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淳于别过头去,嘴唇微翘,大有撒娇的意味:“我不,那是你以前送我的,它就是我的东西,你没有资格要回它。”
苹如算是看出了了,这个渡边淳于十有八九是花野的女朋友,额,可能是前女友。
花野吉平无奈,终还是狠下心:“你自己不交的话,我就让人搜身了。”
“果然分了手就什么都不是了,你竟然要这样轻贱我?”渡边淳于气道,见花野吉平态度依然强硬,掏出通行派司丢给花野吉平,然后愤愤地走掉了。
虽然还挺好奇的,但到底没他们什么事儿了,特务们散了。
花野吉平跟苹如解释:“她是我在满洲大同学院交的一个女朋友。我知晓她是川岛芳子的特务,就跟她分手了。后来我离开满洲,辗转来到上海,她也跟过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那一次你家邮箱里的照片,就是她放进去的。她一直在跟踪我,连你也稍带了。不过,她应该是没什么大的恶意的。所以,你也别太担心她对你怎么样。你自己的身份,别让她摸清楚。稍微有点设防就是了。”
不就是前女友不死心,醋坛子一坛又一坛地打么。
同样作为女人,苹如理解渡边淳于。
五月的第一个周末,是东亚同文书院运动会的举行时间。
近卫文隆作为书院的学生主事,参与了此次运动会的教师田径赛。
尽管有统一发放饮用水的服务台,近卫文隆还是跑到苹如跟前,接下了苹如给他送的葡萄糖水。
跑完八百米的近卫文隆,此时大汗淋漓,他喝过葡萄糖水后,还不忘把苹如介绍给自己的同事,说苹如是他的女朋友。
苹如微笑着,落落大方地跟近卫文隆的同事打招呼,说笑攀谈。
无意中,苹如看到周遭有几个行迹可疑的人在晃荡,游移的眼神时不时投过来。
苹如扯扯近卫文隆的衣袖,朝那边看了看:“文隆,那边是什么人,也是学校的职工吗?”
近卫文隆随意一看,道:“是特务吧。我身边经常会有的,例行公事,保护我的安全。”
苹如犹疑地点点头。
日头渐大,近卫文隆担心苹如中暑,带苹如回了学生主事办公室。
近卫文隆去接水给苹如洗水果吃,,苹如就坐在他的办公桌那里等着。
办公桌很整洁,唯有一张未写完的书信摊在上面,用一本书半压着。
苹如本无意窥视近卫文隆的隐私,但见信的开头称呼是亲爱的妹夫,想想也算是近卫家族的人。
苹如是带着窥探政事的心思去偷看的,却发现内容与政事无关,而是向妹夫表明想要娶一位名叫郑苹如的中日混血儿为妻的心迹。
她是以做任务的心态假意逢迎他的,不料他却动了真心。
负罪感与内疚感一瞬爬上心头,苹如慌乱地掩上信纸,令其回归原位。
近卫文隆洗好了水果,端过来用水果刀切成小块儿,一个一个喂苹如吃。
苹如接了一块儿吃,随即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也一起吃。”
近卫文隆点头,坐下来与苹如一起享用。
水果虽甜,苹如吃得有些不是滋味,甚至还噎住了。
苹如觉着,或许,这就是骗取别人感情的现世报吧。
可现在坦白不是时候,再过些日子吧。
又是一个周末,近卫文隆请苹如到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
电影是美国的人猿泰山,讲的是一个英国女孩随父亲前往非洲寻找大象墓穴,途中遇险被人猿泰山所救,情不自禁爱上泰山的故事。
电影放映完后,近卫文隆陪苹如逛新新公司,他依然陶醉在方才那场电影里面,又或许他是酝酿已久想要向苹如告白:“苹如,我觉得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很像我。我是一个受父亲之命前往中国寻求接触重庆政府的日本人,途中遇见了给我方向的女孩,于是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了那个女孩。”
他打开让售货员提前包装好的小礼品盒,取出一串粉珍珠项链来,神色郑重:“苹如,我想娶你为妻。”
那么多人看着,苹如不好当面拒绝,驳了近卫文隆的情面,她道:“我们去别处说话。”
近卫文隆高兴地应了。
苹如把近卫文隆带到了霞飞路一个小楼里面,有一间嵇希宗为苹如准备的小屋,方便苹如把日军新闻台和翻译室的情报直接传送给重庆方面。
苹如掀开墙角桌子上的小布帘,露出的是一部电台,她操作敏捷,熟练地译出电报给近卫文隆看。
近卫文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和嘴巴都不自觉地张大了。
苹如神色镇静,道:“为解你此刻的疑虑,我坦白,我是为结束中日战争而工作的。”
是想说,她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执行任务吗?
近卫文隆勉强挤出一个笑。
苹如把电报翻译给近卫文隆:“已接到上峰的指示,我们的人将会立即送你去重庆,路上大约要一个星期,你记得多带些衣服。”
最后一句话,像是暖流一样抚过心田,近卫文隆高兴道:“我们具体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苹如心怀歉疚:“明天动身,不过我另有工作,不能跟你一起去。”
近卫文隆有些不大高兴,苹如安慰他:“会有人接应的,你放心。”
压抑了半天的问题,近卫文隆终于问了出来,他想知道答案,又畏惧答案的残忍,矛盾着:“苹如,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吧?”
“文隆,我们之间,是真的。只是我……”苹如低下头去,不敢看近卫文隆的眼睛,里面有着太深的情意,她受不起。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不待苹如开门,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大抵是中统安插在这里的人:“日本宪兵队便衣要到了!”
近卫文隆急着推苹如出去:“苹如,你怕是要暴露了,快走吧。”
“谢谢你,文隆,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苹如恋恋辞别,转身登上最高层,沿着楼顶,一路穿梭到了亚尔培路,闪进了高恩博家中。
☆、复出
在法租界家中蛰伏了一个月之久的苹如, 终于重见天日了。
自从事情败露,苹如一直很担心近卫文隆会受到日本军部的挤压,她一出家门, 当先前往东亚同文书院学生主事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的人已经换了, 听那位新来的学生主事说,近卫文隆已经被遣返日本了。他曾经回来过一趟, 整理了落在这里的旧物。他还留了一个印有他在日本地址的名片,拜托调过来的新主事给苹如。
苹如手捏那张名片, 看着那永远不可能去往的地址, 不知不觉湿了眼眶:“您知道文隆在日本好吗?”
“不太乐观。据说有人向日本军部告了他的状, 之后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了。”
苹如怏怏地离开了书院。
如从前的日本首相近卫文麿所言,他力量太弱了。
尽管近卫一族仍然活跃在日本政坛, 可比起日本军部和战争扩大派,太弱了。
近卫文隆在日本恐怕不会好过。
苹如难以想象她鼓动近卫文隆潜往重庆事的败露,除了文隆,还会牵扯到多少人。
她想到了花野吉平和三木亮孝。
当苹如赶往陆军特务部寻找花野吉平, 才知道花野早水与三木亮孝等日本陆军特务部中层官佐因为有日共的嫌疑已经被捕。
近卫文隆和花野早水他们难免会受到审讯,那么此刻的她,是不是已然是透明了的。
苹如不敢多想。
吕班路路上, 苹如遇见了上海新闻学校的陈则高,新四军答谢花野吉平和三木亮孝帮助救援被捕人员的宴会过后,陈则高就经常跟苹如花野一起开会。
不过,陈则高是蓝衣社的社员, 蓝衣社归戴笠管,而戴笠负责军统,可以视陈则高为军统的人。
他早就跟苹如坦白过身份,苹如对他也毫不隐瞒。
见到苹如,陈则高跟苹如谈起了近卫文隆事件,他觉得很可惜。他还说,军统那边也有意要与近卫文麿派到上海的代表谈谈,其意是摸清日本军部的底子,尤其是当下今井武夫与汪精卫之间的谈判内容。
近卫文麿派到上海的几个代表中,早水亲重被抓,近卫文隆被遣返,只剩下海军谍报机关长小野寺信。
风头正紧,苹如认为这一段时间不适合谈判。
陈则高认为,正因为风头正当,日方普遍以为近卫文麿的谈判代表害怕以日共的嫌疑被抓而不敢行动,军统才要反其道而行之。
听完陈则高的解释,苹如觉得可行,表示愿意代军统联系海军谍报机关长小野寺信。
小野寺信并非反战派,他与参谋本部主流派之间只是策略分歧,但阻止汪精卫政府的建立这一目标,与国民政府是默契的。
经过苹如与军统几次往复联系,戴笠派遣了一位军统特工代表,声称是戴笠本人,与小野寺信在南京路一家饭店进行谈判。
陈宝骅从眼线口中得知是苹如在从中斡旋,颇为不满。
苹如再到新生命书局询问最近是否有新任务时,陈宝骅没好气道:“不是军统那边有你忙的吗?”
苹如尚未察觉陈宝骅的不对劲儿,她微笑着:“那边,我已经帮好忙了。”
陈宝骅语声讥诮:“为军统做完事,有空了,所以过来我这边了?”
苹如只是觉得陈宝骅语气不对,但不知道起因,她眨着眼睛问:“怎么啦?怎么感觉怪怪的,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陈宝骅轻笑:“良禽择木而栖,是人趋利避害的本能。你没有做错。”
苹如凝眉:“什么啊?我愈发不懂了,能不能直白点儿?”
“抗战以来,中统的情报对象改变,国土也大面积沦陷,中统情报网断层,前景堪忧。军统崛起,势头正足,弃暗投明是识时务者的作为,无可厚非。苹如小姐,你实在是个俊杰。”冷嘲热讽的话说到最后,陈宝骅又是一声轻笑。
苹如觉得受了委屈,她为自己辩白:“你在说什么?我一直以来都是把主要的心力放在中统这边的,那些从日军新闻台得到的情报,我哪一次不是以中统的名义电告?这一次我帮蓝衣社,帮军统,完全没有考虑旁的,我只是想着为国民政府做事,为中国做事。你怎么能这样说?”
陈宝骅一怔,随即将他一直以来的不满全数发泄出来:“前些时候,你为中*共做事,跟日*共做事,现在,你又应蓝衣社的要求为军统做事,你究竟把我们中统放在什么位置?你有没有一点组织观念?”
“那你还不如说,我也在为日本军部做事。毕竟我在日军新闻台待了那么久。”
苹如这句话一出,陈宝骅陷入沉默。
军统和中统之间的矛盾,苹如不懂,但她只知道一件事:“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我不属于任何组织。”
陈宝骅很重视信仰问题,他气急了,连从前的情面也顾不上了:“好,很好,左右你叫我一声上司只是给我个面子,所以今后,你若胆敢再帮助新四军和中*共地下党,我当你外党处理掉!”
“那你不如现在开枪啊。”苹如不退让。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开枪?”陈宝骅掏出枪对准苹如的太阳穴,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嵇希宗算是服了这两个动不动拔枪相向的人,他夺下陈宝骅的枪,扣下子弹,又把枪重新插回陈宝骅手中,拍拍陈宝骅的肩膀:“玩儿枪小心走火,别打伤自己人。”
嵇希宗的举措突然戳中陈宝骅的笑点,为了维护威严上司的形象,陈宝骅绷住了,他双手抱怀,神色傲娇:“我跟她不是自己人。”
苹如还想怼他,嵇希宗拦住了:“他这是不生你气了,你先走吧,我送你。”
陈宝骅留下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身进了里屋。
车上,嵇希宗劝苹如:“苹如,你的信仰不明确,你的所作所为,正把你推向一个尴尬的位置。”
苹如表示不敢苟同:“我有信仰,我的信仰是中国。”
一路上,嵇希宗没再说话,他送苹如到家,说了声再见,就驱车离开了。
苹如看了一眼嵇希宗的车子,若有所思地进了家门。
☆、螳螂
吉尔菲斯路一辆防弹车突然驶过来, 一个怀抱一沓A4纸的女孩刚好要横穿马路,被这么一吓,脚跟一歪, 倒坐在地上。
司机看到有人倒下了, 打住了车,回头问后面的男人:“丁主任, 要不要下去看看?”
“别管闲事儿,绕过去。”
冷冷的声音传过去, 像是能把人的耳朵冰冻。
司机早已习惯了, 他安然自若地应命, 准备驱车。
突然,前面倒坐在地的女孩抬起了俏美的脸庞,风撩起她的发尾, 衣带冉冉飘起,雪白的纸张如蝶翻飞在女孩身旁,仿若一副白蝶拥花图。
她低下头去捡纸,又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伸手去够翻飞在空中的纸张,身体像是芭蕾舞蹈者一样,苗条匀称, 玲珑有致,突然她似飞燕一般一跃而起,又轻灵落下。
司机愣神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 他刚想说过不去,不经意从后视镜里看到丁默邨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久违了,经常低着头,目光阴鸷无神的丁主任居然也会抬头看人这么久。
再看前面的女孩,她够到了一张纸,欣然莞尔一笑,酒窝深现,愈发彰显出她独一无二的美。
司机别有深意地谄媚建议:“丁主任,要不咱们下车帮帮那个女孩吧。不然,咱们也走不了。”
丁默邨没应声,推开车门下去了,地上空中满是纸张。他随手捡起一张,是一份简历,简历主人的名字为郑苹如。
丁默邨又看了看苹如,快速地帮苹如捡起落在地上的简历,马上又去够飞起来的简历,有些飞得太高,根本没有办法够得着,除非它自己落下来。
丁默邨走到苹如身边,微微笑着,把一手的简历还给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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