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如一开始还温温顺顺地听他指挥,发好了之后,她狡黠一笑:“署名?我大概是傻了才会署名。这个‘可笑’的消息就是你发的。”
陈宝骅急得跳起来,苹如做了个可爱的鬼脸,拿着手提包,高兴地跑出去了。
早水亲重开车路过,他看到了苹如,叫苹如上车。
副驾驶座一个中年男人回头跟苹如打招呼,旁边开着车的早水亲重简短介绍:“我亲戚,首相胞弟。”
近卫患麿,苹如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到的还是日本首相近卫文麿。
这个屡次向国民政府抛出橄榄枝的人,去年的调停,声称因为力量太弱,不得不停止与国民政府的议和。
那么近卫患麿来到中国的目的是什么呢?
会不会和停战议和有关?
苹如心中忖度着,一边又与近卫患麿寒暄。
近卫患麿微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夹杂着的那颗银牙最为显眼:“听早水说苹如小姐一步之遥跳得特别好,我想与苹如小姐共舞,不知道可不可以?”
苹如揶揄早水亲重:“您别听他的,他又没见我跳过。”
早水亲重笑:“但是你跟花野跳过啊。”
近卫患麿再次邀请:“苹如小姐可否赏光?”
赏。
百乐门舞池,苹如不知道来这里跳过多少次了,每一次的舞伴都不同。
这一次的舞伴太重量级了,让苹如颇有压力。
不过还好,幸好不是跟近卫文麿跳。
苹如在心里笑了笑。
一舞过后,苹如去舞池边的沙发上拿手提包,手提包居然不见了。
早水亲重见苹如逡巡不定,过去问苹如怎么了。
苹如如实相告,心里隐隐不安。
早水亲重别有深意地问:“你包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没有啊,就几支唇膏,眉笔,镜子之类的。哦,还有几百块钱。”
早水亲重静默了片刻:“那等会儿吧。”
苹如看着早水亲重,早水亲重亦回看着苹如,彼此交换心思。
如果回不来,就是小偷偷去的。
如果回来了,就是苹如受到了某一方面的怀疑与监视。
“走吧,跟我也跳一支舞吧。”早水亲重有意做测试,给特务们个物归原主的机会,他笑着邀请苹如,一同摇曳舞池在中央。
苹如有些紧张,跳的时候不住地换气,早水亲重安抚苹如:“放轻松点,跳舞就只跳舞。”
“好。”苹如深呼出一口气,全身心投入其中。
近距离欣赏一支玫瑰的绽放,早水亲重情不自禁地赞叹:“苹如,你太美。”
苹如抿唇浅笑,更似美人娇:“谢谢夸奖。”
沙发那边似乎有动静,早水亲重打着眼梢儿,瞥见一个日本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苹如的手提包放回了原处。
竟然是日本特务。
早水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看到了偷苹如手提包的人,确定了是日本特务机关监视苹如,还是该担心苹如受到了监视。
既然苹如受到了怀疑,那么苹如必定是在做过什么事情后露出了马脚,尤其苹如在日军新闻台工作,窃取日军机密入探囊取物,就更为让日方忌惮了。
送苹如回家的路上,早水亲重提醒苹如:“最近在新闻台收敛一点,多上点儿心,别让人抓住把柄,如果有可能,记得替自己洗清嫌疑。不能的话,要么安分守己,要么全身而退,别再冒险。”
“我记着了,谢谢你,早水。”苹如致谢,她突然发现,此刻的早水跟她说了那么多的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不由抿唇微笑。
“笑什么?”早水心虚。
“笑你可爱啊。”苹如伸指点点早水亲重的脸,又笑了笑。
早水亦笑,笑完了说正事儿:“汪精卫那边,我会继续帮你们留意。”
“辛苦你了。”苹如看着早水,失了神,早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问:“又怎么啦?”
苹如笑:“没什么,只是在想,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我?”
“很好啊。”苹如说真的。
霞飞路九百九十三号的伟达饭店里,一群日本人和中国人围坐在一起吃喝谈话。
花野吉平、早水亲重,三木亮孝等人,都是苹如熟识的人。只是另外一个苹如更为熟识的人,却让苹如着实惊讶了一番。
苹如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场新四军答谢花野、三木等人的宴会,派来的代表竟然有苹如的弟弟郑南阳。
郑南阳看到苹如的表情就很淡定了,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苹如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
南阳向花野等人致谢后,花野开始代表日本反战团体发言:“今天,我有一些话跟大家说,大致分为三点。
第一,我们深感日军机关所属的日本军阀的堕落与日本的帝国主义色彩。我们这些虽身在日军机关的人,却很敬佩在座诸位,你们活跃在中华民族斗争的最前线,你们是民族的斗士。我们不是想把你们当作,更不是想靠你们来维持现行体制,或是靠你们来获取情报。我们的同志也遍布军部与民间,作为日本革命的战士,我们有为实践这秘策不怕死的觉悟。请你们明白我们的想法,并信任我们。
第二,两国的民族政治革命是要靠两国实践者的力量,在日本由我们的同志行动,而在中国应由诸君的力量来实践。我们也赞同中国民族统一的思想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所以,两民族有必要团结起来形成同志般的共同行动。
第三,当前的现实是寻找能够尽快停止这场残酷战争的办法,我们将挺身讨伐日本军阀的日本革命,希望在这方面得到你们的协助……”
花野说几句,旁边的翻译就翻译给在座的新四军代表听,代表们个个都为花野的观点频频点头。
这一场宴会无疑是沟通成功的,是谈论愉快的。
宴会结束后,早水亲重跟苹如说,汪精卫于近期将有异动。
不过就重庆方面的反应来看,似乎没有对苹如的情报很重视。
苹如再一次跑到了新生命书局,跟陈宝骅提起汪精卫叛国异动的事情。
陈宝骅跟上一次一样,让苹如自己电告重庆方面。
苹如发是发了,但还是担心不会引起政府的重视,她急问:“究竟要怎样才能让政府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异动已经迫在眉睫了!”
陈宝骅表示无能为力。
看陈宝骅那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苹如掏出他怀里藏着的勃朗宁手*枪,对准陈宝骅的额头:“告诉我!”
陈宝骅头顶着枪,瞪大眼睛:“你朝我开枪啊,就是你开了枪,我也无能为力!”
原来,他也想政府可以重视起来。
可政府对于这一情报,持质疑的态度,毕竟这一情报出自一个外围人员。
还是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重大情报。
苹如神色恍惚,手中的枪松落下去。
陈宝骅接住了,扶着苹如到沙发坐下。
透过小窗,苹如望出去,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可惜,无人阻挡。
是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汪精卫向国民政府发起艳电,公然竖起降日的旗帜。
☆、文隆
又是一年迎春花开, 苹如与汉勋相识有三年了吧。
不到一年的热恋,再之后就是异地恋长跑。
中途虽有波折,所幸, 她跟他, 都没有落跑。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汉勋的信了,最近苹如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看一看邮箱里有没有汉勋的信。
终于在今天等到了。
汉勋在信里说, 他在一家店里看到一张十分好看的婚书。粉底黑字,四周印制着五色鲜花图案, 有两张A4纸大小, 好似一张奖状。
另外, 婚书上最下面有一对鸳鸯畅游水塘,相依相伴,上面是两只黄鹂双栖枝头、窃窃私语, 看上去颇为浪漫。
尤其是婚书后面的祝福语,像是把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包括在内了: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 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 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而这些,也正是他所期盼的。
最后他说, 他想让苹如去香港,跟他结婚。
收到汉勋的书信已然很开心了,又是求婚的书信,苹如百感交集,落笔回信。
亲爱的汉勋:
收到你的信,我很开心。
你说你要娶我,我更是喜不自胜。
现下,我只想飞到香港,马上和你举行婚礼。
可路途遥远,堪比情敌,你须等我几日。
婚礼的详细事宜,我们当面再议。
为了能马上回信,顺带寄照片给汉勋,苹如每隔几天就给自己拍照,洗几张照片,以供不时之需。
其实所谓的不时之需,只是苹如心急。
苹如把背后写着‘送给我最最亲爱的人,汉勋,你’的照片,还有刚才写的信,整齐地放在信封里,装进手提包,预备出门送到邮局去。
一个电话,打乱了苹如的安排。
目的地由邮局转为新生命书局。
陈宝骅双手负背,边踱步边布置任务:“上头指示,有一个人需要你接近,非你不可。他叫近卫文隆,近卫文麿的儿子,现在上海东亚同文书院任主事。你跟他熟识之后,劝他到重庆跟蒋委员长谈谈。”
“我怎么跟他认识?”
陈宝骅左眉一挑:“你有很多途径和方式啊。我就举一个例子,比如,你认识近卫患麿,他叔叔。”
苹如朝陈宝骅掀了掀眼皮:“可怕。”
陈宝骅笑:“可怕?可怕你还跟他跳舞?”
苹如亦笑:“上司大人误会了,我是在说您。”
陈宝骅一耸肩,一摊手,歪头:“有吗?”
“整天监视人,让我犹如一个透明人,您说可怕不可怕?”
陈宝骅不应苹如方才的话,他指了指苹如的左手:“摘下你的戒指,碍事儿。”
苹如理直气壮:“我要结婚了。”
陈宝骅颐指气使:“婚期延迟。”
“延迟多久?”
“完成任务,随便你结婚生子做妈妈,当奶奶*子孙满堂。”
陈宝骅说完,便是良久的静寂,过了会儿,苹如应声:“好。”
陈宝骅再次提醒:“你的戒指会让男人望而却步。”
苹如捏着左手指上的戒指,不忍褪下:“男女之间就没有纯正的朋友关系吗?”
陈宝骅答得很快:“没有。人家又不缺你一个朋友。”
“有的。”一旁的嵇希宗说话了。
有了支持,苹如语气硬了些:“对,我跟希宗就是。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把近卫文隆说服,让他同意到重庆谈判的。你等着看吧。”
陈宝骅还未说什么,嵇希宗道:“只是摘下戒指可以事半功倍。”
心咯噔了一下,一起一落之间,心如风中稻草,摇曳无依。
一时无言。
苹如褪下戒指,转身出了新生命书局。
她回到家中,重新写了一封信给汉勋。
亲爱的汉勋:
收到你的信,我很开心。
你说你要娶我,我更是喜不自胜。
可是对不起,汉勋。
本来已经决定要到香港跟你结婚,只是一时突然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我留在上海。
所以,我们的婚期延迟吧。
至于什么时候,我们再联系。
写好了信,苹如开始构想结识近卫文隆的计划方案。
如陈宝骅所言,突破点可以是近卫患麿。
近卫患麿,这个人应该是对学校的事情不是太懂,所以苹如和他跳舞的时候,苹如说自己是大三的学生,提起有关学校的事情,他似乎无从说起,只是尴尬一笑,一笔带过,岔开话题去讲别的。
当然这只是苹如的猜想。
猜想需要靠实践证实。
苹如次日就去找了近卫患麿,如苹如所料想,他听苹如说想请他帮忙争取去日本留学的机会,马上很热情地把苹如带到了东亚同文书院。
学生主事办公室里面,苹如见到了近卫文隆。
他个子很高,很有成年男子的帅气和朝气,也很爱笑。
近卫患麿向他介绍:“文隆,这位郑小姐是我朋友,她有事请教你。你招待一下。”
近卫文隆看向苹如,苹如身穿素净典雅的浅紫色旗袍,恰似一朵开得正好的白玫瑰,冉冉走向他,微微翘起的眼角媚态横生,若隐若现的酒窝仿佛可以生出香气。
近卫患麿见侄子有些恍惚,噙着笑出去了。
只剩下两个年轻人了。
“坐吧。”近卫文隆笑着请苹如坐下,“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苹如坐下了,她虚虚实实道:“是这样的。我是一个中日混血儿。很想去日本留学,可是如今中日关系紧张,恐怕是不能的了。我首先想到了你的叔叔近卫患麿,找过他之后,他向我推荐了你。说你在这方面比他懂得的多。所以我就跟你叔叔过来了。”
近卫文隆为苹如倒茶,递了一杯过去:“对于我来说,其实挺好办的。你现在大学几年级?”
“四年级。”
近卫文隆点头:“现在确实得着手经办了。这样吧,我先找人帮忙,到时候需要你亲自来的时候就联系你。你的联系方式呢?”
苹如写下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给了近卫文隆:“我还想了解一下贵国的文化和风俗,都说入乡随俗,我只怕自己不懂风俗,做出对人不礼貌不尊重的事情。”
近卫文隆耐心地跟苹如谈起日本的风俗文化,苹如手肘轻拄茶几,十指相扣,抵着下巴,宝石一般的眸子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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