生了两件大事,老百姓记得清清楚楚。一为大旱导致的民乱;一为圣隆帝下令砍了陈氏一族,鲜血染红了半条街,并发兵追剿与西秦勾结的前朝余孽。有后人评说昭武帝一生的功过是非时,大多认为庆历三十年,是昭武帝征伐一生的开端。
而此刻,秦容身穿铠甲,带着一身肃杀之风回来。他站在产房外,凝望着产房,眸中有漩涡。韩九发作了,已经痛了一天一夜,孩子还没出来。稳婆说胎位不正,韩九难产了。
“殿下,大军即将开拔,再不走就要错过时辰了。”贴身护卫低声提醒秦容,并不敢太过催促。产房里面的太子妃难产,生死未卜,殿下却要出征,换了谁都为难。然而,时辰不可耽误。就在贴身护卫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时,闵棠推开了产房的门,缓步走到秦容面前。
“你放心去,母妃定保凝儿和孩子平安。”
闻言,秦容双膝跪下,给闵棠重重地磕了个头,沉声道:“儿臣必当凯旋,一切有劳母妃。”
说罢,秦容转身飞快离开,产房里韩九发出一声呻·吟,听到动静的秦容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娘娘,太子妃胎位不正,孩子头朝里面脚朝下,根本生不出来,羊水快流尽了,是保大人还是孩子。”稳婆大汗淋漓,闵棠看了她一眼,快步走进产房。韩九已经没有力气喊叫了,一天一夜的折腾,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她脸色惨白,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湿透了。
“凝儿,我能保证你母子平安,不过接下来你会有些痛,忍一忍等孩子出来就好了。”
韩九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了,闵棠说什么,她都点头,只要孩子能出来。
“推宫。”
双生不比一个,一旦孩子胎位不正,必须要靠推宫将孩子拉出来,另一个在肚子里就会有危险。这几乎是默认了另一个孩子的死亡,而且第一个也一定能保住。可是到了这个关头,闵棠已经别无选择。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地痛呼响起,东宫产房里终于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然而,这个孩子的出生却是伴随着另一个孩子的死亡。韩九成功生下了两个孩子,不过后出生的那个孩子因为在腹中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加之推宫和羊水流尽,闷死在了韩九的腹中。
两个男孩,夭折的那个是弟弟。圣隆帝亲自为活下来的孩子赐名曜,夭折的那个孩子亦赐名暝。韩九知道夭折了一个孩子后,大哭一场,之后再见,没有哭哭啼啼,只专心照顾新生儿。孩子满月的时候,秦容命人送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给秦曜,此物是他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
秦曜周岁生辰时,秦容和西秦正打得不可开交。不过这一日,秦曜虽未见到父亲,依然收到了秦容从战场上给他夺来的另一件战利品--一把出自名家的长剑,削铁如泥。这把作为秦曜生辰礼物的长剑仍旧被韩九笑着收起来放进了库房里。
秦曜两岁的时候,秦容终于回来了,这一次他给秦曜带回来依然是他从战场上夺来的战利品,一柄红樱□□。
秦容回来,孩子们和韩九都很高兴,闵棠却黑了脸。无他,秦容带回来一个人,丧夫的林三林如许。
作者有话要说: 懒癌晚期,抢救了两天,第三天终于抢救回来了。原本准备更九千字,把周五缺的补上来,码字一天,发现码不出来,所以就补到昨天算了。
这篇文是真的快完结了,写到这里好像也可以算完结了,你们以为呢?反正正文完结后会有番外。
新坑有两个打算,一篇准备写已放出文案的古言《杏林春晚》(可上专栏瞄一眼,或者我明天在作者有话要说里放一个链接)。一篇准备写快穿《无限快穿》,讲穿进脑洞里的故事,你们想看哪种风格的呢?
你们的意见很重要,这决定我开哪一篇哦,感激不尽。
通常新坑开坑的时候,我一般还是很勤快的。
☆、终结
韩九不知道林三姑娘, 闵棠却是一清二楚。当年,秦容为了娶林三姑娘林如许, 连皇位都可以不要, 如今林三嫁人不顺,没了丈夫, 被秦容带了回来, 难不成要续旧情?若真如此,倒不如当初纳林如许为侧妃。但愿是她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洗尘宴后,闵棠将秦容单独召到重华宫, 秦容便知闵棠要问林如许的事。他有很多种方法能将人带回来, 可他既然决定大大方方将人带回来, 就问心无愧。年少时的一段情愫早已了断,尘归尘,路归路, 怎会拖到现在?关心则乱,大约就是闵棠这样的。
“母妃, 儿臣当年能放手,现在岂会做这糊涂事?”秦容单刀直入。只是闵棠并不说话,看着他静候下文。
“母妃有所不知, 林三的夫家通敌,送信人正是林三。儿臣斩她夫家三百余人前,就承诺过她,大军班师回朝时要带她回京。”
的确, 秦容将林如许带回京后,就命人将林如许送到了林家。闵棠召秦容来重华宫之前,只知秦容将林如许带回京城来,没有打听其他,便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以为秦容会因为儿女私情,圆了与林如许的那段未了之缘,结果是她多想了。
然而,让闵棠没想到的是,不过数日,林府传来消息,林如许过世了。
“怎么就没了呢?她还那么年轻?”闵棠知道这个消息,挑起了眉头。
“娘娘有所不知,林三姑娘入京前已经病重,听说她不肯就医,显然存了死志。”秋月将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闵棠。这是林如许最后一次出现在主仆二人的对话里。
闵棠点点头。想来对于告发夫家通敌一事,林如许自认大义上没错,终究心怀愧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正因如此,她才选择拒绝就医吧。那个孩子,她也喜欢过,还感叹过,当初要不是阴差阳错,她的儿媳妇就是林如许。多年未见,林如许那张圆圆的脸,闵棠依然记忆犹新。可惜了,林如许比秦容还要小几个月,没想到就这么突然去了。
那日她与秦容在重华宫说话时,是存了一份担忧的,她不希望秦容对林如许旧情复燃,已然失了寻常心,无法公允地看待此事,直到这一刻,她想起之前种种,方才发现秦容的心里早就没有了那份小儿女的情愫在。细细琢磨她与秦容的那番问答,闵棠不由得感慨万分。
“若揭发人不是林三,你又当如何?”闵棠直视秦容,正指要害。
“自然是斩。”秦容说这话时斩钉截铁,没有犹疑。
两年征战生涯,抹去了秦容那张俊俏脸蛋上的最后一丝骄纵,入鬓的双眉似开封的利刃,直冲云霄。黑亮的双眸寒光闪烁,行走之间,威严愈重。秦容,与两年前,是真的不一样了。若说曾经的他是一柄宝剑,那么现在,这把宝剑已饱饮鲜血,寒光毕现。秦容变了,当年那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秦容真的不见了。权势与私情,在他心中孰轻孰重,早已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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