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如悄眼扫过福南和新南,确认他们都未看到汉勋的动作,方收合了手掌。那一方硬硬的纸块儿,硌着她掌心,亦触动着她心房。
“喏,我替你拍了的。”苹如有意要转移注意力,她怕就这样在汉勋身侧走着尴尬,是以从书包里掏出摄影机翻出福南扯着汉勋衣袖的一张照片画面给福南看。
新南个子高,略一低头就看见了:“喔,抓拍也蛮好看的,比摆拍自然多了。”
福南捧着摄影机笑嘻嘻道:“哈,总算今天拍上了,虽说是跟汉勋在一张上面。但还是谢谢苹如了。”
苹如正要给汉勋看,汉勋没一点儿要看的意思,只是对苹如道:“如果要洗,记得顺带多洗一张给我。”
他倒不是要留下来做纪念,只是想着能跟苹如多一次见面的机会。
握不住的花
飘零流散
落了一池的美
当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刻
我就开始想念你了
口袋里没什么珍贵
唯有一颗想你恋你的心
苹如回到家中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打开纸块儿细细看来,那一个个字直蹿到她心里去,令她睫毛颤了又颤。是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屋都是汉勋阳光一样好看的笑脸。
其实不就是一张情诗么。再有感情,也不过一张白纸,几个黑字罢了。
有了一夜的思量,苹如安然若素地背着书包出了门。她万万不会想到汉勋会在弄口倚着福特轿车等她,而汉勋也没有想到福南和苹如的妹妹会同苹如一起下来。
苹如看到汉勋时,胸膛里那一处又动了动,明面儿上却没任何表现。
汉勋打量着迎面而来的三朵美人娇,目光流转,把最深的一抹投向了苹如。
福南歪着头打趣汉勋,“哎呀,赶上死缠烂打的了。”
汉勋不为所动,天如年纪虽小,到底已经十三四岁了,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微妙,黑色的眼眸转了转,笑着对汉勋道:“是要追我姐吧。如果有什么要打听的,可以找我。”
汉勋抿唇一笑:“改天请小姐喝咖啡。”
天如轻轻颔首,汉勋挥手指了指车子,看着三人道:“一起上车吧。我送你们。”
福南挽住天如的胳膊,挑着长眉揶揄:“哎呦,人家本意又不是送咱们,咱们还是识相点自己坐黄包车走吧。”
天如看了对站着的姐姐和汉勋,浅笑着拉住福南往对面马路去了。
现下只剩下汉勋和苹如两个人了,汉勋看苹如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苹如垂眸躲开他追逐的目光,轻声道:“其实天如跟福南与我不同路。她们两个分别在另外一个中学的初中部和高中部。”
汉勋会意点头,之后一句话又把气氛搞得暧昧起来:“你有看我给你写的诗吗?”
“看了。”苹如答得很简单。
“那便好。”汉勋满意地笑了,一阵风刮过,噼噼啪啪掉下十数滴昨夜雨后积在香樟树枝叶上的雨水,劈头盖脸砸过来钻入领口好一顿凉意。
苹如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汉勋急着抬起衣袖为她遮雨,他低头看见她白瓷一般的脸上有一滴雨滴缓缓划下,便如划到了他心上。
苹如被包裹在汉勋独有的气息里,羽扇一般的睫毛随着她抬眼的动作翘了起来,她是有些羞的,这羞中还带着一丝感动―――他这样好。
苹如看汉勋出了神,汉勋不想叫醒苹如,转念一想又怕苹如上课迟到,遂牵起她的手走几步过去开了车门。
汉勋开车时一丝不苟,苹如就坐在副驾驶座,偷偷打着眼梢看他。说他一丝不苟吧,他却马上就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微一偏头过去,苹如立时收回目光,心虚地敛了敛容。
汉勋也不拆穿苹如,只是眼里嘴角噙满了笑意,稍带着扭转了方向盘。
苹如注意到了他按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急道:“民光中学不走这条路。”
汉勋又打回了方向盘,苹如看到他勾起的嘴角,方知他是故意逗她的―――这人真是坏透了。
到了民光中学校门口,汉勋便停车了。他推门下车,转过苹如那边扶着苹如也下来了。
“我不便进去,就送你到这里了。”
苹如微微点头,跟汉勋说了声谢谢,意犹未尽地转身进入大门。
汉勋就站在门口目送苹如,他哪里知道苹如一进门就有个男学生骑着自行车在苹如面前停下了。隔得太远,汉勋什么都听不到,只是见那个男学生跟苹如周旋了许久,苹如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斜跨上了自行车后座。
革命阻力重重,汉勋仍需努力啊。
其实,汉勋才不怕艰难险阻呢。何况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苹如那么美貌优秀,有几个追求者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么。他轻轻一笑,上车开动离去了。
下午放学后苹如跟几个女同学一起出来,汉勋下车迎了过去,那几个女同学见状同苹如招呼了一声便走开了。
苹如斜跨在肩上的书包带,偏头嗔怪:“学长一出现,都没有朋友愿意跟我走了。”
“那你跟我走啊。”汉勋开了一侧车门:“上车吧。”
苹如没有丝毫犹豫就上了车,是他欠她的。
汉勋看着苹如有些气鼓鼓的可爱模样,不由笑笑,启动了车,苹如发现汉勋走了别的路,急着按上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道:“欸,回家不走这条路。”
汉勋低眉瞥了一眼苹如的手,笑着目视前方道:“咱们现在不回家,去吃饭。”
苹如讪讪地收回手:“我还没跟父母打过招呼呢。”
汉勋用力踩了一脚油门:“没关系,我拜托了天如。”
天如这个没脑子的,怎么就不想着万一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登徒子要欺负她姐姐该如何?苹如正腹诽,就听汉勋为天如解释:“福南跟天如说过我是新南的朋友,天如清楚新南的为人,与爱屋及乌的道理类似,所以天如也相信我的人品。”
是啊,苹如也觉得他应该不是个登徒子。可是,旁边那个人故意轻笑一声:“可惜啊,天如她想错了。”
这人简直了。要不是坐在这人车里,这人还开着车,苹如真想施展一下自己跟大哥海澄新学的柔道,给这人几拳。
汉勋刚把车停到礼查饭店门口,苹如推门下车转身就走,汉勋急着追过去抓住苹如的手腕:“苹如,我开玩笑,你别介意。”
你是在开玩笑吗?大街上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苹如一抬右手就要给汉勋一拳,汉勋反应快,一把捉住苹如的手别在她背后,盯着她霓凰灯下明媚的脸,笑道:“看不出来,苹如小姐还有身手。”
苹如挣扎了几下,汉勋反而箍得更紧了,直至她有了服软的迹象,才慢慢松开她,牵着她进了饭店。
礼查饭店从内到外一股子东印度味道,走过几道楼船式的走廊,方到了点餐吃饭的大厅。
两个人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汉勋把花花绿绿的菜单推到苹如面前让她点。苹如也不客气,点了几样川菜,配一个清汤,一份甜食,推回去让汉勋点。
汉勋颔首笑言:“俗语说四川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真没想到苹如小姐一个浙江人这般爱辣。”
呵,他都专门带她来川菜角餐厅了,还一副惊讶的样子。又是天如那个傻丫头给他透露的信息。
汉勋点的清淡,也不过是一盘嫩香藕片,一盘糖芋头,一碟冷拌鲍鱼,如此而已。
门当户对,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偶尔弄点小资情调。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请客
春之梦风琴伴奏曲如遥远天际飘来的仙女歌声响彻大厅,汉勋充耳不闻,眼里心里只塞满了对坐安静吃菜的苹如:“你的自行车修好了,明天我就不开车了,咱们一起骑自行车去学校。”
这人真是生猛,只两天已经把攻势向她家里张进了。苹如夹着芙蓉豆腐的筷子抖了抖,那豆腐就要趁势滑落,苹如紧了紧筷子想要力挽,却不小心把松软的豆腐夹碎,一块块碎豆腐落入汤中,几滴油星子溅在她手背上,她反射性地抽回手,所幸不烫。
“怎样?烫着了没有?”汉勋哪里知道自己方才一句话有这样大的杀伤力,赶忙起身过去托住苹如的手,眉头微蹙关切相问。
“没事。我去趟洗手间。”苹如起了身,由侍候在旁的年轻服务生带去了洗手间。
见苹如走开,汉勋挥手叫了买单的服务生过来,把饭菜的费用一齐付了。
从洗手间出来的苹如碰巧看到了这一幕,步子放缓了,看着汉勋将刚点好的一杯碧露推到对面。
他对她真是上了心。他提前了解好她的一切,给她无微不至的关照。苹如的心软了又软,好似一汪春水渐渐被暖阳温热。她本来想着回家就质问没头脑没良心的天如收了什么好处,就这样把她给卖了。
汉勋微一侧头,看见苹如慢慢走过来,微微一笑,声音适中避免吵到别人:“喏,你爱喝的碧露。”
“谢谢。”苹如低声道谢,冉冉坐下,捧起杯子喝了几口。
汉勋像是已经吃完了,看苹如还在吃,便又陪着苹如吃上几口。
苹如完全看得出来。这个人,简直让她无所遁形,他绅士般的温情,直教她整个人都软化了,想逃离又依恋。
汉勋把苹如送到家门口,坐在车里看着苹如进了家门,随后便一直盯着二楼最左边的小窗,直到看到苹如拉开紫色窗帘朝他一笑才开车离去。
隔壁房间的天如见姐姐回来了,从黄梨木门探入脑袋,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姐姐,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啊。”苹如拉上窗帘,坐在写字台旁漫不经心地回道。
天如闪了进来,撇了撇小嘴:“什么啊,回答得这么敷衍。”
天如要是不问,苹如没准备要追究。既然主动送上来了,苹如就顺带质问了。她踏地一转身下的转椅,微微眨着星子一般的眼睛天如问:“说吧,今天收了什么好处?”
天如目光闪烁起来,笑道:“哪有啊。不过就是中午的时候把我和福南叫出去吃了一顿饭罢了。”
苹如佯作生气,想她今晚的话必有一日会落到汉勋耳朵里,她就是要这样:“嗯。这样啊,看来他叫我出去吃晚饭也不过如此。”
“不是的。”天如忙摆手,这就开始替汉勋说话:“汉勋哥请我和福南吃饭是为了更多地了解到你的口味和喜好,而他请你吃饭是为了追求你。这不一样嘛。”
苹如依旧假装板着脸,甚至把转椅转回去,默不作声地悬腕写字。听到身后的天如出去关上了门,苹如顿笔偷笑。她倒要看看,汉勋安插到她身边的间谍究竟对他有多死心塌地。
一早吃过饭苹如便去地下汽车间把自行车推了出来。万宜坊的地下汽车间出来后就是吕班路丁字大道了,汉勋就扶着一辆三枪牌自行车在汽车间门口旁等着她。
他真是像个先知一样。苹如对汉勋浅笑:“谢谢你帮我修好了自行车,还在链子上上了润滑油。”
汉勋推动自行车与苹如并排走着:“不用谢,我有私心。”
这个人,真是夸不得。苹如静默不语,汉勋则补充道:“你们学校不让外来车辆入内,学生自行车除外。骑自行车去的话,我也能进去。这样,就不会出现有男同学带你的问题。”
问题。她怕赶不过去,有男同学带她到教室,他认为是问题。那……他是吃醋了吧。苹如偷眼看了看汉勋,低眉一笑。
“昨天中午我是请天如和福南吃饭来着。但那绝对不同于我请你。请你相信我的心意。”
没想到天如这么快就把她昨天的话跟汉勋说了。大早上天如跟汉勋还来不及碰面,那么应该是昨晚或是今早打电话知会的吧。天如啊天如,你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得厉害呢。
苹如思量之间,汉勋已握住苹如的把手,教两人都停下了。他朝苹如看过去,神色真挚:“你要信我啊。”
这人,是不是她不应他就不放手让她走。“嗯。”苹如轻声答应,抬头看他:“我们骑着吧。”
汉勋释然一笑,收手跨上车坐,两个人迎着风与早上的阳光往民光中学去了。
汉勋没有了解到的是,不是有学生自行车就可以进学校大门,进校门的大前提是必须向门卫出示学生证。汉勋有是有,却不是这所学校的。
汉勋无奈地问:“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苹如抿唇浅笑,复抬头扬起了眉,看了汉勋一眼,便推着车进去了,走时留下一句戏谑:“汉勋学长不是眼线多吗?”
他眼线哪里多了?不就是福南新南,还有天如么。而且,他并没有预料到这个,哪来得及问他们。就算是问,他们也未必知道这样细微末节的一条。
这狡黠的女子。
不过,她到底还是低估他了。
当汉勋从校门口的学生口中得知民光中学的主席校董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吴醒亚时,当真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汉勋向师长吴醒亚说明了自己的‘难处’,吴醒亚捋着胡子搁下一句‘你们年轻人啊’,就带着汉勋到学工处制作了一张临时学生证,有效期为一年。
一年的时间,足够他把苹如追到手了。
汉勋自是连连称谢,到底认识的人多办事也容易得多。
上午最后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汉勋在教室窗前站定,一个一个学生打量,终于在靠窗的第三个位置看到了苹如。
没想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汉勋不由一惊,而苹如明显比他还惊讶―――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不会是爬墙头吧?墙头上有那么多玻璃来着,应该不是。那就是从大门直接进来的了。
这人的手段还真多。苹如收回目光,直视黑板,不再看汉勋。
爱看不看,反正下了课,她不看也得看。汉勋懒洋洋地在窗口对面树荫下的藤椅坐下,看着苹如认真的脸庞,他嘴角一抹笑更深几许。
与前一次一样,苹如身边的几个女同学一见汉勋就另行他道。苹如只得跟汉勋一起,她低声细语:“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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