赁间房子搭一方灶最多五六百文,炊饼又能要多少本钱?沐淳看这大袁氏就是找的借口,说得好听是借,说得不好听就是骗。反正骗的是顾家女婿,顾家一家都对不起她,骗一个是一个。她向来是钻进钱眼子里的,纵观顾家,二房她们是没法去的,大房想必已经讨到了一点好处,幺房在州城离得远又快说亲,不方便,眼下就该轮到女婿了。
顾蕊小脸气得通红:“你就是个没心肝的,别忘了我爹爹现在是书吏,你凭什么欺负我娘!”
“原来说事实是欺负人。蕊表姐你告诉我哪里说错了?”
大袁氏不知这沐家丫头何时变得尖牙利嘴,感觉自己现在下不来台。后面又听到死丫头在说,为何爹是书吏不去找书吏借钱,借到姑爷家来了?更是脸皮发烧。
“世人只见锦上添花何时见过雪中送炭,今日我厚着脸皮来讨嫌为的还不是蕊儿,历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蕊儿明年就吃八岁的饭了,我不早早给她存点嫁妆银子,还能指望谁去啊,呜……”大袁氏不明白自己为何对着一个比女儿还小的丫头诉起苦来,她一定是着魔了。
“娘,蕊儿不嫁,要嫁也娘不肖想我嫁妆的,呜……”母女俩抱成一团。
沐秋儿此时才起床,听到吵闹声迈着小短腿来到堂屋看见这一幕很疑惑,咬手指发呆。
沐淳放任哭得抑扬顿挫的二人,走到门口抱二妹上桌,让她自己吃早饭。待出来时,这母女俩才发现观众刚离开了,心里更是憋郁,像是饿鬼嚼着一块咯牙的骨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三舅母,虽然你已经被休了,但我还是认你是三舅母。”
大袁氏错愕,多少时日了,终于听到顾家人有一句暖心的话。只是这死丫头前后反差太大,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您还不知道吧,我在县令太太开的女学里上学了,昨日学到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也就是说与其借钱给您自个儿去准备卖炊饼的物什,不如叫我爹给一切都打点好,您只管接手就是。”
大袁氏不懂什么授人鱼渔,顾蕊是懂的,顾家就她一个女儿,顾老娘宠得很,爹是童生祖父还是秀才,耳濡目染的猜也能猜到意思。猜到意思心里就有火了,连人家进女学的事都忘了嫉妒,气道:“你不相信我娘借银子真会卖炊饼?”
“我有吗”沐淳一脸无辜:“不过是想准备妥当点罢了,女人家没有男人家方便嘛。三舅母,您看这样行吗?”
大袁氏心里很不是滋味,道:“等你娘回来再商量,春儿,你是个好孩子。”说着无比暗恨地看着自己女儿:“县令太太开的女学,蕊儿不知有没有命可以去。”
“哼,这有什么难的!回家我就跟爹说!”
沐淳没搭顾蕊的话,小孩子若是没有虚荣心就不是小孩子了,“三舅母放心,我爹娘都很尊重我,会听我的建议,放心吧。”
大袁氏咬紧后槽牙,不再接话。
沐淳没骗人,顾杏娘的确去了稳婆家,午膳前回来了。不过沐淳嘴快,当着大袁氏的面把自己的办法再次讲出。
顾杏娘已不是当年的顾杏娘,何况在老爹葬礼上这对母女很讨嫌:“嗯,这个法子好,我儿进了学果然懂得多了。”她还不忘显摆一下,尽管不喜欢那周太太,但好歹花了银子,能光的面子事不光出来,那是傻。
大袁氏继续暗恨,不情不愿地点头,“那好吧,多谢杏娘。”
终于走了,沐淳这时才有功夫厘理一番对面胡家的反常话语,可惜还是不太懂人家的意思,只得把心思放到午膳上:“娘,您是不是忘了去义仓那边接牛奶?我本想着教您怎么做牛奶煎草菇呢。”
顾蕊没有骂错,她就是个没心没肺没肝的……
沐秋儿立时尖叫:“牛奶!秋儿的牛奶。”
顾杏娘在灶房埋怨:“你爹刚赚几个臭钱,你两个就紧着败吧,不知从哪学来的坏习惯,偏要日日喝牛奶。”
说曹操曹操到,沐二郎破天荒地回家来用膳,喜气洋洋,把顾杏娘看得直纳闷:“天上掉铜板啦?”
“比那好。”沐二郎脱下外袍,拍拍身上的水气,望着大女儿眨眨眼。
沐淳悄声问:“是私盐?有多少?”
沐二郎却甩给她一个背影,朝娘子说:“为夫来帮忙。”
沐淳无语,明白他爹根本不想让她继续掺呵,只有找尹子禾问,那家伙消息灵通得很。
昨日码头那么大的阵仗,这事第二日就传开了,根本不消去打听。衙役从紫源坊拘走了十来人,均是参与这次贩盐事件的掌柜帐房和伙计,王季远也被请去喝茶,确切说是过堂。
可惜最后讼师辩来辩去,王赘婿当日就走了出来。原来时常跟着他进去的白衫男子,是一位有名的讼师。大名吕敏,本县人士,爹早亡,家有一母一妹,妹妹年方十七尚未说亲。
虽说洛渡码头只查获了一艘二十料的小船,可那是盐,足够把不法商人砍十次脑袋。王季远脱这层皮时粘到老厚一层血肉,此次折损之人全是他的心腹,花了六千多两银子安抚他们的家属,又用近一万两来封口,更不消说交纳官府沉重的罚没银子了,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如果只为碧水一县的盐销量他还没有足够的兴趣犯险,但他是谁,四县首富,四县都有船有生意有铺面,敢染指盐这一块想是收益大过风险许多。
可是如今钱没赚着还赔出一大坨,本就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威信一夕之间掉没了。
王季远虎口逃生回到王家大宅还心有余惊,王家掌柜们一边唉叹老东家在世时交好的那些靠山没被上门女婿继承下来,人走茶凉,无几人认这毛脚女婿,更多的人或许还想来拔拔毛;一边埋怨王季远贼胆包天,王家迟早要被他玩脱了。
沐二郎这日喝了半壶酒,红了眼睛:“儿,你要记住,以后不管站得再高,也不要轻瞧了小人物。”
沐淳点头,心头并没有父亲这般畅快,跟她亲人的命比起来,王赘婿这点教训根本当不得事。此刻她还不知道这事的后续影响,若是知道一定会更开心。
第48章 有鱼吃
倘若王赘婿知道害他耗财折将的是一对眼中蝼蚁,目呲欲裂的同时定会大骂沐家损人不利己吧。
呵,其实还是“利已”的,沐淳第二日上学时见周太太喜庆洋洋,中午的饭菜油水特别足,连张甜李玉都全部吃完了,玲儿姐姐也一样。最后弄得郑嬷嬷没剩菜喂周家养的那两只大猫,这可是开女学以来头一遭。
咳,很新鲜。
沐家皂铺的生意持续红火,若是没有榕州的沈家在镇着,估计早被人生了七八回事。沐二郎两口子打心眼里感激大曾氏两姊妹,人家做人不大气,怎么可能有他沐家今天。没有强买你的技法,事后更没有讨要,放眼天下都很难得,曾家就是沐家的贵人呐。
世上的很多事,只要渡过最初的新鲜期,慢慢的自会回归正常,沐二郎的香胰子铺算是在碧水县站稳了脚跟。王季远最初不看在眼里,后来着人估算过沐家皂铺每日的流水后,也吩咐过人前来打探,连合作的话也提过,最后却不了了之。他隐隐感觉那沐家人防着自己,本着心虚求稳的原因,只能作罢。
开业半年后,沐二郎和大曾氏盘了一个帐,帐面收入各分四百八十两,按肉价十五六文一斤来算,相当于后世的四十八万。大曾氏扣除自己的店面费用和一百两本金,落了三百五十两,比起光赁铺子多了十倍不止,应该也很欢喜。
沐二郎两口子乍然成了有钱人,都还似活在梦里。
“爹,买地吧。去州城户近买。”沐淳关键时刻给出关键性的建议。
沐二郎坏心眼的一笑:“讲话时不用那般刻意,家里家外谁不知道你在换牙,什么户啊忽的,反正也咬不准音。”
沐淳一头黑线,我不过是为了照顾你们的眼睛,既然你们不在意……于是,故意露出缺了两颗的一口大牙:“爹爹听女儿的吧。”
沐二郎觉得好不辣眼睛,可乐死了:“行,听你的。那些子乎者也的迂书就你看得进去,你见识多,便依你吧。”
恰好尹家也打算买地,正好托大曾氏在榕州近郊寻到一块不好不差的水田,两家一起买了。尹志全也不眼红沐二郎赚得比他多,反正他儿子将来一定出息,发达是迟早的。
尹家买了八亩,沐家买了三十二亩,两户地连在一处整四十,刚好一个小庄子。这个庄子离城有小五十里地,马车要跑半天功夫,并不算近但也不远,好歹是堪舆图上的榕州郊区。附近风景宜人,有山有水,将来若是真过去生活,日子也过得惬意。
当然,这些事情都没让顾家村和大苑村的人知道,沐二郎两口子也学会了闷声发大财。
买地花了二百五十六两,交完各种契税后共二百八十两,余下一百两就安心握在手里。马上要生娃了,寻摸着哪里有好的牙人,雇个婆子丫鬟回来照应。
顾杏娘时常在店里帮忙,看得多了见得多了潜以默化地也懂得多了,如果马上让她当少奶奶,估计不见得她有多手生。
中秋那一日,沐二郎请尹家四口去了沐淳念叨好几回的“莫家酒肆”,也就是偷听到王赘婿贩私盐的那家日日客满的小饭肆。
今日螃蟹和螺成了紧俏货,他们去得晚了只剩下做一道菜的料了,沐淳心说正好可以敞开肚子光吃鱼。本想点椒麻凉腌黄颡鱼,偏顾杏娘说天都凉了别吃那个,改成热腾腾的鲫鱼煲汤。
汤端上来后,沐淳先前的那分不满登时烟消云散。这才是真正儿的香啊,完全无法再用语言去描述。一两银子一条,就是后世一千块钱一条,名不虚传!
往常听到人家说狠不得把舌头吞下去总觉得夸张,眼下她就是想把舌头吞下去。不知道莫师傅是如何做的,鱼刺很软,鱼肉却没烂,咬下去口齿生香,嫩滑鱼肉极具侵略性地蔓延到四肢百骸,飘飘欲仙了都。
若是不穿越,她永生都尝不到此般人间美味……沐淳这顿饭是心怀感激着用的。
“御厨的徒弟,大本事!别人家可做不到。”尹志全评论道,此刻他对那位莫大厨崇拜得紧。
曾氏先没理他,尽情享用完后才讽刺相公一句:“说得你好像吃过别家做的鲫鱼?”
尹志全一愣,也不脸红:“没吃过难道还不许我听说过。”转头朝沐二郎说:“亏了有沐兄弟,不然哪能吃到。想我那做官的连襟沈世昌,别看他人前人后被人巴结,也没吃几回呢。”
曾氏眉毛略微一动:“那可不是,托沐兄弟的福了。春,淳儿跟我家小子禾郎一样,都不是寻常孩子……”
这话就不能说得太透,顾杏娘和沐二郎都懂,四个大人心照不宣地笑着。
尹子霞默默地停下了筷子,神色寂寥。她马上就是十四岁的大姑娘,巷子里像她这般大的早就务色好夫婿定好了亲,只等及笄就嫁过去,而她娘却说她的亲事要交给二姨母。
交给二姨母便一定是往州城嫁了,虽说在那边买了地,也不知将来爹娘会不会去州城,地多半就是她的嫁妆。可她……脑子里总是去不掉一个人,心里空落落的,又茫然又难过。
“霞儿姐姐,多吃些。”沐淳看着她,微微笑着,把她拿筷子的手抬起来。
尹子霞身子一僵,脸唰地红了,被人看破心事的窘然,总觉得这妹妹的眼睛很厉害。
沐淳不点破,往她碗里夹进一块香菇。
尹子霞突然间又红了眼睛,赶紧悄悄儿低头,把香菇用力放进嘴里。边嚼边想:瞎寻思什么呢,早知就没有可能!
四个大人还在有说有笑,尹子禾坐得端端正正吃着,时不时的偷望一眼沐淳,瞧见她与姐姐间的小互动,脸上盈满笑意。却不知道二人发生过什么,只知笑。
沐淳是过来人,约摸知道尹子霞心属谁,回忆起那日在罗衣巷她干脆利落地替父母断了与胡家的情份,心里很不好受。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为着弟弟的前途牺牲了自己萌牙出的小爱情。
每个人看人的角度都不同,她眼里只看到那少年的好,没管那少年的母亲是怎样,也没想过以后的生活会怎样,更没计较过那少年是否也心属她……拥有这般纯粹无杂的小暗恋,也是种幸福吧。
吃完结帐,总共花了十两银子,大手笔,普通庄户人家一年的收入。沐二郎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女儿高兴,尹家高兴,什么都值了。私心里,他也早就听说尹子禾非池中鱼的言论,若真能高中,他家淳儿这辈子算是有了好着落。疼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有个好去处,了结他一块心病。
若是沐淳知道,一定会感叹古人太累,还不到三十的年纪,就已经在操心儿女婚嫁,后世里大都还是快乐的单身汉呢。
顾杏娘的身子一日重过一日,请婆子婢女的事情迫在眉睫,沐二郎这回没可能再抽开生意来照顾她。
曾氏早把这事放在心事,就是左一个不放心右一个嫌弃,直托到八月末才定下来。
“婆子姓张,帮着伺候过三个月母子(坐蓐期女人),人爱讲究又麻利,工钱要一月五百文;婢女是大山里来的,我看着老实,家里人叫二丫,给二百文就成了。”曾氏这样对顾杏娘说。
顾杏娘点头道:“曾姐姐办事还有谁敢不放心,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待快生了就把人接进家来,住处都安排好了。就是我这肚子也是奇了,按日子怕是就这几天,怎就完全没动静,半点也不像要出来的样子。”
“你急啥。”曾氏嗔道:“肚里一日当外面一月,许是你家娃想在娘胎里多长长,多长长才好养活。我们不是找稳婆瞧过了么,才刚入盆呢,别多想。何况你这肚子又不大,让娃多住几天又能怎样。要我说,这一个月你还是活动少啰,没事多走走。”
嗯,多走走,顾杏娘把曾氏的话奉为圣旨。此前将接女儿下学的活计扔给了禾郎的,临着快生了,她又给捡起来,这天慢慢儿走着去接沐淳。
“淳儿。”
沐淳每日下学都要在衙门后巷等两三刻钟才能等来尹子禾,今日他提前来了。尹子禾身后还跟着几位比他年长三到五岁的同窗,其中有胡红忠。
胡小郎笑着走到近前,友好地向沐淳问好,好一个谦谦君子,比起士家子弟来也不输,本就唇红齿白的少年儿郎,很难令人心生恶感。
沐淳闷不作声,也不瞧他……在外人看来未免有不识大体小家子气之感。是又如何?近月胡家频频示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想给对方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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