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沐淳低低喊了一声。
魏氏趁热打铁:“不是自家人谁愿意担这干系,我家大郎跟胡公公认了干亲,便成了自家人。我这嫂子呢……”魏氏点了点钱氏的袖子,一副劳心劳力还没得个好的委屈样:“嫂子就是看你家大姑娘好,天天儿念叨若是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第65章 布局
说到这里魏氏冷不丁地冒出了笑声:“什么女儿,嫂子就是看上淳儿了, 想讨她做儿媳妇呢。我那侄儿聪林妹子见过吧, 长得高高大大样儿也拿得出手, 配你家大姑娘不逊色。课业好得很哩,中个秀才是迟早的,不信去问魏山长。
魏家单传, 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我当姑姑的是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往后就成了两个宝贝疙瘩, 知道你们家疼女儿,嫁给谁都不放心。但是, 我魏荷娘今日敢下个保证, 只要许了我家侄儿, 定不让她受丁点儿丝线儿的委屈。孩子现在还小, 指不定聪儿在成亲前就能中个秀才,大姑娘一过门就秀才娘子……”
沐淳暗暗点头,这样的口才, 才能当媒人。
魏氏说得口干舌躁, 偏沐家还没眼色给她倒水,真咳了一声, 最后道:“我的侄儿就是我家大郎的侄儿, 杏娘妹子知道大郎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子,嫂子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就是胡公公的事。自家人为着自己家事,才甘愿担这掉脑袋的大事。”
“钱……”顾杏娘心切切的掂记着魏氏怎样才能救女儿苦海, 听到这里,看向一直没接腔的钱氏:“方才我好像听得这位大姐说我家淳儿牙尖嘴利,不是个好的。”
钱氏咬着后槽牙,僵笑道:“就是爱她,把她当成自己女儿,才口不遮拦评她几句,换成别家姑娘,就算拿刀架脖子上逼我也是不会说的。杏娘妹子莫要多想,我是没福气,只生出个儿子没女儿,见着喜欢的姑娘就忍不住想疼,有什么不对也想提醒,不管怎样,骂舅舅总是不该,平日还是少出门为好。嗨,你看,我又多话了。”
顾杏娘一脸的不相信:真是这样?当我傻的不成。
钱氏又道:“我面皮薄,嘴巴没我家妹子会说,我确实看上大姑娘很久了。”
说完钱氏略偏了偏脸,造孽,什么人家才能当着正主儿的面聊亲事,像个什么样子!这沐家女儿一不识大体,二不敬长辈,连亲舅舅都不认,牙尖嘴利想是以后教也教好的。可怜我那聪儿,若不是日子艰难,若不是沐家有些身家……怎会,怎会要这样的儿媳,真真儿,真真儿……
钱氏眼里登时浸出泪花,真真儿的好难过。
哎哟喂,沐淳看在眼里既厌恶又可笑,天底下到哪都少不了口嫌体正直的人,这是你儿子的终身大事,真有人能逼着你?一边嫌弃一边非要上赶着来指指点点找气受,什么玩意儿。我行我的你嫌你的,咱互不相干,还能要求人家以你的意志生活不成,你是金科玉律?脸真大。
张婆子这时来报:“大姑娘,二丫她娘来了。”
沐淳答应一声往外走,路过时掐了一把娘。
顾杏娘心一慌,暗自气馁,余光瞪女儿:娘还不是为着你的事犯了急?有啥法子不听听怎知不可行?老碰我干啥,坏丫头。
带着二丫母女直接去了她的闺房,张婆子又过来说了一声,道魏氏三人已经走了,太大没表态,说等东家回来再定夺。
沐淳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二丫赶紧给她娘倒水,又拿出糕点招待。至于客厅那三个活宝,在不知道胡家目的之前真有些担心,现在既然知道,也就没必要把心思放在那边了。
“大娘贵姓?”
二丫娘手足无措,早听女儿说这家的姑娘美得像跟山里的杜娟花一样,今日一看果真没有夸张:“贵什么,穷坑子一个,姑娘叫我邹大娘就行。”
“邹大娘养了个好女儿,二丫帮了我们家许多,做事勤勉,是个极好的姑娘。”
邹氏登时不好意思了:“也就姑娘这样的好人家才看得上她。我这女儿粗手粗脚张嘴说不出体面话,憨得很。”
沐淳乜见二丫满脸不高兴,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继续跟邹氏聊家常。母女俩果然性子差不多,问一件答三件,恨不得连隔壁家打娃的事情都说了,若沐淳不是个姑娘,她或许还能说得更多更广更有“深度”。
约摸一刻钟后沐淳才问起王家五岁病死的那个姑姑,皱氏纳闷,不知东家姑娘为什么要关心这个,一个夭折的丫头有什么好讲的。想归想,还是一五一十摆出来。
“那年我刚怀上大儿子,小姑子长得蛮好看,虽比不上姑娘,但在村里一众丫头中很出挑,可惜了。那年冬天特别冷,城里不下雪,山里头年年都下比城里冷多了。小姑子冻得生了病,迷迷呼呼的嘴里喊着鸡子,想吃鸡子呢。”
邹氏回忆到这里抹了把泪:“公公婆婆一看病成这样眼瞅着是活不成了,就把家里仅有的两个鸡子打给她吃了。常话说患了寒病的人是不能吃鸡子的,可不吃也不能活,不如让她吃完想吃的好好儿上路。然后,当天夜里就没了气。”
沐淳打断道:“是真的咽了气?”
“啊?”邹皮被问得有些发懵,只得仔细回忆后说道:“我亲手探过,虽说摸着还是热的,但真的没了呼吸。走前高烧着,身体热也是假热。姑娘这样的人家许是不知道,在我们山里寒病极容易要了命的。”
“后来呢?”
邹氏更纳闷:“后来就葬了呀。”不然还能怎么办。
“葬在哪?”
邹氏一脸便秘相,有必要打听这么清楚么:“夭折的孩子不吉利,半夜公公和我家男人裹了张席子葬到后山的半坡上,没立碑。村里人知道了也不许,不吉利。”
沐淳笑了,脑子里早在跟随张大娘构思出一条清晰的故事线:“村人不知道葬在哪是吗?你家小姑子不见了,你们便对村人说是病死的?”
邹氏点头:“有的人还以为我们家把小姑子卖了银子,公婆气病了小半年。”
沐淳心下大定,现在邹氏公婆都已经不在,怎么做怎么说,邹氏两口子加她大伯子一家就能拍板。
“大娘,你小姑子没死,是过继给紫源坊王家了。”沐淳亲手给邹氏母女打了个炸雷。
“怎么可能!哪会没死,死得透透的了,我男人亲手挖的坑亲手埋进去的。”
“是埋了进去,后来你公公又给抱了出来。那是假死,不是真死,你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笑的?”
邹氏本是带着疑问进的屋来,猜测东家姑娘想听山里的事,前来逗逗趣就接女儿回家,说不定还能领些赏钱。哪知这家姑娘也太古怪了,怎么就那么了解我家的事。
“是,我公公最爱皱眉,印堂上长年三道深棱子,跟刀刻的一样。”
沐淳应着笑,王氏一族是百年前改朝换代时避难来的,想也知道,定是累世士家起初站位有问题,让新天子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必将之踩进泥地方能罢休。知晓前程往事的后人只能顺应皇意,改为世代耕种断了向上的通道,苟活于世。
既是苟活,如何不心愁。二丫的爷爷,就是最后知晓前程往事的后人之一。但他依然以身为太昌王氏而自豪,就算缩进了深山,也不敢丢掉那份荣耀,要后人记得他们出自太昌王氏。这种历史典故沐淳看得不少。
沐淳认真道:“真实的情况是,你家把女儿悄悄过继给了紫源坊王百万,那时他还不是王百万,算是个王十万吧。可怜膝人无子无女,你公公与他早年就认识,王十万想要你公公送一个儿子过去,儿子舍不得,最后送了一个女儿,怕人说嫌话,就瞒着你们一家人。你公公是个极有气节的人,不想你们去沾人家的光,是以必须瞒着你们,也只有世族之家才有这份大义。”
说到这里沐淳摸出纸笔,不给对方反应时间,问邹氏:“大娘可还记得小姑子的生庚八字?不瞒大娘,我姥爷以前是书吏,我知道王家的事也对之好奇,便去偷看过王家小姐的八字,你说出来我一对照就知是不是了。大娘快说吧。”
“哦哦。”邹氏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康德……不,那时还没改年号,是洪德,洪德五年,八月二十三,巳时。”说完,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会知道我家公公跟王百万的交情?”连我家男人都不知道。
“大娘这就不用问了,反正我知道。算了,告诉你吧。”沐淳想卖关子又不想的样子,神秘地说道:“我在县令太太办的女学里进过学,就在县衙后院,成日里见到的人可多了,大娘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定是能遇到很多贵人,听来的?”邹氏半真半假放下疑惑,问:“时辰……”
沐淳笑了:“瞧,大娘这一打岔我就忘记了,再说一遍吧。”
邹氏忙不迭地重复生辰,沐淳装模作样地依次记下,点点头:“时辰我忘了,但洪德五年八月二十三是记得的。我还好奇为什么不是康德是洪德,问我姥爷洪德是什么,姥爷回我说洪德十七那年,年愈四十的皇后生了个老来子,天家一高兴就改年号为康德,希望嫡皇子健康福寿,是以洪德帝康德帝都是我们当今的皇帝。”
邹氏和二丫根本听不进后面的什么改年号,耐住性子等沐淳说完急切道:“小姑(子)当真没死?”
沐淳神色一黯:“死了。”见二人诧异万分,提醒道:“你们忘记了?紫源坊王家独女死了,现在只有一个夫婿。这夫婿又娶娘子了,听说是吕家的,还纳了个青楼出身的名妓作小妾。”
邹氏一脸茫然:那你给我说这么多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邹大娘:城里的姑娘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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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杏娘:乐宝你不许说我,我性子直,不像别的女人想得多,我家二郎就我喜欢这样的,心里没有弯弯绕绕,世上少有。
沐二郎:我是被娘子拎出来的,我证明她说的每个字都对。咳,现在刘氏已经激不了她了。
沐淳:姑娘放一百个心,我吃什么都不会吃亏。
尹子禾:小兔,什么是法式深吻?【认真脸】
第66章 不知愁
沐淳不再迂回,说道:“王百万是你家公公早年间的挚友, 你公公虽然清高没去攀附他, 但情份是作不得假的。你们王家的孩子过着苦日子也长得健健康康, 小姑子得了寒病还能挺过来,换到锦衣玉食的人家怎会早早的就死了?哼!说不定就是被那招赘的恶人害了性命,我姥爷身前就……”
沐淳拉仇恨编排完, 眼泪一眨就下来了, 这不是演戏, 她想到外祖父顾万德……憋了三年了,心里怎会不激动。含着泪把王季远为销毁过继文书害死顾万德的事情讲给母女俩听, 道不能让他花着害人性命赢来的银子逍遥快活。
“就算姥爷的死拿不到证据告他, 也不能让他好过。大娘, 你们能不能帮帮我?我姥爷真的是个好人, 不信你出去打听。退一万步,不为我姥爷,想想你的那幼时可爱的小姑子, 你忍心让她给白白害死吗?太昌王氏的后人就让人如此欺凌?”继续拉仇恨……
邹氏觉得事情大发了, 一个女人真作不得主。她搓着裙摆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淳儿!”顾杏娘泪眼婆娑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 沐淳太入戏没注意到她来。
“淳儿你告诉娘,这都是真的吗?”
邹氏吓得再次手足无措,赶紧站起预备告辞,把领赏钱的事情也忘了。突然让东家太太一把抓住胳膊:“别忙走, 你家答是不答应,我不会亏待你们,一百两银子够不够!一百两银子拿给你们去告状!”
邹氏一个激灵:“告,告什么呀?”
二丫:是呀告什么?我小姑被害死五六年了,骨头都要化了,拿什么告!
沐淳不知如何安抚娘,抓了两把碎银子,估摸着有十五六钱,递给邹氏:“这是过年的赏钱,你先回去吧,回去找找家里有没有过继文书。衙门里案底你王家定是也有,好好找找。找到了就来城里寻我或我爹爹,不用你们花一文钱,我家还送你们两房每房一百两银子。”
对,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又道:“别看那赘婿有用不完的钱,王子犯法还庶民同罪,他算个什么东西。县令大人刚正不阿,一定会夺了他的钱财。”只要过继文书一拿出,衙门消失的案底自会一并被揭露。文书……
王赘婿,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邹氏握紧银子,连连答道:“好好,我回去一定好好寻。”
旧愁未决又添新愁,二丫母女走后,顾杏娘大哭了一场,哭完看着淡定的女儿:她怎么就不知愁呢!
“淳儿,咱家这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这么一大堆事儿跟绕成一坨的杂线团子,娘这脑子怎么理也理顺!”
“那娘就别理,一切有我和爹爹。”
“你!”顾杏娘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娘。”沐淳劝慰道:“哪里是什么杂线团子,其实就两件事。第一件,开年后咱们就能办成的,为外公昭雪。第二件,我上大船的事。这也不难,老皇帝还活着,新皇帝登基后又不会立即急着采纳天下,咱们还有时间。”
顾杏娘摇头:“娘吃的米比你吃的盐多,想想看,你外祖父说走就走,老皇帝说病就病,说不定新皇说登基就登基,哪会等你有了防备才来!必须早早儿的想好后路,不然到时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娘说说该怎么办!”沐淳也不劝了。
顾杏娘先是哑然,然后心一横:“不如假装先答应胡家,事成了再翻脸!你外祖的事,咱家砸银子,砸得二丫家见钱眼开替我们去讨公道。”
沐淳随手竖起大拇指:“娘真厉害,就听娘的。”
顾杏娘脸上登时凝固住一个大大的惊讶表情:“当真是好法子?”
“娘说呢?”
“你是不是想吃打?到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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