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犹豫不决,明珠又道。
“你知道你妹妹叶棠烟是怎么死的吗?”
提起小妹,叶棠华目中闪过痛色,父母早逝,长姐如母,她对这个相依为命的小妹过于放纵了,导致她品行不端,不知廉耻地投靠了梁端阳,又悲惨地染上恶疾死去。
“想必你也听说了,她被梁端阳送到田庄养病,但所谓养病,其实就是丢在一间破草棚里,没人给她请大夫,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没有,因为容颜恐怖,小孩子们常常向她扔石头,往她身上泼泔水,她是走投无路才上吊的,原本可以不死,只是梁端阳放弃了她。”
叶棠华颤声打断。
“别说了!别说了!”
仿佛难以忍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攥住心口的布料,闭上眼泪流如注。
“别……说了,我按你说的做就是了。”
说服了叶棠华,已经是掌灯时分,从姬府出来将近半日,她还滴水未进,一下子放松下来,感到无比的疲惫,此前容雪萱听说她的马车没有等在宫外,便安排了落霞居的太监宫女送她回别苑,明珠没有拒绝,正要上车时,幽长的甬道上,一顶樱红色的软轿悠悠晃晃朝这边过来,轿中美人掀起珠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明珠于是站定,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那绣轿行到她面前停下了,轿中人垂下眼帘。
“明姑娘,听说你的义父义兄近日殁了,你难道无需披麻戴孝,守灵祭礼吗?怎么还有闲心往宫里跑?”
明珠看着端阳,浮起一丝讽笑。
“县主说笑,若真要论起来,先蒋尚书可是你的亲舅舅,蒋三公子也是你亲表哥,你都没去吊唁,我又怎敢逾越?”
端阳轻笑,如花的面容在夜色中格外的冷艳。
“看来你已经不打算在我面前伪装,也好,回去告诉你的情郎,若非镇西侯府也容不下蒋家,他如何能那么容易得手?让他别太得意忘形了,一旦惹怒了镇西侯府,我爹不介意让他回到三年前那种千人枕万人骑的日子,我看以他的姿色,重操旧业,定能成为宛在馆的花魁,你说是不是?”
从前面对端阳的挑衅,明珠都能够泰然处之,可梁端阳如此侮辱姬尘,她却难以控制地愤怒了,她平顺了一下徒然急促的呼吸,才掷地有声地反驳道。
“没错,他是曾经沦落风尘,可是他拥有世上最高贵的人格,他的灵魂比青弋江水还要清澈!而你的夫君,再如何鲜衣怒马,前呼后拥,也掩盖不了他人格的卑鄙,灵魂的肮脏!我和姬尘在一起,最算到了生死关头,他都会紧握住我的手不放开!可你呢?不必到那种时候,只要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马上就会被卫长卿无情的抛弃!我们俩究竟谁更可悲?”
梁端阳几乎没有在与人对峙的时候处于下风,可此时,尽管极力保持镇定,她美丽的脸庞还是忍不住扭曲起来,因为明珠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刃,无情地刺入了她内心最痛处。
“你住口!你给我住口!你一个局外人,怎么敢如此污蔑我的卫郎!我们情比金坚!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她一失控起来,甚至忘了维持优雅的姿态,起身就要冲出轿子教训明珠,没想到反而踩住裙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幸而轿外的贴身丫鬟香兰反应及时将她扶住,她才没有当众出丑。
梁端阳怒气未消,狠狠推了身边的香兰一把。
“给我教训她!”
见状,香兰也是横行惯了,一卷袖子就往前冲,手还未抬起,就被落霞居的管事太监德禄挡住,他躬身对梁端阳道。
“县主,奴才们奉容淑仪之命护送明女官,就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烦请县主给容淑仪几分薄面,不要找明女官麻烦。”
话虽说得十分守礼,但意思却很不客气,容家与蒋府是死对头,和梁家自然关系也不怎么样,容雪萱当然不介意得罪梁端阳,无论镇西侯府再有权势,到底越不过君臣的界限,和二品的淑仪比起来,县主也不过是个臣女。
梁端阳十指收紧,铁青着脸,却没有再说什么,这毕竟是在宫中,不是镇西侯府,明珠现在是兵部侍郎的未婚妻,不是她想教训就教训的。
见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明珠心情反而好了起来,她扶着小宫女的手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前,对端阳扬起一丝怜悯的笑容。
“日久见人心,县主若是听不得忠言逆耳,咱们便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梁端阳咽下喉间的腥甜,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她知道自己被明珠激怒,就已在这次口舌之争中败下阵来,不能再给对方留下任何破绽。
她闭了闭眼,对自己说,就放任这贱人得意几日吧,曾经那位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季明珠,不也是如此牙尖嘴利让她下不来台么?结局又是如何?总有一天,明珠也会和季明珠一样,披头散发地跪在自己面前任她践踏!
容雪萱的车驾一直将明珠护送进她的别苑,谢过德禄后,明珠又让银莲拿了两锭实坠坠的金锞子送给他。
“还请德公公回去之后,代明珠向容淑仪表达谢意。”
德禄应下,笑眯眯将金锞子收进袖中,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离开,明珠于是脱下披风,在美人靠上躺平,让冬莺给她揉揉太阳穴,舒缓一下疲惫的神经。
她闭着眼问道。
“我让你和银莲准备的纸钱和元宝,可都备好了?”
冬莺的手上力道一顿,明珠睁开眼。
“怎么了?”
冬莺嗫嚅道。
“小姐,奴婢和银莲,可能闯祸了……”
明珠这一天已经过得够累了,闻言按了按眉心,问。
“什么事?”
冬莺不安地道。
“其实两个时辰前,姬大人来找过小姐,见小姐不在,他就独自坐在院子里等,我和银莲路过时,刚好谈起小姐吩咐的纸钱……被大人听到了,不知为何,他的脸色当即就不好了,等我们送茶水过去,人已经走了,咱们是不是哪里惹大人不快了?”
明珠沉默,她让冬莺准备的纸钱,乃是要烧给蒋玉衡的,姬尘一定是猜出来了。
她心中略觉苦涩,但转念一想,也懒得再同他解释什么,毕竟现在她连该怎么面对他都没有想好。
“没事,这和你们无关,不用理会。”
冬莺有点着急,她看得出来,姬尘和明珠之间有些不对。
“怎么能不理会呢?小姐,姬大人可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和他之间,若是有什么龃龉,一定得坐下来好好谈,不能因为使性子,闹得大家生分了,姬大人这样温柔,一定……”
明珠打断她,坐起身来,重新披上披风。
“好了,带上火折子,陪我去院子里把这些纸钱化了吧!”
早春之夜,凉风习习,别苑的后头的水池边,冬莺和银莲点燃火折,火焰很快便将银纸的元宝吞没,轻风撩起丝丝缕缕的碎屑,掠过明珠的衣襟。
她从漆盒中取出一壶好酒,斟了一杯,倾在地上,眼神充满伤怀。
“对不起,我阻止不了他,你若心中有恨,化作怨鬼的话,就来找我,别去……寻他,他也是身负血债……心不由己。”
入阵 195 携手前行
蒋家的事很快就在盛京传开,花团锦簇的簪缨世家一失势,便也沦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眼红蒋家富贵的人幸灾乐祸,与蒋家沾亲带故的讳莫如深,还有事不关己平白看热闹,各种嘴脸都在述说着世态炎凉。
蒋家的落魄,大多数人都乐见其成,唯独女人们谈起蒋玉衡的死时频频叹息,风姿楚楚的贵公子,一朝葬身火海成枯骨,实在令人惋惜。而且听说被他遣散或送到别苑的那些女子们,不是为他寻了短见,就是绞了头发去当尼姑,只有盛名一时的花魁白皎皎,回到了宛在馆重操旧业。
而不过三四天的时间,窦娇儿已经在兄嫂的安排下,与一个七品的传令官订了婚,她不仅寻死觅活不肯答应,竟还为蒋玉衡披麻戴孝守节,对方听闻以后觉得晦气,当即要回聘礼,便让媒人讽刺她是被蒋玉衡玩剩下的,差点把窦家人气得吐血。
春光正盛,入目皆是锦绣繁华,似乎是个百姓们期盼的好年景,而在朝为官的人都感受到了那风雨欲来压抑一切的风平浪静!若要说点什么振奋人心的事,便是三月末在京城为天下学子举行的春闱殿试了!
转眼便到了放榜当日,盛京的百姓围堵在各个发榜的街口,而朝中的官员也在无一不关注结果。蒋家的覆没,盛京的时局已悄然改变,而这次春闱输送进来的新鲜血液可谓是各方权势拉拢的对象。
明珠在馥兰馆中漫不经心的看着账本,却好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当日从临仙阁离开后,叶棠华不知与献帝说了什么,她前脚才离开皇宫,听闻梁端阳的马车朝后便被宫中侍卫请出了宫阙。
而后镇西侯府上下便收到了一旨口谕,只说蒋妃获罪,在清心阁念佛赎罪不准任何人探见。表面上是堵了蒋玉媛的一切退路,可那口谕却偏生只向镇西侯府下令,不免令人浮想联翩。不过按照亲近,因为梁家一双婕妤意外殒命,镇西侯府在宫中明面上能有牵连的宫妃不过蒋玉媛一人,那般频繁入宫确实也有些刺眼不合常理。
然而仅仅是限制了梁端阳的手脚,这个责罚显然太过浮于表象!明珠暗骂百里衡窝囊,对于一个谋害皇嗣的罪人如此轻松放过,实在怂出境界!不过他的考虑也不无道理,本来蒋家对梁家生出异心,尚且能成为牵制镇西侯府的一枚棋子,现在蒋家被他一手颠灭,容家又尚未羽翼丰满,这镇西侯府显然已有了一家独大的趋势,怪道百里衡分外宠幸容雪萱,只是不知容家的成长速度能否满足他的需要?
但是总而言之,因此一役,蒋玉媛的性命暂时是保住了!
明珠犹在胡思乱想,被她弄去打探消息的冬莺上气不接下气地敲门进来,额上因为方才一路小跑已沁出一层汗珠。
“小姐,小姐,放榜了,放榜了!”
明珠讶异她的大惊小怪,吩咐守在外面的丫鬟为东莺端来一碗凉碗,笑道。
“如果不放榜,你怎会就回来了。怎么,难道有什么意外不成?”
冬莺也顾不上吃东西,接过凉碗放在桌上,把小丫鬟撵到门外一把关上房门就道。
“小姐,您猜奴婢在榜上看到谁了?”
明珠眉目一转,脑海中把这次春闱殿试中的热门人选快速过了一遍。
“莫不是有什么意外不成?”
冬莺忙不迭点头。
“小姐您可还记得那位许公子?”
“许公子?”明珠呢喃,按照献帝抬举容家的趋势,这次的状元、榜眼、探花约莫会出自与容锦年颇有渊源的广文堂!可在她印象中广文堂文自清手下最出众的“三贤七子”中并没有姓许的啊?
冬莺一看明珠这幅样子,便知道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身份!忙压低声音补充道。
“便是奉县城南许家那位许文驰许公子!”
明珠愣了一秒,眼前霎时便浮出一位文质彬彬、目光迟疑的弱书生形象。这许文驰与本尊小白花情投意合,从前明堂也把女儿许配给了许家,可惜却在知县之子贾贺与总兵之子范崇武前来逼婚的时候退缩了,小白花走投无路头水自尽这才换来了她季明珠的重生!
印象中当初明珠为了重回盛京,曾鼓动许文驰写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檄文,自己亲自润笔,让回乡祭拜的吏部四品京官赵德义撞上,亲自呈到献帝面前,这才让这桩糊涂婚约捅到了明面上。
说起来当时赵德义对许文驰的文采颇为欣赏,难不成这次的春闱他也榜上有名?
冬莺观察着明珠的神色,暗叹造化弄人。从前小姐对许公子一心一意,不想不到一年光景便已把这位昔日的青梅竹马忘到了脑后。不过跟了明珠数月,她倒是颇为理解明珠,这也不能怪明珠喜新厌旧,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不说当时许文驰不讲信用害得小姐心灰意冷选择了断,便是如今,显然那位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许公子已然配不上她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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