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潭四皇子放言,只要将军愿意舍弃妻子,他不但撤兵,还奉上百万银两以抚战亡将士的家人。将军的大意导致水军损失如此严重,无颜见圣,更无颜面对麾下亡兵的亲人。只消一个女子就能获得百万银两与自己的性命,将军好像没得选择。
“啊?就这样把娘子卖了?”李玉捂住嘴巴。
张甜没理她,继续往下说。
将军的父母在得到儿子的信后就押着媳妇来到了天江岸,越潭四皇子当即把女子接过来。与此同时,他也应诺撤兵,并奉上银两。出战带如此多的银子,俨然胸有成足,一场为红颜而战的战争就此就该结束了。
哪知,那位生得倾国倾城美震天下的女子,竟然扬天痛哭,遥遥指向正远去的前夫君,骂他不配为男子,更不配为人。哭声震得洛河水翻腾,天江水倒流,瞬间把将军乘坐的船只吞没。越潭四皇子大骇。
女子吼道:我生为大康人,死为大康鬼,绝不做蛮子妇。你图一己私欲肆意残害我国生灵,当天诛地灭!
尔后,地动山摇,天旋地转,所有越潭军船尽数倾覆,江河之上的人无一逃脱。江水改道大山易貌,洛渡河与天江山相连的河道被一座东边飞来的大山阻断,可并排行驶十艘大船的河道凭空消失,从河底冒出了一座五彩斑斓的雄山,原本西面的土地瞬间被失了流向的江水淹没,形成新的河道。
今日碧水县城就是从东边飞来的那座大山上创建而来,所以碧水县三面环山,一面环水。那水其实已经与洛渡河无关了,因为它极为清澈又极为甘甜,跟以前的河水是两种颜色,说是湖更恰当。湖中的鱼更是美味得无与伦比,都道有将军妻子的香魂供养,所以才如此鲜美。
事实上,若没有这湖中鱼,也就没有今日的碧水县。后来朝廷破例册封那位哭动大山哭翻江水的女子为昊义公主,记入玉谍之中。以后我朝女子,皆以之为楷模。
张甜声情并茂,用小姑娘的口吻和词汇讲得活灵活现,连心理活动和无关紧要的小细节都不放过,比干巴巴的看话本身临其境多了。
李玉听完小心脏久久不能平伏,小脸红彤彤的都不知道,啧啧声感叹声不绝于口。
而沐淳又眨眨眼,问张甜:“真的?”
张甜讲完自己也很满足,闻之给个白眼:“自然是真真的。”
沐淳心说地震而已,是不是太假了?这就是以山体改貌与碧水县的由来而撰写的一篇爱国教育故事嘛,漏洞百出,没编好呀。外国皇子是怎么结识深宅妇人的?领兵的将军又怎么会被逼到两三百里外的上游来,而不是直接靠岸跑路?援军呢?康朝没人了不成。
况且,若真有这个故事,为什么她从来没听尹子禾或尹子霞说过。还学什么烈女传,直接学《昊义公主传》得了。唉,不对,有空问问子禾哥哥康朝有没有一位昊义公主……
“张甜姐姐,这个故事你听来有多久了?”
“自然是很久了,至少一个月。”
你们相信,你们觉得高兴就好。沐淳说道:“咱们出去走走吧。”
张甜和李玉看了看那位认真背书的大姐姐玲儿,问沐淳不怕明日先生考她《烈女传》吗?沐浮笑笑说不怕。就上了一天课,背不出来是正常,背出来了才有问题。
“走吧,咱们去踢毽子。”李玉建议。一看就是贪玩的,花钱来这里只为镀金。女子无才便是德,学什么文化……
沐淳傻笑:“捉迷藏吧。”
见她们三人躲懒,有两个意志不坚定的小姑娘也溜出来了,五个红红绿绿的小朋友约好谁先当猫,然后各自去躲。沐淳趁人不注意躲啊躲的就躲到了衙门里。
身轻如燕如同小贼,倚着墙根慢慢行,因耳朵灵,预计有人过来就找柱子藏身。一刻钟后,无一人发现,总算让她全部摸通了衙门的格局。放文书的卷库就在户房的隐室中,沐淳听到了张书吏的声音,听到了进衙办事的百姓啐张书吏誊抄文书收钱的不耻行径,以及他们对不收钱的顾书吏的怀念……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顾叔勋孤零零一个坐在某个角落,案前堆满了高低不齐的文卷。忙得不可开交,嘴里骂骂咧咧小声嘟哝着:这些东西能难住我?这些东西能难住我……
听说他管的是全县钱粮的帐,折色推置对籴等等极为复杂,不懂行的来自学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这跟对外办文书不同,是个吃力不讨好又无油水可捞的活计,并没有常人想象中那般得脸。
沐淳心里冷笑了几声,收获本已不少,但她贪了一把,趁午间上食的间隙溜进卷库参观,果然有重大发现。只是这发现与外祖父无关,却与她有关。
案几上摆放着一本不知是没入库还是刚从库中拿出来的户籍薄,页面顶部留白处都标著有五个字“西城第三册 ”,左右留白处恰是“梧桐巷”。沐淳眼神略一停留,看见了自己爹的名字——康德十年新入,[祖籍]县北二十六里大苑[良],东起第六户[南],户主沐辰方,妻顾氏,康德五年生一女[貌甲等]①
貌甲等?沐淳不知古代官方户藉还有记录女子相貌的爱好,看着这新鲜的笔墨总觉得不对劲。
记下这事赶紧继续翻看,看得眼花缭乱……在古代人口是国之根本,户籍制度一朝比一朝完备,嗣子养子义子义女等等,居然全都有详实的记录,除了不能像后世一样联网,其完备程度比之更甚,后世的户口簿可没有记录每个公民的身家背景。而外祖父就是管这个的……
沐淳隐隐猜到王赘婿为朝书吏下手的原因,那王家独女,也就是他的妻子王氏,或许,或许就是收养的。女儿是收养的,又已早逝……古人重血缘,事情一但捅出来那位族叔显然赢面更大啊。
沐淳目光冷静一扫满墙的书匣,悄然离开。
回到后院,发现小朋友们正在找她,闹她不守规矩,明明都说认输了还不肯出来。
“马上午时了,郑嬷嬷该来了。”李玉望着长廊尽头。
话音一落,周家管灶房的妇人领着三四个婢女提着食盒来到后院。
除沐淳外,这些女孩子们都有婢女跟随,午膳的时候才进来伺候。大锅菜,三菜一汤,三个大人的份量,摆在宽宽的长案上也不觉得寒掺。
味道真不怎么样,不是过咸就是过熟,别说赶她爹,赶她娘也差了许多。很难让人有好胃口,敢情周家准备这么少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甜李玉等小姑娘都是夹了几筷子应付了事,沐淳却不行,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把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大姐姐玲儿姑娘颇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饭后午休时,各自婢女奉上从家里带来的肉干糕点,小姑娘们吃得很开心。张甜和李玉热情的与沐淳分享零嘴儿,她没跟她们客气,本来也没怎么吃饱。
一旁的玲儿姐姐愈发嫌弃,可是两个小姑娘却跟沐淳更亲近了。
下午沐淳没再去前衙生事,熬着下了学。顾杏娘抱着沐秋儿来接她,问她今天学了些啥。
“《烈女传》”
“哦。”顾杏娘知道讲的是啥,表情不怎么高兴。很矛盾,既想女儿也像士家小姐那样体体面面,又担心好好的女儿被那些书本拘傻了。
回到家,沐二郎不是问女儿学了什么,而是关心女儿开不开心。沐淳自然说开心,只是吃不饱。
沐二郎一愣,好奇怎会吃不饱,伙食费是每旬一交,都够他们一家子的口粮了。面上不显,心里不免琢磨。
“爹爹,周县令的官声如何?”
“自然是好,周太太出自湖州洪家,大族。”沐二郎问一答二。
相公官声若是不好,太太能连吃食都要克扣么,看来康朝当官的待遇不怎样。沐淳用湿巾子抹抹嘴下桌了。
父女俩的对话让顾杏娘看不懂,她也懒得去琢磨,暗自打算明日给女儿准备点熟食放袖包里带去上学。
一晃一月过去,顾杏娘发现女儿进学后非但没被拘傻,反而越来越顽皮。无事便在院子里攀爬那棵桂花树,如今眨眼功夫就能不见人,仔细一瞧,她藏在树枝里笑呢。
又恼又气,还奈何不了她。直到有日发现院墙上四处都是黄豆大小的泥坑,勃然大怒了。人都说九岁十岁狗都嫌,她这还不到九岁也不是男娃,怎地跟个捣蛋混球一般可恶。
沐淳大呼小叫满院子窜,顾杏娘就是逮不着她,还累得自个儿要死要活,沐秋儿坐在背篓里兴奋地拍着小胖手,“打,打,打……”
第45章 廪生
“娘小心!别摔着!”沐淳再次躲过娘的大招,身子一扭上了树。
“给老娘下来!”
“不下。”
不下是吧,顾杏娘进屋拿家伙去了,几息时间手上多了一柄扫院子的竹枝帚,虎虎生风朝树上招呼,下手毫不留情。
“别呀,我可是您亲女儿。那墙反正要重新泥了,有坑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儿个我非收拾你不可!”
沐淳在树上反而受制,一个潇洒落地立即原地弹开,眨眼扫帚就到了身后,帚风煽得脖子着实凉快。瞧她这蛇皮走位,顾杏娘所有技能全部放空,待停下喘两口气CD好了,继续……
“娘,您天天这样运动一会子,生弟弟一定会比上次快。”
顾杏娘从抓狂到脱力,气也给撒干净了,不由对女儿的灵活刮目相看。
“得,能耐了啊。”顾杏娘趴在石桌上匀气儿,不追了,竹枝帚也扔到脚下,“这样我就放心了,往后日日追你半个时辰,身板子厉害,娘也不怕你嫁人后打不过相公。”
沐淳泪流满面,怎会有这样的娘。
“不过你得告诉娘,墙上的坑是怎么回事。”
“好说,娘您看着吧。”
沐淳两边袖包都装满了黄豆,腰带里别着一把荆条制的木头弹弓,黄豆嗖一离弦“坑”就出来了,且还是指哪打哪。
这一幕正好被打烊回家的沐二郎看见,看看娘子,又看看沐淳,两眼迷茫,平白的生出几分萌感……
一个时辰后,沐二郎坐在堂屋把玩着女儿的弹弓,乜向沐淳:“爹爹是想让我儿做淑女的。”
“女儿会成为淑女,人前不摆弄这些。”沐淳早已回到乖巧美丽的状态。
“罢了,能人多智,多智则妖。”沐二郎本说得好好的,突然探探身过来揪住女儿的耳朵,不待她叫出声,说道:“你就是只妖怪,比谁都会装!”
“疼呀!”
“听好了,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真会装,在人前必须给我把这些男娃德性收起来,要装就装到底。”
沐淳忙不迭地点头,沐二郎揪了女儿耳朵心情舒畅,没来由地放了心。次日,沐淳收到一把专业打鸟打兔子的弹弓,她爹嘴里嘟哝着:但愿永远用不到。
其实沐淳也不想这样为难自己,只是一月前衙门住籍上的[貌甲等]莫名让她没安全感。未雨绸缪,这或许就是人类的自我进化能力。
“妹妹,我今日也听说昊义公主的事了。”这日,尹子禾提前下学特意去衙门后巷等沐淳,开口就来这么一句。
“跟我给你讲的故事一样?”
尹子禾摇头,道有些区别。沐淳听完区别不仅在于漏洞不明显,也更完善了。故事还是那个故事,核心没变,昊义公主的大义感动上苍,山河一震杀光了蛮子,且只杀的蛮子,康国幸存的几船士兵却以及昊义公主都存活下来,只除了那位苏姓将军一家。
瞧,故事里老天杀人还是长了眼睛的,你服是不服。已隔了一百多年,谁能考究出真假。事物一旦披上传奇的外衣,一切不合理皆成了合理。
直觉告诉沐淳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谋算,凭空冒出的历史不是为需求而捏造还能是为何?偏沐春儿对此毫无印象,想捉点什么出来用用都不行。
昊义公主也罢,或是某个权贵在生事也罢,都不是一低层小绣娘能接触到的,何况她也没有闲功夫去关注,这个时期的沐春儿应该还没戒了爱哭的毛病。不对,等等……
“子禾哥哥,真有昊义公主这么个人吗?”
尹子禾拉着妹妹的手边走边点头,“今晨魏山长说京都传来消息,皇家已经寻到昊义公主埋葬之所,就是□□皇后陵第三个棺椁,她是自愿殉葬的……”
传说故事一出来,就有人去把墓找到了,说内里没有谋算傻子才不信。管他呢,只要时局不动荡,一切都好说。最近十年时局会不会动不动荡,估计全康朝只有沐淳一个人最清楚。
吴义公主闺名李嫣,是当朝李贤妃的太姑母,李家是与皇帝康家一起打天下后来又被贬的异姓王。被贬后王爵是没有了,昊义公主的“义举”当然也没人再提。但李氏却没被灭族,近二十年开始起复,所以李家姑娘进了宫,因着颜色鲜嫩比皇帝小三十岁,又出自老功勋之家,一路从才人升至了贤妃。
“原来如此。”沐淳心说李贤妃在造势?想什么便对尹子禾说了。
尹子禾没太惊异,虽然他不到十岁,近朱者赤,脑子时常跟得上他的淳妹妹。笑道:“兴许是,皇后薨了快五年。淳儿,咱们今日下馆子吧。”
沐淳一愣,话题转这么快?“为什么一定要下馆子?”
尹子禾表情神秘:“自然有非下不可的原因,走吧,别让婶子等急了。”
二人仍是手牵着手,外人都当这是亲兄妹。抱着沐秋儿来接大女儿的娘看在眼里总觉得不妥,毕竟不是亲的,这又光天化日的……
“什么,下馆子?还你请客!”顾杏娘没好气地看着尹子禾,本想说一句人小鬼大,突然发现人家已经到她耳朵高,有半瞬恍惚,她生大女儿好像就在昨天啊,这日子也溜得太快了些。
“婶子,我是廪生了。”
母女俩一脸茫然,廪生是什么?尹子禾解释说,就是朝廷每月会下放廪膳银钱的学子才有的称呼,末了又道,一等学子才有,有数额限制的。
顾杏娘大喜,与有荣焉:“哟,了不得。”
沐淳笑得灿烂:真的好厉害,他才进三年学呀!
不想煞他的好景又不愿他破费,母女俩都没说等两家全呼儿一起去庆祝的话,跟着尹子禾走进一家店面整洁的饭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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