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彦顺虔诚地朝着东面拱了拱手，脸上均是发自内心的臣服。就算没有大殿上指证姬尘弑君谋反那出，按照惯例恐也逃不过为献帝殉葬的命运，只是没想到姬尘不但对他的过往既往不咎，还力排众议保下了他的命，让彦顺大为感慨，暗中发誓一定要对姬尘效忠！
这幅巴结谄媚之态看得卫长卿连连冷笑。
“我主？算起来百里瑕应该还没有登基吧，竟已是自封为王，也不怕天下人耻笑他迫不及待！”
“那你便不知道了，当日容太妃已经与知谏院诸位大人达成一致，拥护十三王爷尽快登基！”
“是吗？那卫某就祝他的黄粱美梦能顺利实现。”
卫长卿的语气尽显嘲讽，说完这一句他便不再看彦顺，低下头来闭眼假寐。彦顺气得从狱卒手中夺过鞭子，正要挥鞭，不想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
“你们先退下。”
彦顺犹疑，然看明珠态度坚决，终是对守在牢狱中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躬身退下。
就在明珠开口的瞬间，刑架上的卫长卿瞬时睁开了双目，他抬眼看着那个穿着丹衫石榴裙的女子高耸着肚子，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霎时照亮了阴冷的囚室。随着她的进入，那潮湿的黑暗似乎便一寸寸退散，顷刻间死牢中便滋生出反常的勃勃生气……
卫长卿实在没有想过彦顺口中的“娘娘”居然就是她，毕竟这几天来看他笑话的娘娘、小主数不胜数。不过参照彦顺方才的巴结之态，即便明珠凤位不明，百里瑕登位之后她顺理成章进入后宫却也能堪上那一句称谓。
“明珠……”
他挣扎着向前，蓄力朝前伸够，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狂热。动作间锁链哐当大响，深深地陷入手腕四肢上被勒出的伤痕中，有些旧伤疤上已经渗出血水，和着乌红色的伤口潺潺而下……
然而卫长卿却似感觉不到痛一般，整个魂灵好似被点燃，灼热的视线让那张已经污秽不堪的脸颊折射出一种诡异的矍铄。
“你总算来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卫长卿忽然有一种大梦初醒的释然。仿佛三年前季家覆灭、他投靠梁康，迎娶梁端阳不过是树下荒唐的南柯一梦。
“你在等我？”
低沉的声线不似从前季明珠的活泼生动，且那眼神冰冷疏离，夹杂着道不尽的陌生与畅快。
“说过要送你最后一程，我怎会失言？”
一时间，卫长卿竟觉得在这样目光注视之下有些心虚，那种无形的威压如同一面明镜，一切狡诈妄言都无处藏身。他喉头动了一下，满目期艾地看着眼前人，那些在心中排演了无数多次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明珠，你听我说……”
“说什么？”明珠无情打断了他的话。
“又要自我欺骗，述说自己是多么地无辜，所有的一切……都是旁人强迫你的？”
卫长卿双唇剧烈一颤，这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让他突然没了信心，他盯着明珠那张美得残酷的脸，苦笑一声。
“明珠，你又何必对我这样绝情？
韦家被查抄，你知道我是怀着什么心情活下来的吗？百里衡登基，季家权倾朝野，你爹又占着帝师的身份，处处对他指手画脚，他早就想对国公府下手。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这不也是你爹一直教导我的君臣之道？季家覆灭是迟早的问题，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做百里衡手中的刀！我错就错在最后没有带着你一起走……可是韦家满府的血债，满门的荣兴，都需要靠我这个唯一的幸存者重新振兴，我怎能为了一己私欲，做那缩头乌龟？”
他语速飞快，生怕被人打断。
“而且为了让季家人走得痛快一点，我还打点过行刑的刽子手，务必不会刀斩二遍……”
“够了！”明珠听得目龇欲裂，浑身发抖。
“什么时候杀害季府百余口人命还是你脱罪的理由了？！！！卫长卿，真是低估了你，你比我想象中都还要无耻！”
那双美丽的眼睛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卫长卿愣了一下，在明珠华衣珠翠强烈对比下，低头看自己褴褛的囚衣、邋遢的形容、散发着恶臭的身体，以及沾染上死牢中阴森的气息，和被种种情绪发泄承受的深浅不一的伤口……一种扭曲的嫉妒霎时冲昏了他的心。
“明珠，若说无耻，百里瑕又好都哪里去？还记得我曾说过他便是让你声名扫地的那个男人吗？”
捕捉到明珠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怒，卫长卿无声地笑了。
“你可知当年先帝驾崩，百里瑕从灵郡入京奔丧，设计他入朝暮楼的正是他那位亲亲皇兄百里衡！”
见明珠脸上并无意外，卫长卿也不失望，他动了动被铁链锁住的双手，脸上的表情狂热且病态，舔了舔嘴唇继续。
“可是到了那种地方，这个孬种三番两次却死不了，一度让百里衡很是气恼。于是百里衡便联合镇西侯府设计了一出一箭双雕的戏码，在我们的大婚之夜，把易容过的百里瑕带入季府毁了你的清白，欲借季府的手杀了他；待百里瑕身死，再揭露出其乃失踪的十三皇子，致季府一个谋杀皇嗣之罪，不废一兵一卒就能解决百里衡两大心头之患！
“你我的洞房之夜，我怎么舍得把你拱手让人？我们原本说好不过是做做样子，让人看到你和旁人躺在床上即可。可偏生我算漏了梁端阳！她嫉恨我心中有你，买通了你的贴身丫鬟淡雪，等我发现的时候赶到新房，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明珠，你知道不知道，那天我看到你们那个样子简直要疯了！你那时苦苦哀求，让我一定要相信你，我又如何不知道你的无辜？可是那时前有百里衡以权相逼，后有镇西侯府虎视眈眈，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你……
“而百里瑕，我自然不会放过他！可惜当我们所有人打算去处置这个来路不明的‘奸夫’时，他却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直到最后我在你三哥季明铮的房间中找到了你大婚当日佩戴的另一只耳环，才明了他是被季三偷偷带走了！
“季明铮真是你的好哥哥，在自己的亲妹与旧主之间，残忍地选择了百里瑕，亏你从前还对他那样好。不过明珠我最后也为你报仇了，季家行刑之日我可是特地交代刽子手对他特别关照！”
他的声音沉缓了下来，隐隐带着邀功的意味。
“若不是梁端阳那个贱人自作主张，不是你三哥横插一脚，明珠我们怎会沦落至此？我原计划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后，便为你置办一处宅院，改名换姓藏在梁端阳寻不到的地方；即便一切已经与我计划的南辕北辙，在天牢中带你出去之后我也依旧如此打算，可是你不相信我，而她到最后还是没有放过你……”
他咬牙切齿，声音中说不出的遗憾，注意到明珠面上隐隐浮现迷茫颜色，心中不由闪过得色。卫长卿抿了抿唇，看向明珠的目光溢满了疯狂的占有。
“好在上天眷顾，又让我们再次重逢。
明珠，我的所作所为都是身不由己，而你已然重生，我们也扯平了。明珠，再给我一个机会，救我出去，我们是同一类型的人，你会发现只有我最适合你。
还记得小时候你一遍又一遍地叫我韦泽哥哥吗？这三年中每一天我无时无刻都在思念你，很多次也想过要跟着你去，可是想到你说过的‘活着就有希望’，这才苟延残喘，坚持独行在这苦闷的尘世间……”
明珠头脑轰然，嗡嗡嗡作响，她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支撑自己听完了卫长卿的鬼话。
三年前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飞速旋转，虽然直到此刻她也不相信昔日洞房中与她有过荒唐一夜，致自己于万劫不复的男人是姬尘，可是所有事实却如一连串卡在凹槽中密不可分的齿轮，已经找不出任何疏漏和疑点。
怪不得卫长卿在两人婚期延期二年后痛快地答应了成亲；
怪不得事后季府的人对那与她有过纠缠一夜的男人只字不提，父亲兄长反而劝谏她远离卫长卿，重新来过；
怪不得她无论如何伤心难过，一次次地收拾嫁衣缅怀与卫长卿的种种曾经，当日那对芙蓉碧玺泪滴状的耳环却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只……
想起三哥得知自己乃是季明珠重生，当夜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大早还是忍不住偷偷来看了她一眼，九尺高的汉子虎目含泪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与小十三的姻缘命中注定，也算苦尽甘来了”。当时明珠还以为三哥是在感慨那天梁端阳作梗，闹得她和轩辕锦绣二人婚礼一波三折，现在想来——
三哥分明意有所指……
了断 274 进退不得
不过想起姬尘锁骨间并没有红痣，明珠方寸大乱的心霎时又重新找回了原本的心跳。
她拂了拂袖子，广袖拖尾如一道流光在阴暗的牢狱中缭绕，让明珠周身幻化出一分有别于尘世大众的不真实。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闻言，卫长卿似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哈哈大笑。
“世人多有自欺欺人之好，没想到明珠啊明珠，你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还这般不肯面对现实。”
他摇摇头，声音中有扼腕叹息。
“上次在宫中你也反驳得理所当然，不过真相只有一个，纸终包不住火。”他阴毒的视线落在明珠拱起的肚子上 。
“听说百里瑕自经历了朝暮楼一事后，便无法亲近女色。从前百里衡还只当是这个愚蠢的十三弟编排的一个理由，明里暗里派了各色人马前去试探，可哪知各色女子不论环肥燕瘦、妩媚妖娆都无法近其身；便是有几次入宫饮宴还曾在他饭食中下了烈性春@药，竟都对他毫无作用。直到那个时候百里衡才相信他这位十三皇弟果真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哪知他非但娶你为妻，还让你怀有了身孕。若非那时候窦娇儿也有了孩子，你以为百里衡会容忍你肚中这个杂种？不过也不一定，如果他长时间无子，想来也会考虑把你肚中的孩子抱入宫。百里瑕恐怕也料到了这一层，牺牲一个孩子麻痹敌人，换来锦绣前程，更能给孩子挣一个皇子公主的封号，可比什么劳什子郡王郡主强多了！
“毕竟——”卫长卿顿了顿，声音意味深长。
“孩子嘛。谁都可以生……”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且话中的挑拨之意实在太明显，明珠忍无可忍一下扬起手掌狠狠地朝他脸颊上挥去。这一动作可谓用尽了全力，打得卫长卿脸偏了过去，他呕出一口血，下一秒那已然污秽不堪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类似满足的笑。、
“三年了……明珠，我终于又触及到你真实的体温了。”
他往前伸够，把红肿的脸颊拼命探向明珠的方向，笑得回味无穷。
“再打一次，明珠，让我再碰碰你的手。”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露骨贪婪，明珠恶心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似取悦了卫长卿，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珠的脸颊，笑声越发狂乱。
“明珠，你在逃避什么？是不是已经认清了百里瑕的真面目，打算与我一起走？
“快放了我，杀了肚子中这个小孽障，我们重新来过！
“我就知道你还对我余情未了，我也是啊！明珠，我们出去，找一个没有百里瑕也没有梁端阳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有我们！”
……
他越说越高兴，激动得语无伦次，双眼透亮，整个人更是兴奋得往前扑将，牵扯得束缚其的锁链哐当大响！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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