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钰就是个小丫头,生在内宅没什么见识。玉武哥哥以后要是想承钰了,可以给承钰写信。”
两双桃花眼对视一会儿,一双渐渐黯淡下去的又被另一双再次点燃。
陆玉武垂头丧气地放弃了这个提议。
“那我就给妹妹写信。妹妹交代我的事,我回了金陵,立马去给妹妹办妥。”陆玉武坚定地说道。
兄妹俩又聊了好一会儿,临走时陆玉武突然提起姜韵,问姜韵有没有欺负过她,承钰摇摇头说没有,陆玉武点点头,放下心似的出了屋。
刚转出月亮门,贴身小厮四儿便低声道:“哥儿,那位姑娘又来了,站在廊下等了许久。”
陆玉武听了,眉头一沉,“她又来做什么。”
“恐怕又是想见哥儿的。我看她一个小姑娘,穿得也单薄,在廊下冻得踱来踱去的,怪可怜的。”四儿说道。
陆玉武横他一眼,四儿只得把嘴巴闭紧了,一声不吭地跟着陆玉武疾步回了厢房。
“沈姑娘。”陆玉武唤道。
沈令茹只穿了一身湖蓝交领褙子,在廊下冻得嘴唇发紫,见陆玉武来了就拔脚朝他奔去,好像他就是火炉似的。
哆哆嗦嗦地从袖里掏出一个信封,沈令茹颤声说道:“世孙,姜姑娘,给您的。”
她已经连着帮姜韵递了四五天的信了,第一天这位世孙不明就里,还傻头傻脑地接了下来,第二日来他就再没接过,反还把第一天的信退了回来,叫她不要再送了。
她当然不想送,可奈不住姜韵成日在她耳边闹。姜韵被姨母关在屋里,成日只有拿她和小丫鬟撒气,只有让她送信时才难得的好言好语。
果然,这回这个冰坨子还是碰也不碰,淡淡地开口拒绝她。
“听说姜姑娘还有几月就要成亲了,我在这里祝福她,也劳沈姑娘替我转达一句,让她不必再想着陆某。”
话一说完,陆玉武转身要走,却被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抓住,沈令茹满脸焦灼,“世孙,您不接这信,回去表妹又得怪我。表妹心情不好,就会拿我解气。”
“世孙,您行行好,帮我这回吧。下回我到庙里去,给菩萨烧柱香,保佑您,保佑您平平安安,一生顺遂。”沈令茹一叠声地说好话。
陆玉武自幼不大喜欢和女孩儿接触,现在面对这么个娇柔无辜的姑娘,一时也狠不下心,迟迟疑疑地伸了只手,立马又缩了回去。
“四儿,你把这信接了。送沈姑娘回去。”话音未落,陆玉武已推门进房,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沈令茹一听这话,怕他反悔,也迅速地把信往四儿身上一丢,匆匆地跑开。
无可奈何,四儿只得把信接下。他和他家主子一般年纪,但对于男女之事比陆玉武透彻得多。当下他一边把信拆开,一边鄙夷着这位闺中小姐,另一边又很好奇这位小姐会写些什么淫,词,艳,曲。
但他打开信纸只看到一行字:子时,花园见。
大惊失色之下,四儿猛敲陆玉武的房门,等陆玉武拿到信纸看清内容后,他又接到一个任务:把这信送回去。
陆玉武在房里颇为焦灼,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接到这种信,本来沈令茹第一天送来的信上就让他很是着恼。那封信上写了一首寄予相思的信,虽然没什么污秽的词句,全是小女孩儿的情思,但这么偷偷摸摸地送来,明目张胆地表白,心思单纯的他实在接受不了。
四儿在冷风中奔跑,他并不熟悉这姜府,但又不敢把这封信随便给府里的小丫鬟,让她送到姜韵那儿。如果小丫鬟不老实,打开了信,姜韵的名声他倒不在乎,但这关乎到自家主子的清誉。
他颇为恼恨姜韵,无端端地让他家主子险些遭人非议。
回廊上转悠了好几圈,他觉得自己迷了路,夜深人静,前面也不知何处,猛地一回头,他结结实实和姜彻撞了个满怀。
姜彻清瘦,四儿人小但强健,加上撞的力道猛了些,那么一下姜彻就被撞跌在地。
四儿一见是这家的主人,惊恐之余忙不迭地把姜彻扶起来。姜彻除了“哎呀‘两声嚷痛之外,因见是陆玉武的贴身小厮,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晃悠什么?”姜彻觉得王府的下人应该都是守规矩的。
“没,没什么。”四儿含糊道。
“这地上是什么?”姜彻指着刚才摔倒的地方,那里一封在暗夜里洁白得突兀的信纸静静地躺着。
“啊,没什么,没什么。”四儿一慌,语无伦次,蹲下身迅速地把信封捡了起来,没想到信封里那张宣纸还是晃晃悠悠地落了出来。
这回四儿没反应过来,姜彻把它拾了起来,乍一看,字迹还挺熟悉,一排字眨眼功夫扫过去,他气得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大小姐,让你拿给你家主子的?”一声比一声高,四儿咬着牙闭着眼,点了点头。
“那你家主子?”
“世孙让我给姜姑娘退回去。”
姜彻一听,拿着信纸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如果说这信世孙收下了,表明人家对自己闺女还有意,可明明白白地要送回去,就是看不上姜韵。
这么伤风败俗的事,还让人拒绝了!
他姜彻丢不起这个脸。半威逼半利诱地和四儿周旋了一会儿,四儿咬紧牙关说自己绝不会说出去,姜彻才点点头放他走,然后一个人拿着信,走到了西院。
第十四章
承钰正准备卸了钗饰睡下时,源儿来说姜彻让他过西院去一趟。睡意沉沉地拢了拢衣服,承钰也没心思去想姜彻这会儿到底有什么事要说。
来到西院,灯火通明,她还以为父亲在罗姨娘屋子里,正要往正房去,丫鬟招招手却是示意她进姜韵的屋子。
打帘一入倒是吓了她一跳。屋子里罗姨娘和姜韵正跪在炕下,父亲端坐炕上,沈令茹低着头站在一边,这般阵仗似是三堂会审。
“父亲。”承钰叫道。
姜彻“嗯”了一声,抬手示意她在炕下的椅上坐,神情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父亲?”
姜彻眼睛瞟过炕桌上的信纸,“你自己看。”
承钰一看信上内容便明白了个大概,私相授受。但是眼下她只是个十岁女童,到底要表示自己看懂了还是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呢?
同时她感觉跪在地上的姜韵在看了自己一眼后一直没有挪过眼。
她抬头,一道清冷的目光回望过去。姜韵一双圆眼睛瞪得颇大,看着自己,又是惊又是恼,更有几分想上前来撕了自己的意味。
姜韵今天是怎么了?承钰素知她与自己不对付,但也从没拿过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难道她今日与人私会这事和她有关?不可能。承钰淡然地收回目光,突然想到自己头上戴着的牡丹头面。
前世姜韵钟爱牡丹花,一应衣衫首饰都喜欢带牡丹花的,而她又素来不喜欢别人和她一样用牡丹纹饰的东西。
这头面还是元宵节父亲送的,今早平彤硬要她戴上。平彤知道她穿戴简单,这套华丽丽的首饰少不得得在妆奁里蒙了灰,因此拿着今日是陆玉武最后在泉州待的一日为由,硬给她套在头上。
想来是这牡丹花的首饰碍了姜韵的眼。
承钰懒得把姜韵的不满放在心上,她问道:“父亲,这是?”
“承钰,你也十岁了,再过几年便要及笄,父亲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因为这是姜家的家事,姜家的人都应参与,况且父亲希望你引以为戒,以后你万不要像你长姐一般……不知廉耻!”
“父亲……”姜韵听了这四个字浑身一颤,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却被姜彻怒目而视,立刻又埋下头。
“父亲,长姐不过是约人到花园子里玩儿,只是时间晚了些罢。”承钰说道。
话一出口,她发现姜韵又抬头飞速地恨了自己一眼。
“你可知她约的是什么人?”
“她约的是你的表哥,世安王府的世孙!”姜彻说到这里气得从炕上跳起来,“想我姜彻一世清白,怎么就让你个孽畜毁了名誉,若是这位世孙气不过,回了京城把这伤风败俗之事说给了旁人,你一个女孩儿家的声誉还要不要,姜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姜彻一盏茶摔了过去,破碎的瓷片划过姜韵握紧的手,割出几道小口子。
承钰很惊诧,她还以为姜韵相了什么人,原来是陆玉武。也是,姜韵从小心高气傲,父亲近些年也把她当嫡女宠着,见了玉武哥哥这样世间都难得一见的人,难免不动心。
但她没想到姜韵的胆子那么大。
姜彻气急攻心,还要找东西打姜韵,罗姨娘心疼女儿,哀怨地哭泣,求抓住姜彻的袍角哭求。一会儿葳哥儿不知是醒来找不见娘,还是有人故意把他抱过来,他见自己母亲跪在地上,嚎啕起来奔向罗姨娘。
母子三人哭得昏天黑地,姜彻无奈,黑着脸让人拉开葳哥儿和罗姨娘。实在找不到棍子,姜彻决定挽起袖子直接上手,没想到罗姨娘抢先扑在姜韵身上,嚎道:“老爷,要怪就怪妾身,是妾身没管教好孩子,韵儿这些年被妾身捧在手心里养大,是妾身宠孩子过了头……”
这么一说,姜彻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也是宠女无度,追究起来自己更有责任,又看罗姨娘有着身孕,跪在地上护着姜韵,擦涕抹泪的,终究于心不忍,把罗姨娘搀了起来。
承钰在一旁看得打哈欠。玉武哥哥还是像前世一般,对情爱一事至始至终不开窍,当初他答应外祖母娶自己时,完全是因为想满足外祖母和姨母的心愿,所以最后她嫁给了孙涵时他也没有着恼她,依旧把她当妹妹来疼着。
如今这么妙个美人送上门他也不要,还把信退回来让父亲知道了,也算辜负了姜韵的痴情厚爱啊。
最后姜彻没打成,罚姜韵关在屋子里抄《女则》,又罚了三个月的月银。承钰耸耸肩,她早就料到罗姨娘的温情路数在姜彻这里就没失灵过。软话一说,父亲保管消气。她只想着快些回去歇下。
第二日承钰去送陆玉武时,姜彻正在屋里低声下气地给他道歉,没想到陆玉武浑然不觉,摆手说无事,姜彻才惴惴地离开。
承钰和陆玉武说了会儿话,想起一事,笑道:“瞧承钰这个傻瓜,净叫玉武哥哥帮我找慎珠姑姑了,具体的地儿也没细说,要玉武哥哥在这么大个京城里瞎找,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对呀。”陆玉武听了也笑,“要这么说,哥哥也是个傻瓜了,净顾着答应你,也没去细想想。”
承钰莞尔,“可惜原先此后母亲的下人都早离了府,我去问了一圈子人也没人知道,后来还是钟嬷嬷给承钰说了一声,慎珠姑姑似乎是嫁了她的表弟,而她表弟就在外祖国公府名下的庄子里做事。”
“至于是哪处庄子,就不知道了。”
陆玉武说道:“无妨,只要是外祖家的庄子,凭他有多少呢,我一个一个地问去,总归是能找到的。”
两人议定,找得到找不到都传个信儿,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四儿来催船快开了,陆玉武才离开姜府。
送走陆玉武后,承钰径直去了西院书房找姜彻,今日恰值姜彻的休沐日,正好承钰有桩要紧事要做。
世安王府送来的礼单直接交到了罗姨娘那儿,不过承钰让陆玉武的小厮再照着那份礼单,零零总总地再写了一份。她此时拿着这份单子,进了姜彻的书房。
姜彻没有在处理公务,而是闲闲地翻起一本诗集,罗姨娘在边上的软椅上坐着。她来时站了好一阵,姜彻才抬头看她,让她坐下。之后也一直没再开口和她说话。
姜彻见小女儿来了,忙叫丫鬟沏了牛乳茶来。他知道小丫头口味偏甜,他平日吃的普洱茶,是苦了些。
承钰先把礼单拿给姜彻看,瞧着姜彻的神色越来越惊疑,她才缓缓开口道:“父亲,这单子想必罗姨娘已经给您看过了,毕竟这么多名贵的东西……承钰是想,再过两月就是玉武哥哥的生辰了,咱们要不要也掂量些给玉武哥哥送到京城去。”
罗姨娘的确给他看过礼单,不过绝没有这么丰厚,他看着单子上的“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幔子十八架,湘妃竹帘子十八挂,金丝藤红漆竹帘子十八挂,墨漆竹帘子十八挂……”一时吃惊不小。
罗姨娘一听是世安王府送礼的单子,再也想不到承钰能弄到一份,本来憔悴苍白的脸上抹了一层惊惶。
姜彻瓮了嗡唇,自己都说不清是惊异于贺礼的贵重数目,还是罗姨娘给他看的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他抬头审视地看了一眼罗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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