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厨,你给我做嘛。”二度撒娇。
汉勋故意:“天冷,不想动手做饭,主要还要刷碗。”
“那你准备饿死我吗?”眼中精光一闪,苹如出了个馊主意:“要不咱们吃叫花鸡*吧。不用锅碗瓢盆,泥巴一裹,火堆里煨熟。最好烧火之前,找到一块玉米地,顺便烤玉米棒子,主食也就有了。吃完到河边洗手,水费也省了。”
“噗,有饭菜有饭菜。”
☆、重庆
国民政府虽多次强调把旧历节日移花接木到阳历日, 但民间依然从旧俗旧历过春节。
已经是正月初四,吕班路街道上熙熙攘攘,纷集往来, 苹如挽着汉勋一起玩风车、吃糖葫芦, 抽签、玩转盘算年运,参观博物馆, 围观义卖摊位凑热闹。
玩儿够了,两个人才从人山人海里晃荡出来, 苹如远远看见衣锦媚行珠宝洋楼, 扯了扯汉勋的衣袖:“汉勋, 今天是西洋情人节。”
前两天汉勋接到了重庆致电,要求他在三月初返回重庆,差不多过了元宵节就要动身, 汉勋有些心烦意乱,方才被苹如拉着顽闹,他有些意兴阑珊,淡淡回道:“西方的节日, 咱们又不兴这个。”
苹如微微笑着:“去年的七夕你不在,今年的七夕又还有好几个月。我有一样特制的东西要送给你。又寻不着由头,就勉强把西方的情人节拿过来了。”
见汉勋似乎无动于衷, 她补充说:“西方的情人节,又叫还情节。女子可以在这个节日送一些礼物给心爱的情人。”
汉勋方觉新鲜:“说法有些见外,情人之间还还不还的。内容倒还不错,或多或少能增进情侣之间的关系。”
“走啦。”苹如笑着把汉勋拉到了衣锦媚行小洋楼。
小洋楼里面珠宝古董有序陈列, 琳琅满目,一室珠光宝气。
女服务生露出职业性的微笑,询问苹如是否来取前些日子定制的情侣项链。
苹如微一颔首,女服务生就叫人取了来。
“喏,这是您的设计图,这是成品,您检查一遍,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尽管提出来。”女服务生把设计图和成品展示给苹如和汉勋,顺带推了一面半身镜过来。
两块铜钱大小的鸡心状金坠子做工精美,毫无瑕疵,苹如捏起来笑赞:“看起来不错。”
她一掀,鸡心坠子开了一半,竟是个袖珍金盒,里面是汉勋的小照片。
小照片四周点缀着荧光粉,摸起来有些小凸起,苹如笑着给汉勋看:“瞧,我把你珍藏在我的心里了。”
难得苹如也肯用心。
汉勋看着苹如,有些愣神。
苹如轻轻搡他:“帮我戴上吧,我看看怎么样。”
汉勋一笑,撩起苹如后面覆盖脖子的头发,轻轻扣上链扣。
镜子里,苹如捏着坠子笑,她又拿了另一个坠子,转身把汉勋推到镜子前,踮起脚按了按他的肩:“你长太高了,低一些。”
汉勋顺从着苹如,微屈膝盖,低头看着坠子在他胸口晃动。
“好啦。”
被法学耽误的设计师苹如语声含笑,跟汉勋并排站在镜子前,手臂绕到他背后,轻轻揽住,仰头笑问:“怎么样?还算喜欢吗?”
汉勋微笑,抬起坠子问:“里面也有照片吗?”
“有啊。是我呐。你也要永远把我放在心里。”
“当然。”
汉勋低头,在苹如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离别前的日子,汉勋过分珍视,只字不提他要走的事,想着别让离别扫了兴致,直到要走的前一天,汉勋才跟苹如坦言。
那时他们正坐在中餐厅里点东西,汉勋纠结着该吃啥,他翻着菜单,喃喃:“不晓得吃什么了。贵的舍不得吃,便宜的都吃完一遍了。大概我代表的就是广大中产阶级的矛盾心态。”
苹如已经点好了面和小菜,她支着下巴,慢悠悠道:“像我们无产阶级没知识份子就不那么纠结了。一碗面,我可以花式吃上半年。”
汉勋抬头,揶揄:“哦?说说看。是不是今天不放辣椒,明天放辣椒,后天不要汤,大后天带汤。”
苹如搁下手来,歪着小脑袋戏谑:“哪有?辣椒必不可少。我可以选择站着吃,坐着吃,趴着吃,蹲着吃,边逛边吃……”
汉勋抿唇一笑,打趣:“辣妹子的吃面生涯,有趣有趣。”
苹如得意地晃小脑袋,面已经上来了,她不等汉勋,放好辣椒就开吃:“再不点,我就吃完了喔。等会儿抢你的吃。”
“切,小样儿。”汉勋一鼓作气点了不少,“反正有那么多,随便抢。”
苹如一向吃东西有度,近来吃得更少,她嘴上说抢,实际上连自己那碗面都没吃完,汉勋让她多吃,最起码得跟以前一样,苹如笑道:“过年太养膘了。我要是像你一样吃饭只长个子不长肉,那我也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我看你也不胖嘛。颧骨都比以前明显了。还是多吃些。”汉勋夹了一筷子菜给苹如,觉着不够,又来了一筷子:“必须吃完。”
苹如微微撅嘴,轻轻咬住筷头瞪汉勋:“臭大熊,等我吃成胖子你就后悔了。”
汉勋捏捏苹如的小脸,笑着:“那你吃个胖子给我看呐,试试我后悔不后悔。”
他的笑像是那冬日的暖阳,驱阴走霾,引得苹如抿唇浅笑。
眼见苹如吃得差不多了,汉勋正色:“苹如,我明天就要走了,回重庆。”
是回,而不是去。
仿佛重庆才是他经常停留的地方。
以后,都会是这样吧。
苹如擦嘴的手顿住了,紧紧捏着那一块纸巾:“这么快啊,我都还没开学呢。”
“急着回去做什么呢?”
“外国对开小飞机和大飞机分得很清楚。咱们国家在这方面做的远远不行。你知道的,我在意大利留过学,大飞机小飞机都有开过。所以航空委员会秘书长通知我回去训练新一期飞行员。”
“那很好啊。支持你。”
苹如微微一笑,握住汉勋的手,好久才放开。
互视着,也静默着,汉勋突然低下头去,从身后的皮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细的小礼物盒子,放到苹如面前:“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苹如拿起来看了看,微笑:“我回家再看。”
回家后,苹如拆开盒子,三克拉的钻戒在灯光的照耀下光华流转,炫目夺人。
电话声响了,苹如接了,那一头,是汉勋的声音:“苹如,那是我最想送给你的礼物。记得收下,明天,我想看你戴上它。”
苹如怔然,半晌没有话语。
电话那一头也挂掉了。
天如敲门喊苹如吃饭,苹如应声下了楼。
海澄也回家吃饭了。
周旋了好几个月,海澄去重庆的事情也没个着落,就因为他的日本血统。政府查得很严,他又是前不久刚从日本回来的,就更为忌讳,不愿收编他。
父亲郑钺从法不从政,为人刚正不阿,不弄权变,在政坛上认识的人也不多,入编方面帮不了儿子多少。
为此,海澄十分心烦。
成为国家的空军,就这么难吗?
苹如忽然想起了汉勋,他是第二期的空军,资历威信都高,又深得航空委员秘书长的器重,有他出面推荐,事情会不会就简单了些。
苹如没有跟哥哥说,因为上一次她跟汉勋分手的事情,海澄与汉勋似乎淡了不少,她也没有跟家里说她跟汉勋已经和好了。毕竟汉勋有未婚妻的事情,她家里都知道了。
郑钺和海澄都不希望苹如将自己投进到危险的道德旋涡,引起亲友的误解和指责,社会的喧嚣与诽难。
黎明时分的火车站,很壮观。那轨道的尽头,像是要通往无限光明与雄伟,让人心神激荡。
汉勋带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皮包。
苹如从自带的小包里掏出几包压缩饼干,塞到他的口袋里。
风里夹带着寒气,苹如为汉勋紧了紧围巾,彼此好似都没什么可说,又有说不尽的缱眷温柔。
“我戴上它了。”苹如从衣领里拉出一条银色的链子,上面的坠子正是汉勋送她的戒指。
“你不是已经有一条金项链了么。”汉勋看着戒指,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嘴角微微抽动,眼里有着微不可察的落寞。
苹如低眉一笑:“不一样的。这个算你送我的。”
她明明知道他是希望她戴在手指上的。
汉勋只是轻笑,苹如拉住他有些凉的手:“汉勋,去了重庆,记得经常寄照片回来,让我知道你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变化。我也会经常寄照片、打电话给你的。”
“嗯呐。”汉勋浅笑,拭去苹如眼角的一滴泪。
“还有,汉勋,有一件事情,我想拜托你。哥哥他跟我一样,有一半的日本血统。他一直想去重庆,可政府不收哥哥,所以就麻烦你了,看一看能不能让哥哥去。”
“到了重庆,我会向政府举荐的。到时候再给你消息。”
苹如微笑点头,汉勋静静看了苹如一会儿,那句‘我等你,你也等我’,始终没能说出口。
如果她肯戴上戒指来送他,他一定欢欣鼓舞地同她说。
可就现在看来,他不想再给她负担了。
离出发时间点没多久了,汉勋上了车。
望着渐行渐远的火车,苹如攥着链子上的戒指,扣在唇上。
“对不起。”
☆、上司
步入初夏时节的上海, 气温已经很高了。
苹如换上短袖低岔橘色格子丝绸旗袍,配上黄色颈饰,跟福南约好一起去良友报社试镜。
良友报社专门刊印发行上海名士名媛为封面的时尚画报, 天如是艺术生, 平时就爱看画报,得知姐姐要去良友报社, 扯扯苹如的衣角,呼眨呼眨眼睛:“姐, 我没有零花钱了, 你帮我续订一下良友的画报, 好不好?”
“好,回头再跟你说。”
苹如踩着藏青色高跟鞋出了家门。
福南就在弄堂口等她,两个人边走边聊, 不知不觉就到了良友报社。
报社门口架子上摆放了最近几期的画报,影星胡蝶、阮玲玉,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士女士,他们的画像或是照片耀眼夺目地印在封面上。
福南一直都想成为模特或是明星, 打听到了良友画报的风向,于是她打扮得干干净净,新派时尚, 拉着苹如去试镜。
名士名媛,福南觉着自己虽然不是名士,但也算是个名媛呐!
这就占了一大优势。
她还觉着自己长得也不差,上了画报封面也不会吓死人。
又有一个优势。
还有呢?
来的路上福南就掰着手指跟苹如细数她的优势, 苹如再那么一鼓励,她愈发觉得自己就是七月份的封面女郎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社长伍联德先生觉得苹如更适合作为七月份良友画报的封面人物,他先是委婉拒绝了福南,随即打量着苹如:“你旁边的这位郑女士的气质不可多得,很有贵族气息。”
苹如一脸茫然,他又道:“郑女士,我盛情邀请您拍摄画报封面,很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明明是福南要来试镜的,结果被苹如无意中截了胡,苹如想尝试,又对福南心怀内疚,她想了想,微微一笑:“社长,可不可以让我和胡女士一起上封面啊?胡女士也很有名媛风貌啊。”
“画报没有两个封面人物的先例。”
苹如依然笑着:“您的画报才创立了十一年,自然有很多新版样没有试过。况且,您的画报不是创立了以名士名媛为画报封面的先例吗?再创一个,也算一次试水呐。”
苹如越是如此,伍联德越是坚定了要让苹如上封面的决心:“两个人物一起上封面,人物显小,对于时尚杂志而言,不太引人注目。我还是提倡发行一个人物的封面。”
苹如低头抿唇,再抬起头来,她笑道:“那算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苹如朝伍联德鞠了一躬,随即挽住福南,准备要走,福南拉回苹如:“苹如,你去吧,你上了封面也很好啊,就当帮我了结了心愿。”
苹如仍有疑虑,福南摇了摇她的手臂:“去吧。”
一个月后,苹如的照片出现在了良友画报封面和良友报社的宣传栏里。
天如按日子从门外邮箱里取出良友画报,看到与姐姐有五六分像的封面人物,简直要惊呆了。
她回到房间里又仔细看了看。
脸的轮廓那么粗犷,不像,嘴巴描得跟鸟嘴一样,不像,肤色灰黄灰黄的,不像……
乍看有点像,细看,很多地方都不像。
天如觉得封面女郎不是姐姐。
可是,有五六分像已经很蹊跷了。
苹如回来后,天如马上拿着画报问是不是她。
苹如自然点头。
天如觉着这个描画封面的画家是不是良友报社的新职工,还没她画得好呢。
“姐,描成这样你也能忍?”天如为姐姐抱不平。
苹如笑:“或许这是大众审美,跟咱们的审美有出入……”
天如砸舌:“照这审美,良友画报下一期的订阅量一定会下滑的。”
“内容更重要。”
苹如不以为意,第二天就应报社致电邀约,去取肖像使用稿费。
报社门口,苹如遇见了同班的日本留学生,她用日语跟同学打招呼,闲聊了几句,就进去了。
宣传栏下观看大封面与画报宣传语的人,怀揣着最新一期的良友画报,看了苹如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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