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钰说道:“烧倒是退了一些。不过人一直昏睡着。”
“你也离远一些,有丫鬟们看着就是了,一会儿你要是给传染上了可怎么好。”老太太把承钰拉到一边的炕上坐下。
刚坐下,就见辛嬷嬷进来,后边还跟着两个婆子,两个婆子手里押着一个中年妇人。
“跪下。”辛嬷嬷喝了一声,两个婆子把妇人甩在地上。
“老太太,这就是此后蔚哥儿的人。”辛嬷嬷说道。
“只有这一个人?”老太太问道。
“是,只有她一个。”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说道:“去让高氏选几个她房里最得力的丫鬟来,再把她给我叫来!”
辛嬷嬷应声“是”,又去了。
妇人见了炕上坐着的富贵太太,又听辛嬷嬷嘴里叫她“老太太”,猜着这肯定就是府上的老祖宗,立刻识相地跪好,口里求饶:“奴婢这是犯了什么错儿呀,还请老太太饶了奴婢啊。”
“你自己看!”老太太喝道,吓得妇人左瞧右望,没头苍蝇似的乱看,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声喝,“床上!”
妇人一下子看清了床上躺着的人的脸,吓了一跳,蹭起身就要去打骂:“好啊你个臭小子,我说哪儿也找不着呢,原来是巴结上老太太来了!”
她扑到床前,下一秒就要掀开被子,把孙怀蔚拉起来,两个婆子眼疾手快,赶忙拉住了她,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子,“啪啪”两声把那妇人打得晕头转向,又押过来跪在老太太面前。
“看来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对待自家主子的?”前世加起来,承钰也没见过外祖母发怒。确切地说,外祖母是不怒而威,平日对着晚辈,脸上的皱纹里都埋着慈爱。但如果有人犯了错,她面上看不出生气,但一张脸面沉如水,隐隐的气场氛围就能让人悬了心提了胆。
“不是啊,老太太,这孙怀蔚是个傻子,不骂着喊着他不听话的!”妇人面红耳涨,急着争辩,却见老太太一个眼神,边上的两个婆子又是一个狠辣的耳刮子。
“主子的名讳也是你随口挂在嘴边的!”婆子替老太太啐了一句。
妇人已经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心里边骂天咒地起来,谁晓得今天又是抽了什么疯,几年不管的孩子,突然关心起来?
“主子生了病,为什么不请大夫,或者通报大太太,或者来找老太太,怎么能让他一直烧下去?”承钰终于忍不住,厉声质问起来。
小丫头声音虽稚嫩,但语气凌厉,颇有威严。
妇人虽然跟着不受重视的哥儿,但知道府上有位极得老太太疼爱的表姑娘,此时见承钰这般年纪,穿着打扮不俗,又有老太太在旁撑腰,因此猜着就是那位姜姑娘。
小姑娘心肠软,好说话,妇人立刻擦泪抹涕起来,“姑娘,你不知道呀,大太太只派了我一个伺候孙……二少爷,我一个人,洗衣做饭打扫什么都得做,二少爷又顽皮,成天往外跑,我哪能时时刻刻把他看住啊。”
谁料话音未落又得了一个嘴巴子,边上的婆子打得手疼,说道:“老太太,我们逮住人的时候,她正和柳妈妈,吴妈妈几个在廊下赌钱喝酒呢。”
“你!”妇人捂着肿胀的脸颊狠狠地瞪了婆子一眼。
“大太太好。”门口传来丫鬟的问好声,倏尔高氏进屋来,穿一身玫红色绣海棠花长褙,笑语嫣然,神采飞扬。
“母亲这儿是缺人了吗?辛嬷嬷来叫,我就赶着给您挑了七八个手脚伶俐的,现在就在院子里。”高氏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姜承钰,笑意淡了几分,“承钰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步玥姐姐一向磨蹭,我走的时候她还没回来。”
承钰也淡淡地回了笑,说道:“我不过是走了外祖母后院的一条近道,不然现在恐怕也还在路上呢。”
“哟?这是怎么一回事?犯什么事儿啦?”高氏看到地上跪着的妇人,吃惊道。
“说来,也是你房里的事儿。”老太太抬了抬下巴,吩咐绣桃,“姑娘的洗澡水备好了吗?赶紧带姑娘洗个澡去。”
“钰儿,先去把澡洗了,换身衣服,外祖母待会儿带你吃晚饭。”老太太和颜悦色地对外孙女说完话,等姜承钰去了净室,再慢慢跟儿媳开了口。
“你自己瞧瞧床上躺的什么人?”老太太呷了口茶说道。
“什么人啊?”高氏笑着看看老太太,一边往床边走,走近了,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半晌言语不得。
“我说,你可还认识这孩子?”老太太见儿媳没动静,问了声。
“记,记得。”高氏回过神来,慢慢都回老太太身边,“可是,他,他怎么会在承钰屋子里?”
“你还有脸问!”老太太把手里的茶盅往炕桌上重重一顿,“好歹这也是你爷们的种,好歹也是个哥儿,孙家的子孙!你就指了这么个货伺候他!要不是钰儿这回恰巧撞见了,我怕没了这个孙儿也还被蒙在鼓里!”
高氏双手交叠,刚才还挺得笔直的背脊此时微微弯曲,被老太太说得不敢回嘴,但脑子还清晰着,清晰地听到了“钰儿恰巧撞见”这句。
老太太指着儿媳叹了口气,悠悠道:“你别以为你从前做的那些事儿,我不知道。”
“今天我让你找的那些丫鬟,以后都用来伺候蔚哥儿。还有,蔚哥儿现在住的哪儿?”
“后边花园子边上的屋子。”高氏怯怯地回道,果然下一秒便听到老太太拍炕桌的声音。
这一声不疾不徐,果断干脆,像巴掌落在自己脸上。高氏红着脸,不做声。
“给我另择一处院子!”
“是,母亲。”高氏得了老太太的命令,转身便要出门,不想又被老太太叫到。
“母亲,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没什么吩咐了。我只叮嘱你一句。”老太太到这里没有说下去,高氏紧张地看她深深叹了口气,出了半会儿神,方道,“就当为缜哥儿薪哥儿积点德吧!”
一句话如雷贯耳,高氏听得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摆摆手,才把她打发了出去。
这时承钰已经梳洗好了出来,老太太脸上愁云顿散,恢复了平时的和颜悦色,叫绣芙去厨房端吃的来。
老太太怕承钰累着了,下午就没让教蜀绣的谭师傅来。承钰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把顾女先生罚的抄写写了。
掌灯时分各房来问过安,老太太便去承钰屋里,发现外孙女还在写,不禁心疼道:“钰儿,早些歇下吧,你是个姑娘家,不用这么用功的。读书是那些男人们的事儿。”
承钰还没告诉外祖母这是顾女先生的惩罚,她直觉觉得若是外祖母知道了,说不定会去东跨院找顾女先生理论。不管结果怎样,恐怕那位女先生今后对自己都不会全心教导。
“没事外祖母,我把这页抄完就去休息。”承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还好今天没有学刺绣,不然这眼睛就得熬出血了。
“对了,今晚这蔚哥儿是睡定你这儿了,不如你就过去和外祖母睡吧,我让绣芙把碧纱橱给你收拾出来。”
“好。”承钰笑答,埋头继续抄写。
到了亥时三刻,承钰终于抄完一百遍诗词,放下笔时才惊觉手已经酸痛到麻木,平彤上来好一阵揉,才能从握笔的姿势舒展开。
绣桃打了盆热水给承钰泡泡手,承钰却迫不及待地跳下炕去看床上的孙怀蔚。
“你醒啦!”
他早就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别人的床上,发现身上盖着女孩儿的粉色锦被,发现有一个小女孩儿坐在炕上愁眉苦脸地抄东西。
他呆呆地竟把小女孩望了半个时辰。
“你好些了吗?”少年仍是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承钰,一双杏眼黑是黑,白是白,清澈干净,像沉在潭底的黑石子。
承钰把孙怀蔚额上的帕子拿开,要试试温度,孙怀蔚却把头在枕头上一偏,机敏地躲了开,望向承钰的目光又恢复了白日的警惕。
这下躲是躲开了,但头也落下了枕头,他却浑身没力气,只好横在床上。
“叫你躲,这下好了吧,活该这么难受!”承钰把小手一巴掌拍到孙怀蔚的额头上,掌心紧紧贴住,孙怀蔚躲不及,避不开。
“嗯,不烧了,待会儿把药喝了,明日就能好了。”承钰拿开手,一脸满意,下一刻却又黑着脸看向孙怀蔚,“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就不给你枕头!”
第五十二章
孙怀蔚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怎么看着她了?
承钰心里却烧了把小火,活了两世,还没见有人这么盯着她的,警惕又打量,像她要吃了人似的。
想不明白,孙怀蔚干脆垂下眼不看小女孩儿,倒是承钰把人盯了半天。
“你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呀?我的话你似乎又听得懂,可别人说你……”
“唉。”承钰叹口气,“管你傻不傻,反正命是捡回来了。以后可记住了,不要淋雨,真傻!”
“我才不傻呢。”孙怀蔚心里暗道。但是他不能说出口,他还不了解眼前的女孩儿。
这么想着,眼前就突然暗了下来,脖子后边贴上了一小块冰凉。原来是承钰用手托着了他的脖子,轻轻一带,让他的脑袋重新回到枕头上。
舒服多了。
有股淡淡的香味儿,是这个女孩子身上的吗?从前妹妹身上似乎也总有这么股香气。娘爱把她和妹妹的衣服用时节下的花儿熏一熏。
“药来了,姑娘。”平彤端着熬好的药走到床边,承钰准备把孙怀蔚扶起来喝药,没想到少年头一歪,又到了枕头之外,愣是不让承钰碰他。
“你干嘛呀,起来吃药了。”承钰小手抱住孙怀蔚的头,想让他别乱动,谁知道刚才还病恹恹的孙怀蔚突然反抗起来,使劲摇头,想甩开承钰的手。
“你得喝药,喝了才能好呀!”承钰的手小,抄了一晚上的书又很酸痛,经不住孙怀蔚这么左摇右晃的,迫不得已松了手。
孙怀蔚趁机翻了个身,面朝里面,背对着承钰她们。
“你是不是怕药苦?不如我拿了蜜饯,你先含在嘴里再喝药?”承钰像哄赌气的孩子似的。
背对着她的少年没吭声,绣桃已经把蜜饯拿了来,承钰拈了颗圆圆的杏子蜜饯,俯身过去。
孙怀蔚虎视眈眈地睁着一双星眼,感觉后面那阵香味儿越靠越近,忽然有冰凉凉的东西贴到他的嘴唇上,他一个激灵,张口便对拿着东西的手咬了下去。
“啊!”承钰如遭火嗜般迅速地抽出了手,幸而孙怀蔚没有一直咬着不放。承钰心疼地捧着手吹气儿,刚才惊多过疼,因为从没被人咬过,还好牙印子不很深,不然外祖母那儿没法儿交待了。
平彤绣桃赶忙围了上来,。平彤心疼地看着承钰的手,问道:“疼吗,姑娘?”
承钰摇摇头,绣桃要去拿药,承钰却说算了,擦了药,外祖母就更容易发现她被咬了。昨天听绣桃说起,外祖母对自己这个痴傻的孙儿也不大过问,如果让外祖母知道孙怀蔚把她,恐怕会来这儿把他撵出去。
“还真是个傻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平彤啐道,“我们姑娘好心救你,喂你吃蜜饯,你不吃也算了,还咬人!”
平彤说着就往锦缎被子上狠狠拍了一把,裹在被子里的人“唉哟”了一声。
“你也知道疼呢?”平彤抬手还要打,被承钰喝住。
“平彤,他好歹是个主子。”
平彤撇撇嘴,只好收手,下一刻却听承钰说:“你们帮我把他按住。”
姑娘这是要?
孙怀蔚虽然是个少年,但生着病,力气实在不敌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被两个丫鬟架住提了起来,按在床头。
承钰自己端了药,“绣桃,把他的嘴撬开。”
要灌药吗?姑娘下午还责备过她们不让灌药。
孙怀蔚这一闹腾,药已经快凉了,也省了承钰吹药的功夫,但绣桃还没能让他张嘴。
这傻子戒备心怎么这么强!承钰和孙怀蔚四目相对,承钰觉得孙怀蔚不识好人心,孙怀蔚觉得承钰不安好心,一般大小的两双眼睛,像遥遥相望的隔岸灯火,都想看清对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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