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杜悦容一同品过一杯雨前龙井,言玉珂这才生出些贵妇人的感觉来,杜悦容笑眯眯地睨着她道。
“再过两日,咱们户部的叶侍郎便要给家中老太太做八十岁生日了,说起来,侍郎大人最是孝顺的,这次生日,只怕盛京中的达官显贵都要邀请个遍,那才是热闹非凡,难得一见呢!”
言玉珂面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连普通的小宴也无人邀请她参加,这样的盛宴,就更不用提了。
杜悦容手指转了转青瓷茶杯。
“叶老太太好热闹,多些女眷陪着说话,想必十分高兴,玉珂你也是仕宦之家的小姐,举止雍容得体,我倒是有意请你同去赴宴,却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言玉珂此刻的心情可谓喜出望外,顿时觉得杜悦容是她掏心掏肺的好友,正要说话,杜悦容又补充道。
“不过首先,得把你那小姑子一同带上才行。”
见言玉珂的笑容瞬间便僵在了脸上,杜悦容连忙道。
“不瞒你说,正是因为叶侍郎的女儿妙莲小姐,同她的那些闺蜜,对你家的明珠十分好奇,想见识见识她到底何等模样,才肯破例给明家下帖子,咱们姐妹一场,我自然要捎带上你了。”
言玉珂欢喜的心情一瞬跌到了谷底,她还以为是因自己知书达礼,才情并济才破格获得了这样的机会,谁知道,原来不过是沾明珠的光,这让言玉珂的自尊心受到了羞辱。
杜悦容很了解言玉珂,见她握着茶杯不发话,便投其所好道。
“玉珂你从小就是咱们当中最出众的,若不是因为家道中落,只怕嫁得比我们好多了,我常常同姐妹们说,玉珂是可惜了。像你这样的气度,就该多在这些场合走动走动,若是能结交一些贵人,说不定对你夫君也能有所提携!要知道,机会难得啊!”
言玉珂早就被她说动,她对自己常常是顾影自怜的,认为自己本就该属于那些霁月风光的高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缩在一文不值的明家。
首先,她要有一个崭露头角的舞台。尽管她猜到叶妙莲那所谓的感兴趣,必然不是出于什么好意,但她还是准备视而不见,反正明珠如何,与她有什么相干?
言玉珂接下了帖子,回到明府以后,她没有告诉明珠,反而先把这件事和明堂父子说了,明瑛正为妹妹拒绝了苏荡和蒋玉衡的邀约感到不快,此时有了这个机会,哪能不高兴,立刻把明珠叫来,劝道。
“你说苏、蒋两家,我们近了哪一家,都是得罪另外一方,但这叶侍郎家哪边都不挨,总可以亲近吧?你要再说不去,就是存心不想替咱们明家出力了!”
明珠抬头看着明瑛,感叹他也就这点出息了,在官场中无所作为,整天只会在裙带关系上打主意,但她还是微微一笑。
“大哥说哪里的话,这么好的机会,我又怎么会放弃呢?但凭大嫂准备就是了。”
言玉珂其实已经做好准备要和明珠有一番争执,但没想到明珠答应的那么爽快,虽然意外,但她还是欢喜的。
待回到偏院,冬莺才惴惴不安地提醒道。
“小姐,那叶家和咱们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请我们来呢?我总觉得心里闹得慌,感觉怕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真是个敏锐的丫头,明珠看着池中鱼儿浮到水面吞食小虫,即刻被一只翠鸟俯冲下来啄住,不由冷笑道。
“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不知道,叶妙莲和梁琉月,关系可是好得很呢!”
冬莺一点就透,大为紧张起来。
“这么说,那个女煞星还不打算放过小姐,想趁着宴会给小姐下套?那咱们可不能去自投罗网啊!”
明珠随手拾了一枚石子敲在翠鸟脑袋上,翠鸟受惊,丢下小红鱼儿扑翅逃了。
“鹿死谁手,那可真不一定!叶妙莲既然这么乐于助人,不怕把自己祖母的寿宴搞砸,那我就好心陪她演完这出鸿门宴!”
参加二品大员家的宴席,对明家来说可是头等大事,这样的席面上,朝中重臣家里的诰命、小姐都会来,不是闹着玩的,折柳会那种民间集会又算得了什么。
这种宴会,女儿有份参加,窦姨娘又惊又喜,一时又担心明珠不懂规矩礼仪,又是捶胸顿足一顿喟叹,明珠却不以为意地袖着本策论在灯下看,折腾到入夜,言玉珂命丫鬟红苕送了一套衣裳和首饰过来,说是给明珠宴会时穿的。
窦姨娘和翠盏、冬莺三人挑灯细看,见是件鹅黄色刻银丝百花纹的大袖衫,配着一套玫瑰红绣金蝶的衣裙,走线针功都极为精致,料子也是上好的绸缎,都很欢喜,明珠却不由蹙起眉心。
这套衣裳,分开来看,倒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颜色也喜庆,正适合这样热闹的寿宴,但是鹅黄和玫瑰红这两个颜色,都是极为夺目的,搭配在一起,便像是东风压西风,张扬得有些刺眼不说,还透着一股风尘俗气。
看言玉珂平日,也是很注重打扮的,并且穿衣的风格都往素雅上靠,品味不像是和庞氏及两位姨娘一般庸俗,却给自己送这样的衣裳。
明珠将衣裳丢回托盘,命翠盏和冬莺去把自己的小库房中把那个檀木箱子抬了过来,那里头装着苏荡和蒋玉衡送的衣裳,她平时也不屑穿,今日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明珠从里头挑拣了一身石青色云雾水仙烟罗裙,大袖衫则是更浅的霜青色雨丝纱衣,窦姨娘和翠盏都啧啧摇头。
“不行不行!这个虽然好看,但太素净了!贺寿就该喜气洋洋,否则别人要不高兴的。”
其实她们哪里知道,大魏的权贵极爱附庸风雅,最怕被人说俗气,是以平日家中的陈设、褥子,都要用半旧的,年轻姑娘穿衣着袄,也会避开那些极耀目的颜色以示品味,反倒是老年人,才爱穿红着绿,她若真穿了这身玫瑰红去叶府,只怕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姨娘不必担心,小姐最有主意的,她选的准没错!”
冬莺比窦姨娘和翠盏都要机灵,跟着明珠这些日子,也见了些世面,会辨别好坏了,明珠点头道。
“你把衣裳收好,跟我再去小库房里走一趟,去给老人家贺寿,总要准备些礼物,才不会失了明家的颜面。”
叶老夫人的寿辰这一日终究是到了,叶家住在第三道的琳琅大街,叶丞是当年的探花郎,又在礼部供职多年,也是个雅人,府邸竟是一派江南园林的风致,青砖白壁,花荫过墙,处处都体现着一种文人的内敛雅致。
叶府的门前停满了各色的马车,车壁上雕刻着家族纹饰,昭示着车主的等级和地位,相比之下,明府那辆特意用来装门面的朱顶楠木车,虽然好,却输在没有身份,显得黯然许多。
“珠儿怎么没穿大嫂给你准备的衣裳?是不喜欢吗?”
明珠一身浅淡青碧,裙摆上的水仙花蕊又点缀着嫩黄,素雅不失活泼,更加趁得她肌肤胜雪,目如点漆,加之她那挑不出一丝毛病的行止坐姿,哪里像个庸俗的商门之女,就算说她是侍郎府的小姐,只怕也不为过。
这让言玉珂又是妒忌又是不悦。
明珠似笑非笑。
“大嫂准备的衣裳自然是极美的,只是太夺目了些,光看见衣裳,却看不见我了。”
缘起 033 颜面丢尽
见言玉珂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明珠目光一转,轻道。
“再说那身衣裳太过艳丽,我们姑嫂走在一块,到底违和;反而如今这一身,却和嫂嫂今日穿的意外搭调了。”
言玉珂着了一身雅蓝曲裾,袖口和裙摆上都绣着小小的兰花,越发突出了她身上的书卷气,哪里有半分商贾铜臭的影子。
言玉珂很是聪明,听得明珠说话,当即明了对方已然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内心虽有些气忿,却也明白大局为重的道理,况且明珠话中也透着和平之意,当即便笑了一笑,顺阶而下道:
“是嫂嫂疏忽了,想着鲜亮的颜色更衬年轻姑娘,不过珠儿这身显然更适合你。妹妹眼光好,等府中裁新衣的时候也帮嫂嫂参谋参谋。”
明珠自是颔首答应。姑嫂正说着话,却见一个女郎朝她们这边过来,两人抬目看去,却是言玉珂的手帕交杜悦容,彼此见礼后言玉珂便熟稔地把她介绍给明珠,自觉总算找回了些许颜面。
“原来你便是玉珂的小姑,果真生得一副……好相貌。”
杜悦容脸上含着笑,声音中却有些言不由衷。虽然她和言玉珂一同长大,然而自从二人分别成亲后,便几乎没有往来。这两年虽然明瑛成了京官,言玉珂得以入京,身份也从商贾之妇摇身一变成为官家女眷;可她们这群手帕交还觉得对方难登大雅之堂,与之交往便是自降身价!
可在不久之前侍郎千金叶妙莲通过人辗转找到她,让其邀请明珠姑嫂前来赴宴,叶妙莲心中老大不高兴,只觉对方把她和那个商贾家的儿媳联系在一起,无辜牵连掉价;可碍于叶家权势,又是夫君顶头上司,杜悦容不得不答应了,自然而然地也对这位让叶、梁两位小姐惦记的明珠产生了好奇、
今日得以一见,果真天香国色,特别是那从内散发的雍容气度,竟似天生贵胄浑然天成,自己一个五品官夫人往她身边一站倒像是巴结她的奴仆一般。杜悦容在闺中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被一个商家女比下去,登时有些不痛快!
“不知你们给叶家老太太准备了什么礼物?”
说到这个,言玉珂立时神采奕奕。
“是一尊从天竺请来的水玉观音。”
虽然轻描淡写的语气,可是言行中已是透露了其中不凡,果然,只听杜悦容惊讶确认。
“可是三个月前在聚宝庄拍得五千两银的白瓷水玉观音?”
“正是。其实当日购得观音像的买家并非明家,也是夫君他们辗转从他处收来的,就不知合不合叶家老太太的心意。”
杜悦容暗骂言玉珂显摆。叶家老太太信佛谁人不知?再说还故意强调水月观音是从别人手中收到的,无非是想说明他们明家也有点手段?毕竟聚宝庄的规矩是从不透露客人名姓,明家不但能破例还能顺利购回,看来也不是没有几把刷子!
“那我就先在这里恭喜玉珂了。”
“悦容这一句……从何说起?”
言玉珂故作不解,对杜悦容露出的艳羡表情很是满意。
“明家这样好的礼物,老太太定会喜欢的;老太太一高兴,你夫君的前程还用得着担心吗?”
“别乱说,小心被人听见笑话。”
可饶是嘴上谦虚,言玉珂从内到外却散发着一股光彩,毕竟能够出人头地重新挺胸抬头回到昔日的交际圈子,可是她最大的心愿!
杜悦容看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啰嗦,只寒暄了几句便和明珠姑嫂告辞去向叶妙莲回话。见她逐渐走远,明珠对着尤未从幻想中回过神来的言玉珂道。
“嫂嫂可能不知,出行之前父亲发现那尊水月观音竟有破损,如此给老太太的礼物已被临时换了。”
“你说什么?” 言玉珂大惊失色,狂喜的情绪霎时冷却。
“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都不知道?”
“左右只有杜娘子知晓,即便一会事情有差,她不说出去便也无妨。”
言玉珂不由一颤。听明珠不以夫姓称呼杜悦容为夫人,只轻飘飘一句“娘子”言之,似是明白明珠对杜悦容已生出想法;再联系叶妙莲对明珠感兴趣,当下也感慨明珠的机警。不过她始终认为叶妙莲对付的是明珠,便是念着昔日手帕之交,杜悦容大抵也不会让其对自己下手吧?
“珠儿也别草木皆兵,悦容只是好奇询问。”
“先不管她来意如何。不过嫂嫂只需记得入了这叶府你我便是同一条船上的!嫂嫂出身书香世家,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自是清楚,就无需明珠赘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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