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红忠没料到沐家姑娘消极应对,尴尬地抖了抖自己的广袖,转头跟尹子禾道别,先行了。而另几位俨然唯他是尊,紧随他而去。
第49章 三姐弟聚齐
尹子禾牵起沐淳的手,迎向路口大腹便便正走过来的顾杏娘:“胡小郎身后的三位都是今年新晋廪生,家境贫寒,平时多有得胡小郎帮衬。”
沐淳一窘,这是在解释他不是被同窗孤立?
她吃不准胡红忠这个人,太不像胡家人了。说他阴吧,胡家娘子和他妹妹外在并不阴,一眼看透。再听今日子禾哥哥的言论,这人活像是个圣父,与其母其妹的性情天差地别。
胡红忠是不是慈悲心肠极度惹人怀疑,去年冬天沐淳曾亲眼看见过他施暴,对像是一位老乞丐。就在罗衣巷口,那老头儿嘴里说着行行好,想伸出枯手来抓他的衣袍,他反脚就是一踹,直把老头儿踹了个仰面躺,然后拂袖而去,就跟今日一样。
最后还是顾杏娘过去扶起来的,那老头儿也奇怪,不但没骂他,也没继续缠着顾杏娘和沐淳乞讨,还眼巴巴地着他的背影企图追上去。兴许没活过去年冬天,枯瘦如柴,年纪又大。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见同窗贫寒就说服家里出钱帮衬?骨子里就不像个善人。
“胡小郎对子禾哥哥也很好吧?”沐淳问。
“那是当然,因为哥哥我学业好呀。”
沐淳又问:“胡家想你做女婿也是这个原因?”
尹子禾收起得意样,讽刺道:“可能吧,就怕他们看走眼。万一我没有考学命,胡家就赔大了。”
现在的胡家住着大三进的好宅子,据说已经成为渔监司任命的碧水县渔把头,另三家鱼贩从今以后都得在胡家调货。蚁子虽小也是肉,好歹算得上半个公家人,身份地位平空给拔高了半节。
沐淳知道得很具体,而沐春儿只晓得胡家后来发达了,所以魏氏替侄子提亲时顾杏娘受宠若惊。今世的唯一偏差有两处,一处是胡家想法设法要将尹子禾笼络过去,另一处便是搬家了。
“你俩再走慢点,我得去借个灯笼回家。”顾杏娘吆喝道。
“哈哈,娘,我们走快些吧。”
走快些,结果走到半道上就不行了,恰好遇到好心的街坊帮着沐淳侍弄顾杏娘,吓得尹子禾赶紧狂奔回罗衣巷找他娘。
曾氏与顾杏娘分开还没一个时辰,得到这信儿哭笑不得,叫女儿找牙人把请的帮佣带去梧桐巷,自己跑去稳婆家。
紫源坊这边反倒被抛在了后面,沐二郎今日上新货忙到临打烊才得到消息,天都黑透了。听说后心惊肉跳,暗底里痛骂快出生的孩子,哪有这样折磨母亲的,要出来也不知道提前打个招呼。
肚子里的冬才:是我娘非要走,逼着把我走出来的。
当沐二郎来到自家门前时,见到的是亮堂堂的院子。他女儿把所有油灯都点上了,还有不知从哪寻来的纸灯笼四处挂着。他娘子产子的卧房里更是亮如白昼,透出来的光看着怎么,怎么那瘆人……
灶房里有个小丫头在忙前忙后满头大汗,骤一看见他这个大男人吓得差点把手中的水打泼了。
“怎么回事!”
小丫头一哆嗦:“东家,东家问,问什么?”
“唉!你躲开!”沐二郎没听到娘子熟悉的骂声,也没听到孩子的哭声,只听到女人细细的嘤嘤嗦嗦,还有两个婆子在喊着“喔哟喔哟”。
心猛地一沉到底,沉得快迈不动步子,整个身子紧跟战栗发抖,心口似要炸开。
又惊恐害怕、又气急败坏。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个贫贱命,突然过上好日子是违背了天意,上天要惩罚他,所以让他……
寒冬时节沐二郎眨眼间浑身湿透,我的杏娘!贱老天!我的淳儿秋儿没了娘该怎么办!
“东家,太太她……”
“你住嘴!”
二丫吓得扑通一声叉腿坐到地上,两个眼珠子鼓成二筒:这家男主子的眼神和山里头夜里出没的狼一样一样的,老骇人,我说错什么了?惊恐之下二丫突然想到:他莫不是跟后坡李猎户家的大儿子一样……其实是个癫汉?娘呀,癫汉犯起病来是要打人的。
“爹!”沐淳惊喜地唤了他一声。
沐二郎神色怪异。
“爹,您怎地才回来,弟弟都睡了,方才哭了好久,您说话小声些。”
“啥?”儿子!睡着了!已经生了?沐二郎不是疯子,纯粹就一傻子。
沐二郎自编自导自演了一个天大的乌龙,偏还不敢对人说。这叫什么,失而复得后的喜极而泣?
顾杏娘、曾氏、尹志全、稳婆、张婆子、尹子霞姐弟、沐淳、还有正在打瞌睡的沐秋儿,加上从外面进来仍在脑补的二丫,一众数人齐齐看着沐二郎抱着顾杏娘大哭特哭,哭得要死要活,好像马上天要塌了。
沐淳心里酸涩:这些古人啊,果真还是重男轻女,沐二郎也不例外。生个儿子能哭成这样,人间极品。
事后,顾杏娘得知相公失态的真正原因后,好半会都没回过神来,险些掉金豆子。还道:“相公,我顾杏娘这辈子嫁你不亏。”
“娘子……”沐二郎心窝子一软,娘子从未给他说过这种话。
沐辰方把铺子交给尹志全打理,在家全心全意服伺了娘子整三天。他这三天很“正常”,终于扭转了在二丫心中的疯子印象。小姑娘拍拍胸口,打消了带信进山里让爹娘接她回去的念头。
“淳儿,告诉爹,干嘛在你娘生产那天将屋子弄得跟白日似的。”
沐淳莫名其妙:“自然是为了安全呀,黑灯瞎火看着多不舒坦。娘上次生二妹好艰难,那还是白日,我瞧着天快黑了,怕娘害怕就全点上了。”
“咳!爹也没想到你娘这次如此顺利,就跟上了个茅房似的,进院没听到她的叫骂,又亮堂堂的,还以为出了啥事。”
沐淳嘴角直抽抽,“爹爹您可当心点,什么上了茅房似的。让我娘听见,小心她让您去茅房给我生个弟弟。”
沐二郎:……
这回顾杏娘生冬才,顾老娘没有带着孙子们来打三朝,她早在一月前就被榕州的顾元娘接过去了。顾季勋要娶娘子,不打算回顾家村办。那家的女儿只有两姐妹,有个哥哥三年前征兵进营死在了剿匪的路上。顾季勋娶的是小女儿,事前说好要奉养丈人,所以那边也不要聘礼。
听来好像是要做上门女婿,但又没摆到明面上说。一切都是贺四郎和顾元娘安排的,顾季勋那种性子的人居然就照着听了,有些让人意外。
说来说去,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顾季勋不想大姐为他大操大办,于是也没让幺姐一家专程去庆贺。顾杏娘是真不知道送什么,那边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思来想去让大哥顾伯勋带了十两银子过去。
一出手就是十两,顾伯勋吃惊,埋怨道:“杏娘你赚钱也不容易,何必送这么多。爹那事,衙门给四房各赔了三十两银子,幺弟纵然是娶妻也是够使的。”
沐二郎劝道:“大舅兄,这是杏娘的一翻心意。幼时她就跟幺弟亲,你就成全她吧。”
顾伯勋这才好好的包好,没有再多说。
沐二郎又道:“顾虎顾鲸早该进一个好些的学堂念书,村里的私塾哪有正经的学堂好,就算他们再无天份,咱们做父母的也得把责任尽到了。”说着,他又拿出二十两银子:“我打听过了,一年差不多是十贯钱,两兄弟进不到阳麓书院,进碧山书院应该能成。”
顾伯勋赧然,因着父亲的死,学费他是不差的,就是舍不得,两个儿子明显无天份,还不如留着将来娶媳妇。但是妹夫的话都到了这里,他也只能狠心下让儿子去糟蹋银子,同时也希望或许换个环境真有所改变。不好再推脱,收下告辞走了。
大苑村沐芳娘也是腊月的婚嫁,顾杏娘为怕相公说小话,也打算送十两银子。但是沐淳和沐二郎都不同意,沐淳不同意当然是因为不喜欢她,而沐二郎是觉得没必要,给了是好意,却会徒惹许多烦恼。
何况他那小妹至小就精,十两银子只会把她的胃口养大。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刘氏,厌烦刘氏这类狗皮膏药,还是继续装穷为好。
沐淳适时提起大姑兰娘,沐二郎眼色一黯,知道大妹日子过得很紧巴,怪他那妹夫过于木讷老实。遂托张婆子买了三匹衣料和一应吃食送去刘家,兰娘也快生了,物质上先照料全,以后再说吧。
沐兰娘成婚后受了不少婆家气,终于知道做媳妇的艰难,她那性子比顾杏娘强不了多少,总算是明白了二嫂的苦楚。是以,对顾杏娘也不是似从前那般看法,后来又得了二哥的衣料和补品,心境愈发不同了。
“二郎,杏娘!”沐老爹沐老娘赶着牛车,拉了好大几篓鸡鸭鹅重重敲院门。
“爷奶来了?”沐淳忙唤二丫开门。
“哟,这大姑娘是谁!”沐老娘霍地惊了一跳,二媳妇现在改性儿了?改性儿了也不能胡乱贤惠呀!后来瞧见二丫还没开脸,这才放下心。
第50章 气哭
老太太一进门还以为儿子有了几个臭钱就纳上小妾了,二丫的模样算得上俊俏,也不怪她多想。
“是专程请来帮忙家里活计的,叫二丫,人很勤快。”沐淳笑着解释。
沐老娘转眼又不高兴了,儿子刚有几个臭钱就使上仆佣,哪能这般过日子的。但是想到儿媳刚生了孙子,请的仆佣是来照顾媳妇和孙子,便忍下了。“快,让我瞧瞧我的乖孙子。”
风风火火走进屋,发现怎地还有一个老婆子在?三角眼立时一瞪:败家子儿呀败家子儿呀,刚有几个臭钱就奴仆成群了,这还了得呀。这老婆子一看工钱就比外面那什么二丫高,真真心疼死人了。
“娘来了,冬才刚醒。”顾杏娘没看出老太太的心事。
一见到那个红通通喜庆的小胎裹,沐老娘很快又把钱银抛到九宵云外,喜滋滋抱过来:“叫冬才?好,好,好名字,冬才好。”怎么个好法她可说不出,只看着刚退去红丝的小孙子怎么也看不够。
沐淳真是服气了。
沐老爹很心焦,心焦看孙子,但现在他得下货,十只鸡六只鹅还有好几筐干货,跑了四五趟才搬完。二丫力气忒大,若不是他,沐老爹估计还得跑几回。
老两口这次来足足呆了六七天才走,无法,还掂记着家里那一个大肚婆,要是能再来一个孙子就好了。
传说中投抬的人是一船船运来的,那一船儿子刚好投完,剩下这一船就成了女儿。沐家没再添上孙子,来了一个孙女。
给刘氏接生的还是那个稳婆,好在这回大肚婆知晓低调,准备的胎衣裳男女皆能使。给婴儿包好后,稳婆照例唱上吉祥话,假装没看到那个泪眼婆娑的女人……
刘氏恨啊,气啊,气哭了都。
沐老娘轻捶自己站得酸胀的腰:“芳娘唉,你那嫁衣绣得怎么样了?”
芳娘答:“快好了。”
“那你收拾收拾,明天去姐姐家照应,兰娘也快了,咱家总得去个人。”
刘氏生娃娘家就没来人,婆婆小姑当着刚生完孩子的刘氏面聊起家常,不知刘氏作何感想。沐大郎脸色难看,瞧了眼刚刚洗干净的二女儿,怀中的大女儿又哭闹得厉害,新孩子怎么瞧怎么碍眼。鬼使神差地想到他娘子时常挂在嘴边的话:顾氏生来就是当姥姥的命,想当奶奶万不可能。
如今顾氏可以当奶奶了,和他大房一样,一子两女。所不同的是,人家女儿模样儿都他的女儿俊俏,而且人家现在还有钱,有钱置办嫁妆,也有钱给儿子继承,他呢?除了几十亩水田还是几十亩水田,这些田地是他爹给挣下的,没他丁点儿功劳。脑中不受控制浮现出他兄弟沐二郎时常看着的眼神,仿佛把他看了个底儿透。
你就是个没用的,你就是个无能的,你就是个只知抠吃祖上,还洋洋自得恬不自耻的庸汉。
沐大郎眼露憋辱,微闪一眼自家娘子,奇怪为什么她生的女儿咋就这般平常,下意识怀疑娘子的话:真有那么些人肖想她吗?
刘氏尚不知道相公满脑子的官司,自个儿也没心思哄哭闹的孩子,净寻思诅咒沐家二房去了。
梧桐巷这边,顾杏娘得知刘氏产女之后并没有幸灾乐祸,道了一句“晓得了”就放一边去,她现在哪有工夫瞎想那些歪门邪道,只有过得不好的人才会一门心思嫉恨别人。
让顾三郎休回家的大袁氏听说沐家有了喜事,忝着脸带着女儿又来了,提着十枚鸡子。顾杏娘死活不收,说她一个女人在娘家不容易,心意领了就行,别破费。大袁氏听了这话还了得,趁着对方生出同情心,哭得那叫一个稀哩哗啦痛不欲生。
沐淳无语至极,爹帮大袁氏赁好房子购好做炊饼的物什,还给她留了半吊钱。她倒好,直接把房子转赁出去,将麦面蒸笼什么的也全给卖了。沐二郎购时花了七百文,她倒手五百文揣自己兜里,至此后就消失了。
沐二郎和顾杏娘也怀疑过她会那般做,所做所为求的是一个心安,求的还有她以后没脸来。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被高估,大袁氏就是,瞧,她又来了。沐淳平身最厌恶两种人,一种是恬不自耻活在自己世界里把别人当傻子的蠢人,另一种是恩仇不分滥用同情心的伪善之人。前者是大袁氏,后者幸好不是现在的顾杏娘。
“袁姐姐,你拿着鸡子走吧,我困得慌。”顾杏娘不要鸡子是这个意思。
大袁氏一怔,这声袁姐姐就是把她划成外人的意思,眼睛悄悄一探,沐淳眼观鼻鼻观心坐在床头,顾杏娘已经眯了眼,就连冬才都睡得很深,屋中静谧一片。她被门口那个山里来的丫头打量得心慌,实在没了招,赶紧消了再打秋风的算计,将这次来的第二个目的合盘脱出。
顾杏娘听完更恼,想起这母女俩在父亲葬礼上的作派,气大袁氏还没死心呢,真就缠上了大姐家的儿子!
顾蕊这次没有老掉金豆子,人瘦了一圈,特别是在她祖母顾老娘去州城后日子过得更不好。顾叔勋跟小袁氏蜜里调油,小袁氏肚子老大,眼看明年开年就要生,前妻的女儿就成了伺候继母的苦丫鬟。经历得多了,那股以往的狂妄劲儿已磨得没剩几个。
沐淳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一句:“蕊表姐,你娘是想让你去做童养媳吗?若是大姨母的儿子有很多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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