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纯美懂这些机巧,她趁苹如不注意,把苹如的热水杯搁到了苹如胳膊旁边,就等着苹如那么不小心一碰,咣啷一声吓着自己,中止播音。
外头的人还当是苹如自己做的怪,也就没有她什么事儿了。
渡边纯美想得很美,偏偏苹如早已得了花野慊仓忠告,是以苹如很留心渡边纯美的小动作,明面儿上假装看不见罢了。
在学校里苹如可没这些机心,找了工作,上了社会,苹如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同学一样那么好相与。
另外苹如觉得吧,她还有了骗人伎俩,自学成才的那种。
一轮播音完毕,苹如摸过胳膊旁边的水杯,喝了几口,笑颜胜似烟花灿烂地把播音位置让给了渡边纯美。
下班下班。
苹如主动约花野慊仓一起去吃饭,个把月了,她都没怎么正式谢过花野慊仓呢。
百乐门是个好地方,能吃饭又能跳舞,吃饱了刚好可以消消食。
花野慊仓也觉得这个地方好。
吃饭的时候,花野慊仓问苹如今天有没有受到渡边纯美的欺负。
苹如微微笑着,说没有,一切很好。
其实花野慊仓早就在门口看到了播音室里的一切,并不如苹如所言很好。
花野慊仓缓缓摇头:“你太善良了。”
苹如善解人意,为花野慊仓考虑:“能在这里工作,我已经很知足了,不能给你惹麻烦。”
尽管苹如是在利用花野慊仓,但苹如说这些话时,是真心的。
“你真的是一个大家闺秀。”花野慊仓由衷地赞美苹如。
舞池中一场舞过后,苹如回家了。
开门的是郑钺。
他沉着一张脸,肃声叫苹如进来,自行先到沙发那边坐下了。
看样子是要谈话了。
该不会是她找人代课的事情败露了吧?
苹如怯怯地在郑钺对面坐下了。
郑钺倒也不是很生气,就是有些严肃:“苹如,说说看你最近为什么不去上课?”
苹如一向是家里最乖的,突然不去上课,郑钺觉得苹如可能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苹如真话里掺假:“父亲,我已经提交了提前修学分的申请。如果跟着年级安排去上课的话,我不能不尊重讲台上正在讲课的老师,一头扎进书里面去提前学四年级的课程。所以,就出此下策。”
郑钺马上就找出了苹如说话的漏洞,他只当女儿考虑不周,为女儿出策:“你可以提前跟每一位任课老师说明你的情况,沟通好了,也就没那么麻烦了。而且据我所知,你找人代课,也没有在学校的图书馆自习室里自习。你去外头自学,没有人管着,也不安全。还是回学校好。”
“父亲……”
郑钺打断苹如,不容置疑:“别说了,你必须回学校。”
苹如又张嘴欲言,郑钺再施加压力:“你一天给代课的女生多少钱,我已经知道了。我会跟你母亲说,让她从你的零用钱里面扣。”
“好吧。”苹如喏喏地应了。
扣就扣吧,反正自己有工资。
可是,就目前看来,她的播音工作,怕是要丢了。
她不想就这么轻易地从日军新闻台退出去。
第二天一早,郑钺就亲自送苹如到学校,眼看着苹如进了校门才开车离开。
课堂上,苹如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办。
回想昨天父亲的话,苹如好像明白过来,其实郑钺主要是担心她的安危,希望她尽量在学校学习。
想明白的苹如,忽然之间如拨云见日。
晚上回家,她低眉顺眼地跟父亲请命,表示她愿意在学校学习,但是还是不在教室上课,理由是教室里不方便查阅资料,图书馆更直接。
郑钺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同意了。
所以,苹如白天依然在日军新闻台工作,中午就赶紧开车跑回学校去临时借宿楼区睡觉,或者泡图书馆。
正好,她也需要这段时间为提前修学分做准备。
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策略。
上次没有整到苹如,渡边纯美不甘心。这一次,她又想了一个法子。
在新闻文件送来的途中,她截了过来,背对着门走到播音台之前,她不露痕迹地把苹如的那一份的其中一页撕下一角。
撕的时候,她脚下的高跟鞋哒哒哒个不停,纸张撕裂的声音也就不那么明显。
苹如中了她的招,所幸缺的不是主语或是数字之类的要害,苹如勉勉强强地凑了几个合乎语法的字把句子补完全了。
新闻台对着文件复检直播的人还是能听得出整句的瑕疵。
这女人真是够够的了。
花野慊仓请苹如一起去吃午饭,苹如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时而强颜欢笑,然而面似皮靴般生硬。
认识了这么久,花野慊仓还是第一次见到苹如不开心,关切地问苹如是不是又受欺负了。
苹如只是低着头,不肯定也不否认。
花野慊仓心里头已经确认了。
下午回到播音室,花野慊仓二话不说就让渡边纯美休假三天,当然工资也扣三天。
渡边纯美的心在滴血。
临走之前,她狠狠瞪了苹如一眼,苹如只是人畜无害地,微笑着看了看花野慊仓。
苹如喜欢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感觉。最起码现在,她是不喜欢亲自动干戈的。
在日军新闻台工作,苹如好像都很少跟花野吉平见面了吧。
渡边纯美的假期三天过去后,她重新回到了播音室。
正好苹如要请假,需要人接手,渡边纯美就回来了。
这可不是正好吗?
苹如乐乐呵呵地走人了。
她去了陆军特务部的总务部补佐办公室,花野吉平问她在日军新闻台的工作怎么样。
苹如抿唇想了想:“工作很简单,同事不简单,乌烟瘴气里面,有快乐,有烦恼,有成就,有失去。”
花野吉平听出了苹如有遇到过不快。
陆军特务部广场设了喷泉,花野吉平邀请苹如一起去看,顺便散散心。
喷泉头是澄泥的,喷眼儿小,苹如一个指头就堵上了,她见花野吉平只是在一旁看着,也不靠近水,就扭头叫他过来:“花野,你过来看看,这个喷头是不是坏了。”
苹如佯作在好奇地观察喷头,花野吉平一俯下身来,她就松手,清凉的水喷了花野一脸。
苹如还在一旁笑,花野吉平沿着喷泉追她,嘴里嚷嚷着说要还她,直追到她跑不动了,一把抓住她箍在怀里。
☆、戒指
丝丝喷泉水滴落在苹如的额头, 脸颊,嘴唇,汲取着她皮肤里的香。
她的鹅蛋脸像是一颗粉珍珠葡萄, 上面挂着晶莹欲滴的水珠, 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花野吉平的喉结情不自禁地上下滚动了一遭,头也俯了下去, 刚好碰上苹如的唇。
这一瞬也定格在了喷泉池假山旁边那个头戴压发帽,身着女式西装的女人手中的相机里。
只是没有人发现。
苹如像是被毒舌咬了一般, 本能地朝花野吉平胸膛推了一把, 随即退后一步。
花野吉平有些不知所措。
苹如低下头去, 压着声音说了声我先走了,就疾步出了陆军特务部。
最近一段日子苹如工作时,花野慊仓常常在一旁陪她, 防止渡边纯美下手使坏。
苹如劝他去忙自己的事情,他只是说自己没什么事儿,一个人无聊还不如跟她一起坐一会儿。
反正也不碍事儿,还可以帮她盯着渡边纯美, 苹如也就不拒绝了。
工作的事情是顺溜了,家里偏又出了问题。
因为哥哥海澄一封信中无意提到,苹如跟汉勋复合的事情就泄露了。
郑钺担心女儿再一次吃亏, 劝说苹如:“苹如,我去过闸北区了,王家的邻居都知道那位姓姚的姑娘跟他们家的亲事,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王汉勋要是真心对你, 他为什么不跟姚家解除婚约,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你。你知不知道你正再次朝那个道德漩涡里走?你要想清楚啊。”
苹如按住父亲的手:“父亲,我清楚得很。我不会后悔的,我和汉勋两个人都不后悔。”
她从衣领里拉出挂着戒指的项链来,给郑钺看:“汉勋没能解除跟姚家的婚约,除了他父母的压力,就是我的问题了。其实,汉勋已经跟我求过一次婚了。只是……是我这边的问题。我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这让他心里很没底,也因此而拿不出理由去要求他父母答应解除与姚家的婚约。”
郑钺了解到了一些,但仍有不解:“那么苹如,你是怎么想的?”
苹如回答时吞声踯躅:“那时候,我是想着大学毕业后,继续出国留学的。现在,我只想赶快结束学生生活,投入到工作中。订婚结婚的事情,我没想过。我觉得我跟汉勋两个人,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郑钺抚了抚苹如垂下鬓的几丝碎发:“苹如,你还好。可汉勋已经二十六岁了,年纪不小了。一年两年或许可以等,再多了,真的等不起。不管你是什么心态,结婚还是不结婚,想通了之后,马上给人家答案。”
苹如点头应声:“我知道了。”
回到房间后,天如进来跟苹如说话:“姐,哥哥他单独给了我一封信。信里说,让我去问问嫂嫂能不能去重庆。我们两个找个时间一起去问吧。我不知道怎么说,才算合适。嫂嫂人太冷了……”
苹如答应跟天如这个周末一起去。
上一次见嫂嫂还是去年的事情了,今年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说话还是那么刻薄。
要不是苹如知道她就是个这样的性子,还以为她不欢迎苹如的到来呢。
她双手抱怀,柳眉一竖,用好听的声音和诘责的语气质问:“海澄又叫你们传话来了?他怎么不直接问我?他究竟还要我等他多久?”
苹如不受影响,始终保持冷静温和:“哥哥在重庆做飞行教官,有时还要打仗,请嫂嫂体谅。哥哥不直接问嫂嫂,大抵是因为心里没个准儿吧。”
“如果他直接问我,或许我会答应他。可是……”她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片刻又斩钉截铁,“我已经决定去马来西亚了。”
天如冷笑:“大哥哥约莫是已经猜出结果了,所以让我们过来问。被直接拒绝,还不如让人转告,带来的伤害小一些。”
她气极了,指着天如:“你够了!是他先对不起我,他不配做一个丈夫,没有一个丈夫会丢下妻儿不管。”
天如为哥哥辩驳:“哥哥他哪里有不管你?这个别墅,别墅里面的东西,你和孩子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哥哥给你的。他每过一段时间就写信回来,问你和孩子怎么样,要我们多多照顾你。你还要怎样?”
“我不稀罕这些,我稀罕的,他已经给不了我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决堤一般往出涌,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意味环视四周,没有任何形象可言地吼,“这些都是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孩子也是他的,我也不要!我马上搬出去!我离开上海!”
苹如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急忙唤她:“嫂嫂……”
邻屋传来孩子的哭声,奶妈出来了,劝说她:“都别吵了。我的太太,孩子都被吵醒了。”
她怔然,随即变色,猛地甩开奶妈的手,瞪着苹如和天如:“把孩子抱走!都给我走!”
见苹如跟天如不动,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进了邻屋,立马又出来,把被吓哭的孩子塞到苹如怀里,用蛮力把苹如天如推搡出门去。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苹如与天如黯然地对视了一眼,终是离开了。
她们没有把孩子直接抱回家,而是送到了大姐真如家里。
天如跟大姐真如讲清事情原委后,低下头连说是自己的错,不该用过激的话顶撞嫂嫂,致使这样的结果。
真如宽慰天如:“我明天抱着孩子过去一趟,或许一夜过去,弟妹的气儿就消了。别太自责。”
次日真如过去,别墅里早已没了人,只剩一个奶妈和几个使唤丫头,吓得话也说不大清,反正就是人走了,不回来了。
真如把孩子抱回了郑家,跟母亲说了实情。
郑夫人摇头叹息,勒令全家人不得告诉郑钺实情,只说是真如同学的孩子。
事情只能是这样了。
苹如在信里把事情跟哥哥说了,就等着明天一早寄出去。
回想哥哥跟嫂嫂的事情,苹如感概万千。
此刻驾着战鹰与日寇战斗的汉勋,会不会像哥哥一样没有安全感,害怕因为分隔两地,她会移情别恋。
单看他寄回来的几封信,似乎没有什么痕迹。
可如果说没有,怕也是太过绝对。
今年他寄信回来的频率,明显要比去年高的多。
她是不是该听父亲的话,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呢?
苹如想到了半夜,终于有了决定。
早晨起床梳洗打扮后,苹如把胸前的戒指摘下来,戴在了左手中指上。
她叫来天如,让天如给她拍照,连同她戴着戒指的手也一同拍上去。
天如比谁都高兴,她感叹:“汉勋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拍好了,苹如安安静静坐下去,伏案写信给汉勋。
那一张仿明代十竹斋笺谱宣纸信笺的博古签纸上,落下了一个个清雅的小黑字。
亲爱的汉勋:
突然之间,很想嫁给你。
也许这个念头是心血来潮,可我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写这封信给你的。
想过去的种种,我很依恋,很欢喜,以至于想要嫁给你。
那时候的我,有些懵懂。
那时候的我,摇摆不定。
现在的我,很确定,我要嫁给你。
你送我的戒指,我已经戴上了。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未婚夫,我是你的未婚妻。
呵,你说你同意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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