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目撞到那双写满关切的眼睛,明珠心底抽了一下,终是有些不自然地道。
“不过是有些累了……”
明珠心中分明有事,不过她不想说,姬尘倒也不好强迫;他回府之前因为百里琴的事往旧王府走了一圈,不由转过话题。
“你见到秦公公了?他老人家从小看着我长大,今日见到你,很是高兴。”
秦泰是瑜妃的亲信,对姬尘又是忠心耿耿,二人虽是主仆,姬尘早已把他当成了家中的长辈。本来只是一句家常的寒暄,然而明珠今日太过敏感,瞬时浑身紧绷,只把这一句状似无心之语当成了试探。
“你见到我三哥了?”
注意到她瞳孔一缩,姬尘微愣,下一秒又明白过来,神色放软温柔地抱住依旧神情紧张的明珠。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臂上刺青,红先生说暂不能打扰;不过张长生和红夫人都在旁边,你不要担心。”
说完又颇为感慨,故作轻松笑道。
“明铮竟然为了六皇姐做到如斯地步,六皇姐也算守得云开了,你也不用再为你三哥的婚事操心了。”
意识到姬尘会错意,明珠登时又是羞愧,又是自责;然而确定姬尘并没有和三哥碰上,还不知自己大抵已经知晓了三年前的事,不知怎的明珠心底却松了一口气。
在证实他确实便是当年那个男人,明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一走了之,全然已经忘记了留在世间唯一的血亲季明铮接下来就要面对的生死考量。
纵然从理智上认同那时候的姬尘与自己阴错阳差也是被人逼迫身不由己;可是想起前世自己弄得声名狼藉、间接让阖府上下在盛京抬不起脸来,明珠就心如刀绞,那根埋藏在心底的刺逐渐清晰,让她过不了这一关。
明珠悲哀地发现,经历了地府三年,死而复生,她以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勇往直前的季明珠;没想到在真相面前,她还是那个逃避现实鸵鸟状的季明珠,难堪一击!
不过大局面前,任何的儿女私@情都显得无力苍白,明珠逼自己专心起来,强行挤出一个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我……还是很担心我三哥……”
“万太岁身手诡异,不过明铮武功也了得,这次他假扮为张长生去救六皇姐和张夫人到底势单力薄,红先生已经做好了布置;且苏、容二府也在集一切力量暗中找寻万太岁的藏身之处;六公主是大魏皇族中人,朝廷自也不会坐视不理。”
比起姬尘的乐观,明珠却不这么想。
“表姐离开前,曾经卜过一卦说三哥会有血光之灾。况且万太岁能成为一方霸主,从小小的昌州海匪走到盛京自也有实力,而且我总觉得他下这一步棋应该不只是逆天改命;毕竟这些东西太过虚幻,只要他在朝堂上拿出淑静皇后的书信就能让时局动荡,万太岁这般舍近求远,实在不合常理。”
看明珠神情肃然,显然想囫囵过去是不可能。姬尘本想让其好好休息,不要再为这些东西操心,毕竟前些日子和百里贤一较高下,明珠好不容易丰@腴的身子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消瘦下去,让他心疼不已。不过姬尘也明白明珠不是那种圈养在温室的娇花,两人在携手当初就决定共同进退,尊重她的想法才是夫妻相处之道,也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继续说。”
明珠整理了一下思绪。
“至于他要怎么做,我也没有头绪。
只是换个思路,万太岁自从刺杀百里衡之后便再无动静,而先前吸引他入宫的原因也是以璧君表姐作饵,让其趁虚而入入宫劫走表姐夫完成改命仪式。虽然我并不怀疑表姐夫妇的能力,但是要坐上那个位置,只凭这些玄术未免有些荒唐……”
“谁说后面他并没有插手?”姬尘冷笑。
“当日卫长卿在容太妃与知谏院诸位大人面前质疑我装瞎时我就怀疑他已经和……”姬尘看了明珠一眼。
“和蒋玉衡有了勾结。”
听到这个名字,明珠猛地抬起了眼,只听姬尘一字一句道。
“而后紫宸殿无故走水,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测。毕竟知晓我这个秘密的,除了自己人便只剩下蒋玉衡。”
明珠头脑嗡嗡作响,忽然觉得姬尘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主动提及两人避而不谈的蒋玉衡,似乎话中有话。
“怎么可能……万一只是卫长卿的猜测,毕竟他那攀咬的本事……”
姬尘摇摇头。
“你我大婚当日,若非他半途抢亲,当日之事还不知如何收场。也是在我们交手的刹那,我确定他还活着,而他也知道我双眼无碍。”
明珠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毕竟姬尘已经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强调过与蒋家再无握手言和的可能,而自己再被他再三警告之下最后还试图劝谏蒋玉衡放下仇恨,远离纷争……
想起这个,明珠瞳孔一阵紧缩。
不对,那日宫中传来蒋妃意外横死、安心神志不清的消息,蒋玉衡的通缉令贴满了盛京大街小巷,她曾到馥兰馆按照当初与蒋玉衡约定好的暗号把书信夹在香匣中请崇明转交;可直到今日,她都没有收到蒋玉衡的答复。
起初明珠还以为是蒋玉衡恼了自己,她一味让其放弃,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逐一拍两散。可今天,听姬尘的口气这中间分明还有着什么……
于是明珠尽量若无其事道。
“你是说万太岁曾利用卫长卿意图让你与百里贤自相残杀,他最后坐收渔利?!”
姬尘微笑,伸掌抚了抚她拱起的肚子,平素腹中孩子闹得厉害,姬尘都会这样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可是换在现在,往常温情的动作,却硬是生出一股道不清的意有所指。
“只是他算漏了你,算漏了我娶到了一个护夫如命的王妃。”
他似没有察觉明珠眸中的异样,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声音透着缠@绵与爱恋。唇下的肌肤滑嫩莹润,姬尘一碰之下便有些心猿意马,渐渐收僵不住,双唇一路往下,很快便含住了明珠不施胭脂依旧红润饱@满的双唇。
“珠儿,能与你携手一生,是我百里瑕的福气。”
唇齿交缠,明珠自然而然地沉迷在这熟悉的缠@绵悸动之中,这个怀抱让她安心,是她寻找了两世终于找寻到的港湾……可直到胸前感受到凉意,明珠猛地回过神来。
在姬尘满目的愕然中,她一把推开对方,扯过被胡乱解开丢在一旁的寝衣飞快地包裹住自己的身子,伏在床边就是一阵干呕。
“我,我有些不舒服……”
姬尘一愣,不过随即被她绯红中夹杂惊惧的眸光吓到。
“是我孟@浪了,哪里不舒服,让人去请太医,不,还是请红夫人过来看一看。”
绣着鸾尾花的暗红色衣摆在空气中颤了颤,明珠有些狼狈地躲开他的视线,条件反射抓住他的袖子,触碰之下才发现双手竟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不……这么晚了……只是有些不舒服……歇一晚上就好……”
“还是请红夫人来看看。”姬尘握了握她的手,扶着她重新躺下之后当即命人去旧府请红夫人。
明珠看着他忙乱的身影,心情有些复杂。两人的亲@密行为明明身体是臣服眷念的,可内心却在不住抗拒,两相较量之下那个三年前的噩梦忽然降临,一下子凌驾了所有的感官。时空扭转,明珠茫然地睁开眼睛,周遭已不是十三王府两人的卧房,而是在昔日的季国公府,一室红喜,有她,有他,仿佛下一秒梁端阳便会带着满堂宾客推门而入……
她伸手挡住双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避开接下来毫无悬念的羞辱,轰然倒塌的支柱,狼藉不堪的声名……
“不——”
“珠儿,你怎么了?”
明珠一下回到了现实,抬眼便看到姬尘并红夫人关切地看着自己。
“似乎魇到了,做了一个梦……”
她大口喘息,瞳孔中的骇然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红夫人与姬尘对望了一眼。
“殿下,劳烦您先出去,我再帮王妃探探脉。”
……
十三王府的插曲,季明铮却全然不知。他手臂上的刺青还没有完工,血肉凹槽中水银慢慢渗入皮肉,难以言说的痛楚一点点侵蚀着他的神经,考验着他的意志。饶是他已强悍如斯,可在剧痛之下也有些昏沉,若不是咬牙硬撑过一秒又一秒,恐怕现在已经和军营里那些被他训斥为没用的部下一样哭爹喊娘了。
多丢脸啊——
“季将军,欲速则不达,他们不比你。我虽不懂兵法,也知道一味的揠苗助长并不可取,还请循序渐进,勿要操之过急。”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季明铮看着地上被他打趴下的众多手下,呵了声“再来”,这些家伙还没有动作,就听到身后有人对其指手画脚。
声音中气不足,恐怕又是阿瑕身边哪个多管闲事的世家公子哥。
季明铮眉头一皱,他少时被圣上定为十三皇子伴读,在故都灵郡陪了百里瑕几年,被父亲召回盛京任职。本是世人眼中的大好前程,他却觉得索然无味,毅然而然远赴边疆参军。这一年忽然收到家中信件说府中出事了,让其速速回京一趟,路过灵郡的时候他特地去会了会百里瑕,才发现几年不见,他身边已经被那些华而不实的纨绔子弟占据。
众人看他生得高大健壮,言谈举止多有江湖人的豪迈不羁,只当他是一个出生粗鄙的边疆武夫。季明铮自觉与这些无用的公子哥话不投机,也懒得点破,留在灵郡无事时便干脆依照军中规矩,天不亮就起床@练兵,把那些主动请命与他入京城见见世面的部下折磨得苦不堪言,一个个暗自后悔。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许是太过无聊,不时结伴围观,有些不怀好意的还来找他麻烦拿他消遣,都被季明铮不动声色收拾了回去。那些人本想给他颜色看看,可有百里瑕护着,只得咬牙作罢。不过至此见到季明铮都是绕着走,接连清净了两日,现在哪里又跑来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季明铮懒得理会,都没有回头,直接走到匍匐在地的手下身边就是一脚。
“我数到三,再不起来,每人十棍军棍!”
“季将军——”
“一!”
“你难道都不听……”
“二!”
“三!”
话音刚落,方还到地的人已是一个鲤鱼打挺,笔直如松齐刷刷站满了一排。季明铮满意地点点头,听到身后那人跺了跺脚已然远去,心道这次这个倒还省心。正要重新发号施令,有人忽然大着胆子道。
“老大,刚刚来的那个似乎不是来找事的……”
硬扛着季明铮压倒性的迫人视线,那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你看……那里有个篮子,刚刚那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不会是给咱们送吃的吧……”
炎炎烈日之下,这句话瞬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循着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一只灵郡宫阙膳房专用的食篮,霎时露出一种类似于望梅止渴的灼热目光来。
季明铮一怔,骂了句。
“看你们这个熊样,什么都敢想,若是在战场上早被敌人投喂的东西弄得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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